“表舅,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沈姑娘。”
    孙季明给两人做了介绍,沈若怜没说话,裴词安一边落座一边笑道:“昨夜已同沈姑娘见过?了。”
    孙季明指了指桌上的食盒,“对了,这是她给你们带的汤,你最近也?在府衙住着吧,到时候你回去,将剩下两碗分给太子殿下和县丞。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收——”
    裴词安扫了眼沈若怜,见她有些拘谨地垂着眸,眼睫轻颤,他笑了一下,声音温柔:
    “沈姑娘的一片心意,太子殿下和县丞自然不会拒绝。”
    孙季明怕沈若怜尴尬,换了话题,“对了,表舅,王家村那决堤的地方补上了吧,你们今日巡查的如何?”
    裴词安将小二刚上桌的一道冰糖肘子,从自己面前换到了沈若怜面前:
    “今日午时来报,说是补上了。淮安城这边的堤坝倒还牢固,但为了以?防万一,太子殿下还是打?算趁着这两日未下雨,再加固一番。”
    孙季明扫了眼那盘冰糖肘子,“是该加固一下。”
    几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多数时候是孙季明和裴词安在说,沈若怜闷头吃饭。
    正?说着,几人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喧哗声,沈若怜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被?人簇拥着从门外进来的晏温。
    男人换了一身?行动更为方便的常服,许是为了不那么?张扬,衣服的料子也?换了寻常的布面。
    然而就是这么?寻常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也?丝毫遮掩不住他的华彩。
    他整个?人往人群里一站,就好似砂砾堆中?的一颗宝石一般耀眼。
    沈若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在晏温朝他们这桌走过?来后,和裴词安、孙季明一起起身?行了礼。
    晏温的声音温润,笑道:
    “不必拘礼,孤听县丞说这聚贤楼的椰子鸡做得不错,此前从未来吃过?,今日便想?过?来试试,未曾想?遇到你们也?在。”
    裴词安和沈若怜没做声,倒是孙季明笑道:
    “那太子殿下可是来对了,这聚贤楼的椰子鸡当真?一绝,殿下若是不介意,不若坐下跟我们一道?”
    孙季明原本?只是想?客套一下,却不想?太子闻言竟点?了点?头,温声道:
    “如此,也?好。”
    沈若怜在他出声答应的时候,忽然忍不住抬头,在众人没注意的间隙,威胁一般瞪了他一眼。
    谁料她这一眼瞪过?去,晏温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呼晏温他们坐下,晏温又随手点?了几道菜。
    末了,他回头看向沈若怜,关切道:
    “沈姑娘昨夜劳累一夜,今日可休息好了?”
    沈若怜见众人都看向她,忙放下筷子,“回殿下的话,民女休息好了,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孙季明怕人太多,她拘谨,忙接过?她的话,指了指那食盒,“殿下,李大人,沈姑娘今日从家里带了鸽子汤出来,感念殿下和李大人日夜为淮安百姓奔波。”
    晏温视线一顿,眼底晕开笑意,轻扫了沈若怜一眼,随即又问,“那这汤——”
    他看向裴词安,“裴大人有么??”
    裴词安直视着他,淡笑了下,“不劳殿下关心,沈姑娘也?给臣带了一盅。”
    裴词安说完,就见太子眼底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了下去,随即他轻笑了一声,语意不明地道了句“甚好”。
    沈若怜懒得管他们说什么?,自己闷头将面前的冰糖肘子解决了大半,之后她擦了擦嘴,凑近孙季明,“我吃好了,能不能先走?”
    孙季明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忽听晏温开口,“孤用得差不多了,孤待会儿要去城西一趟,恰好路过?沈小姐家,沈小姐可要同孤一道?”
    沈若怜没抬头看他,正?想?着如何拒绝,裴词安忽然开口:
    “我也?用得差不多了,季明,不是说还要去你的锦绣坊一趟么??咱们现下过?去吧,刚好送沈姑娘回去。”
    这下,不仅孙季明看出不对劲儿,就连李县丞的视线都暗戳戳往那几人身?上瞅。
    沈若怜的耳根忍不住微微红了,她轻咬了下唇,对晏温道:
    “多谢殿下,只是民女今日是随孙公子一道出来的,便就还是乘他的马车回吧。”
    她感觉晏温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沉了一下,听到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
    “行,那孤先走了。”
    晏温走后,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沈若怜和裴词安他们没吃一会儿也?乘了马车离开。
    马车先送沈若怜回去,之后再绕去锦绣坊。
    沈若怜下了马车,站在门边对他二人招了招手,目送着马车拐出巷子。
    直到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了,她脸上的笑意突然垮了下来,肩膀也?跟着一垮,浑身?疲累地长舒了一口气,打?算回去。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的一瞬间,忽然瞥见对面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沈若怜脚步一顿,后退了半步,口中?下意识就唤了句,“皇兄。”
    晏温盯着她,从对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巷子尽头的灯光远远投射过?来,将晏温本?就刀劈斧砍的面容切割得更为立体?,脸上的阴影随着他的走动轻晃。
    尽管他面上竭力想?保持着温润的笑意,可沈若怜还是在他眸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嫉妒和沉郁。
    沈若怜又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直到背后挨到了墙上,她才停了下来。
    晏温走得很慢,视线一直凝在她身?上,眼底情绪几经?变化。
    直到到了她跟前,他深深凝视了她片刻,忽然喟叹了一声,眼底的沉郁彻底变成了无奈。
    他从袖中?拿出两样东西递给她,沙哑的嗓音,语气有些僵硬,“给你的。”
    说着,他好似又想?到了方才的一幕,有些恼意,“本?想?送你回来时候给你,结果你却让他送你。”
    沈若怜有些心虚,低头看了眼他给的东西,一个?小香囊,一个?袖弩。
    “香囊里装的是驱瘟疫的草药,你随身?戴上,以?防万一。这个?袖弩可以?发射信号,孤最近忙,不能时时护在你身?边,你又不让——”
    又不让他派人跟着她保护。
    “你带着这个?袖弩,若是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就朝天发射,孤会第一时间赶到。”
    沈若怜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晏温又道:
    “不许拒绝,你若拒绝,孤明日就让你和秋容搬去府衙,与孤同住。”
    她抿住唇,将东西收起来,同他小小声道了句谢。
    以?为给完东西晏温就要走了,谁料他忽然又问了句,“今日那汤,还有么??”
    沈若怜一愣,不明所以?地回了句,“还有。”
    晏温牵着她就往院子里走,“孤要喝一碗。”
    沈若怜挣开他的手,“可你不是已经?喝了——”
    “孤还要再喝一碗。”
    沈若怜站在门边,一言难尽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可那不是我煲的。”
    晏温被?她看得偏过?头去,语气硬邦邦的,“那孤也?要喝两碗。”
    “……”
    沈若怜有些无奈,不情不愿带着晏温进了房间,原本?她要去厨房替他煎烫,晏温阻止了她,说让她在房间里待着,他自己去就行。
    沈若怜也?懒得管他,反正?也?管不住,索性就由他去了。
    谁料过?了会儿晏温回来的时候,手里面端了两个?碗,她正?想?说她饱了不想?喝了,就见晏温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放在她面前。
    沈若怜话卡在喉咙里,疑惑地看向他。
    晏温坐到她对面,下颌点?了点?她面前的碗,“红糖当归水。”
    “孤知道你受不了当归的味,但江南连阴雨潮气重,你忍着点?喝了,否则后天又该肚子疼了。”
    男人的语气十分自然,好似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若怜却突然垂下眼眸不愿看他。
    她的小日子一贯很准时,但每次来的第一日肚子都会疼得半死,从前每一次小日子来的前三天,晏温就会给她每日煮一碗红糖水喝。
    有时会加当归,有时她闹得厉害,他就心软不加。
    但自打?得知她肚子疼开始,他每个?月都没落下过?,即便自己忙得顾不上,也?会提醒秋容给她煮。
    如今想?来,那些日子久远得恍若隔世。
    沈若怜手指抚上那碗沿,微烫的热度贴近她的指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江南的连阴雨似乎下进了她的心里。
    停了片刻,她默不作声地端起碗一饮而尽,极轻地说了声,“谢谢。”
    晏温没出声,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碗,将两人的碗一道拿去厨房洗了。
    “孤该走了,你休息吧。”
    沈若怜站在门边,没往院子里送,轻点?了头,“嗯。”
    晏温本?已走到门口,忽然又顿住,转身?站在门边,隔着霜白月色,遥遥看了她半晌。
    “娇娇。”
    他的语气有些克制,“你可不可以?,不要同他——”
    他的声音有些低,一阵风过?,沈若怜没听清,忍不住蹙眉问了句,“什么??”
    晏温看着她,手底下转着指环,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
    “孤说,让你好好休息。”
    沈若怜“哦”了一声,挠了挠头,“知道了,太晚了你赶紧回吧。”
    晏温看了她一眼,喉结微滚,最终只是轻笑了一声,而后未发一言,转身?推门而出。
    朦胧月色下,男人清冷的背影未出片刻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沈若怜站在门边,忽然向后靠在墙上,抬头看了看即将被?乌云遮罩的月亮,无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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