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御门伊月一怔,但紧接着, 他甚至放松的微笑起来。
    “你去哪里了?”柳田问道, 眼神微沉, 他好像还想最后挽救一下, 于是给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是去城中, 为山本大人调查……”
    “你明知道不是的。”土御门伊月打断他, 好整以暇的微笑道,“证据不就留在你手里吗?”
    柳田没有拿只蝴蝶的那只手顷刻间攥紧,他的神情像是痛恨, 又像是怀有最后一点希冀一样。
    “山本大人如此信任你,比信任我还信任你!”他向前一步,情绪激动起来,“为什么你还能背叛山本大人?山本大人从未亏待过你!”
    “那你觉得, 他给了我些什么呢?”土御门伊月轻声问道。
    柳田愣了一下,紧接着更加愤怒。
    “蜜桔船上, 除了山本大人,你就是最受尊敬的人。掌握着近乎所有的资金, 那些人都尊敬地称呼你为‘先生’……还不够吗?这样的信任!这样的尊敬!”
    土御门伊月“唔”了一声。
    “原来你觉得这些是好东西,可是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一边说着, 一边解下了斗篷,月华之光淌过他的白发, 在发梢微微聚拢。他又重复了一遍后半句话,瞳眸沉静。
    “可是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建造蜜桔船的钱财,是由我聚拢而来,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在为山本做事,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也就算了。”
    “可是自从这艘船建成,我登上这艘船,却看到了些什么?”
    “尤其是百物语仪式,你知道我觉得进行仪式的你们像什么吗?像一群恶鬼,贪婪无度,恣意卖弄着比他人强的力量。”
    说到这里,他好像有点生气了,柳田默默地看着他。
    “我知道山本隐瞒了我一些事,不只是百物语相关的事情。”土御门伊月的声音重新平静下来,却一字一句。
    “还有关于我的事。”
    听到这里,柳田终于按捺不住拔刀出鞘,刀尖指向土御门伊月。但他的神色却极为动摇,眸光剧烈颤抖。
    “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缓缓说道,“只要你停下正在做的。”
    土御门伊月仍是摇头,“可我无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柳田的瞳孔骤然紧缩,因为极度的愤怒。可他迟迟没有移动刀锋,不仅是因为内心的挣扎,还因为咒术师此刻身边腾起的符纸聚拢的龙形。脆弱的纸蝴蝶振翅聚集在一起,形成蜿蜒的白龙姿态环绕咒术师周身。咒术师的神情始终平静,他也平静的对柳田说道:
    “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了,这条船上咒术师就是最顶尖的武力,也许山本大人借助怪谈的力量能够压制,但是那样一来,与直接撕破脸面也没什么区别了。他对咒术师始终心怀好感,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可对山本大人的忠心……
    柳田深深的垂下头。
    “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会盯着你,一旦你再做出对山本大人不利的事情,我一定第一个……”
    “杀了你!”
    捏着纸蝴蝶的手松开,蝴蝶立刻歪歪斜斜飞向自己的主人,在衣领处轻飘飘落下来,显然是累坏了。
    土御门伊月本来以为今天晚上就要打起来,没想到对方却多给了他一次机会。这次机会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他终究还是要跟山本以及百物语组做对的。
    有时候他很能理解他人的感情,但是又有时候,好比现在,土御门伊月无法理解。他看着柳田有些泛红的眼眶,能感受到那种痛苦、纠结以及无可奈何的愤怒,可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如何产生的,在他心目中,他与柳田不过同级间的泛泛之交。
    他并没有将这种疑惑表露出来,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甲板。
    江风很大,千万点银蓝的光从水中跃出,监视人间。这是化光的鬼魂,在冷冷望着岸上她昔日的丈夫。这样的怪谈清澈,乃至威严,时时勾起人们心中敬畏的同时,又在深层潜藏着对失母孩子的怜爱。
    真是个好故事,比他们为了恐怖而恐怖的怪谈好太多了。
    能创造出这种怪谈的人,确实与他们不是同路人,也不该在这艘船上。
    柳田感到今夜自己的心绪前所未有的动摇,他疲惫的深吸一口气,打算回去休息片刻,再与咒术师见面可能就是敌人,他得打起精神来。正当他走向自己的房间,刹那之间仿佛有一滴浓墨滴落脑海,他大脑一空,眼帘缓缓垂了下来。
    ——大妖曾在画卷之上修改,临近结束,笔锋上滚下一滴墨,正正好滴落在画卷中“柳田”这个人物上。
    柳田再次睁开眼,打量四周。也许此刻他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柳田了,而是另外的什么人。来者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经过船上奴仆时,未曾露出半点破绽。他径直来到土御门伊月的房间前,叩了两下门。
    土御门伊月正诧异是谁来找他,门打开,却是刚刚才在甲板上闹翻的柳田。
    “你……”他先是有些疑惑,继而慢慢警惕起来,“你是谁?”
    “柳田”只是笑,自顾自走进房间里,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土御门伊月有点懵,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恶意。
    “聪明的小狐狸。”来者轻声夸赞道,“触动了我埋在这里的暗棋。”
    数条白绒绒蓬松松的狐尾从“柳田”身后伸出,蹭过土御门伊月的脸颊把他裹了。在土御门伊月完全懵逼的表情中,狠狠揉搓了一番,揉得他头发凌乱满脸呆滞。
    “那么久不见,我很想念你。”
    来者并没有用柳田的身体触碰他,只是用尾巴缠着拥着,不时蹭一蹭。土御门伊月默默数了数,尾巴一共有九条。
    他在尾巴包裹之中陷入思考。
    “不用想太多,这个棋子的作用只是告知你如何结束这个故事,天然的好感也是为你提供便利的。”来者又揉揉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真有趣,就像第一次被我揉一样。”
    土御门伊月:……
    他感觉这是个非常恶趣味的家伙。
    “您要告诉我什么?”他本能的换了称呼,“结束这个……故事?”
    “聪明的小狐狸……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来者并没有正面回答。
    “故事要有起承转合,这里也是一样。”来者漫声说道,“开动你的小脑筋,想想那些可爱的故事都是怎么结尾的。”
    “受到一些限制,我不能告诉你太多,说到底……”
    土御门伊月感到自己又被尾巴缠了起来,这一次他的表情已经有些麻木。
    “说到底,我只是很想念你,所以进来揉揉你。”
    “……”
    土御门伊月很怀疑柳田这个暗棋存在的意义,不过被揉了一顿,他确实得到了很多信息。
    首先是“进来”这个说法,意味着他似乎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独立的空间内,这个空间肯定不是指代蜜桔船,他怀疑整座城是在这片空间内,只是空间里的人从不会想到这一点。
    另外就是关于“故事”和“结局”,他现在还没有头绪。不过他的身份,也许跟狐狸有关。
    土御门伊月边梳着凌乱的长发,边梳理这些情报。他最近脑袋好用了很多,这些做起来都得心应手,浮现在脑海中的阴阳术好像也变多了。
    那么让他变傻的罪魁祸首是哪一个?山本吗?感觉不太像。
    他在船上获取情报的时候,奴良鲤伴已经离开鸭川沿岸,穿行在城中。
    他不打算现在就回到奴良组,最好能给外界一种奴良组二代目已经死去的假象,那样他就可以潜伏在暗中,一边斩杀怪谈,一边联络部下,一举攻上蜜桔船,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当前最要紧的事情还是找个地方落脚,随便哪个旅店都行,反正不付钱。
    半妖正琢磨着那个旅店要倒霉,冷不丁扯到伤口,抽了一口冷气。身后突然响起蹒跚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迟疑的声音问道:
    “是……救了我们母女的武士大人吗?”
    奴良鲤伴揣着手转过身,年老女人见了他顿时露出感激的神情。
    “果然是您!”她年岁长,有些阅历,见奴良鲤伴深夜出现在这里,似乎还受了伤,于是问道。
    “您需要帮助吗?寒舍索然简陋,也能够暂时落脚。”
    啊,住处送上门了。
    半妖并没有拒绝,民居比旅店安全很多,山本的人肯定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他边跟年老女人走,一边抹去自己一路以来的痕迹,最后来到房子门口。年老女人请他进去,熬了热汤,这些动静惊醒了浅眠的女儿。
    “母亲,怎么……了……”
    她的话语有些卡壳,曾经有一面之缘的武士就坐在他们家简陋的房间里喝着热汤,露出的手臂上缠着绷带,隐约有血色渗出,可他不以为意。
    那一点少女的心思又缓缓浮起,加上曾经打听到的对方的身份,少女咬了咬唇,有些羞涩。
    “您似乎受伤了,我帮您包扎一下吧!”
    说着就要去拿药品。
    “不用。”
    奴良鲤伴瞥了她一眼,放下汤碗,直接摸出一把钱,交到年老女人手中。
    “这、这怎么好……”
    “收下吧,就当我是个普通住客。”
    这个时代,借宿民居价格便宜,倒是比旅店受欢迎。奴良鲤伴又说明自己天明就走,给的钱可谓十分丰厚了。然而少女的脸色十分不好,给钱意味着撇清关系,这么大一笔钱,完全就是在封口。
    奴良鲤伴在心里叹息亏了亏了,一边打量手臂上缠得整整齐齐的绷带,眼里忍不住带了些柔色。
    伊月亲手缠的,就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震惊!为撇清关系二代目居然给钱了!
    柳田是原著的角色,不过被大舅的一滴墨染过了,属于暗棋,会对大佬有天然好感……当然他自己的好感也很重要。
    二代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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