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唐寅捂着自己的额头,觉得头疼欲裂。
    半生的沉浮犹如南柯一梦,让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可反应一会儿后,看清眼前的状况,他陡然间愣住了。
    衣服被人换过了,身子也被洗过。眼前的环境,变得十分陌生:干净整洁的床铺,被子是素白的丝绵,散发着阳光的清香。
    再远处有一张刷了漆的圆桌,桌上摆放着茶壶茶碗。
    房间角落紫檀圆凳似的坐凳前,还放着一张古琴。最后是窗台,摆着几盆小花翠竹,在阳光下熠熠绽放,沁人心脾。
    至于墙上挂着的那些山水墨画,唐伯虎根本没放在眼中。毕竟在他这里,那些山水画根本没有意境灵性,简直浪费了一张好纸。
    而就在他努力都回想不清,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时,房门被人推开了。一位长着婴儿肥的丫鬟,穿着带璎珞的对襟小袖褙子,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小丫鬟眼睛大大的,白皙皮肤上带着几分娇憨,看到唐伯虎就笑了一下,道:“唐解元你醒了啊?......老爷正在跟夫人们用饭,我出去说一声,你的饭菜就会送来了。”
    说到这里,她又担忧地上下看了一眼唐伯虎,为难道:“可我出去说的话,老爷就会知道你醒了,那样你就死定了......”
    虽然被剥了仕途,但接连的命运多舛,也没磨灭唐伯虎的傲气。
    听如此可爱的小丫鬟担忧自己,他随即也笑了下,自矜言道:“你不用担心,唐某略有些薄名,你家老爷是不会对我怎样的。”
    听到他这么说,小月儿就把热水往桌上一放,忽然叹气道:“就先生这幅模样,月儿更担心了......你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吗?”
    此时唐伯虎也想起,自己醉倒前到底干了啥事儿,脸色本来有些讪讪。
    可被月儿这么一说,他又忍不住矜傲起来,道:“就算是王公贵胄,在唐某眼中也不值一晒......”
    “王公贵胄吗?”小月儿就想了想,问道:“安阳王和皇后的那两位弟弟,还有英国公、保国公、阳武侯这些人算不算?”
    唐伯虎一听,当即点头道:“这些当然都算。”
    “哦......”小月儿也点点头,随后便道:“可安阳王父子被老爷弄得终生囚禁,张家那两兄弟被老爷收拾一顿后,也变得老老实实。”
    接着她又扳起了指头,道:“至于英国公、保国公两位,老爷虽没动过手,可却打了阳武侯,一拳打飞的那种,老惨了......”
    “英国公家的小公爷,还得叫老爷叔父。当朝的二品大员,礼部尚书张谊刚被老爷弄得没了命,家产全被抄了。”
    絮絮叨叨说完,小月儿就更加担忧地扭过头,望向唐伯虎道:“这些人都不是老爷的对手,而你却当街吐了老爷一身。”
    “而且柳夫人好像很仰慕你的才名,老爷更是妒火中烧......先生,要不你还是赶紧跑吧?”
    听小月儿详细描述了何瑾的战绩,唐伯虎就算整日浑浑噩噩,却也混迹士林圈,哪能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小丫鬟的老爷,就是这段时日凶名正盛的何瑾?
    传闻此人阴险毒辣、狡诈多端,结联着锦衣卫和东厂,罗织罪名,跋扈嚣张......最主要的是,人家这战绩是实打实的。
    可自己嘴上说什么王公贵胄不值一哂,真正见到上述那些人,却得恭恭敬敬施礼问安。何况自己现在身上已无功名,虚妄的才名在权势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想到这里,唐伯虎真心有些想逃了。
    这跟文人风骨没啥关系,只看脑子有没有坑。不过,他也挺有担当的,随后就摇头道:“不行,我若逃了,你岂非要被那何瑾问责?”
    “应该没事,老爷很宠我的。大不了挨打时就高声哭喊,引来老夫人就行了......”小月儿说完,就开始催促唐伯虎,道:“唐解元你快点儿吧,老爷一上午都惦念着要报复你,说不定吃完饭就过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何瑾郁闷的声音:“月儿啊月儿,我以为金元那贼眉鼠眼的会叛变,想不到你这一脸娇憨可爱的,竟然还领了先......”
    然后跟班儿金元就委屈了,嘀咕道:“当初在沈家的时候,你说人家机灵又懂事儿,花了重金聘请人家。现在新人胜旧人,就说人家贼眉鼠眼爱叛变......老爷,你这是污蔑和性别歧视。”
    何瑾当时就气愤了,一震袖子呵斥道:“领会精神,配合演出!”
    金元见状,当时也浑身一震,然后换上一副标准的狗腿子模样,对着唐伯虎狞笑道:“呀呵呵......唐解元,真是好大的名头。惹了我们老爷,知道什么下场吗?”
    唐伯虎这会儿根本都没反应过来,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见过如此不正常的主仆,当时只剩下傻眼。
    可小月儿就哭了,跑到何瑾面前求情道:“老爷,你别把唐解元扔煤窑好不?你看他那瘦巴巴的样子,到煤窑不出半年就累死了......”
    此时唐伯虎就悚然一惊,也想起来了:不错,传闻这何瑾非但手段狠毒,还极为贪财。尤其酷爱将得罪自己的人扔他的煤窑中,既让人生不如死,还得替他挖煤赚钱,简直丧心病狂!
    “挖煤?”何瑾此时就冷笑了起来,绕过小月儿走到唐伯虎面前,用看大牲口的眼神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挖煤实在太便宜他了!”
    “当街让我丢了那么大的面子,还让我的小妾......哼,反正遇到这样的所谓才子,可要慢慢地玩儿才是,不把他玩到怀疑人生,我就跟他姓!”
    听着如此嚣张跋扈的口气,唐伯虎第一时间就对何瑾的观感坏到了极点:当街吐你身上的确是我不对,可若不是你想看我,我会吐到你身上吗?
    还有,你家小妾仰慕我的才名,那是她的事,这竟然也能算在我的头上?
    由此,唐伯虎当即蹙起了眉头,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何大人,你的确权势滔天。可再大的权势,也大不过一个理!”
    “吐你身上一事,就算你要计较,对簿公堂我赔你一件衣裳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敢草菅人命不成?”
    “草菅人命?......”何瑾一下就愣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回头对着金元和一众跟班问道:“你们听听,他居然以为我会草菅人命......”
    那些跟班儿当即也附和大笑起来,一副嘲讽唐伯虎的模样。
    就连小月儿也无奈地叹息摇了摇头,轻声犯愁道:“完了完了,这书呆子彻底撩到老爷的嗨点了,现在连神仙都救不了他......”
    随即,就见何瑾忽然一掌拍在那桌子上。桌上的热水、茶壶茶碗,顿时随着桌子的破碎,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一片狼藉。
    何瑾就站在一堆木屑破碎旁,厉声吩咐道:“来呀,先给本官锁了!”
    身后的那些跟班儿,当即拿出锁链扑到床上。唐伯虎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敌得过龙精虎猛的东宫侍卫,当即被锁了个结结实实。
    “何瑾,你,你敢滥用私刑?”
    “什么滥用私刑?你搞清楚,我才是奉公守法的大明好官员,你却是朝廷的逃犯。”说着,就盯着一脸忿怒的唐伯虎,冷笑道:“不要忘了,当初科举舞弊案后,陛下是将你贬斥为小吏的。”
    “可你却引以为耻,多年来不曾赴任。陛下宽容大度不计较,但大明律法却无情,你擅离职守四年有余,今日本官就将你抓获归案!”
    “好,好......你们这些当官儿的,真是一丘之貉。”当年科场舞弊案,唐伯虎本来就是被冤枉的,多年来心中一直愤懑不已。
    此时被何瑾一提,更是怒发冲冠:“我唐伯虎早就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今日还要被关入县衙大牢......如此冤死在里面,也算给天下一个读书人个警醒!”
    “想进县衙大牢,以死明志?”何瑾随后就笑了,拍了拍唐伯虎的肩膀,道:“少年......不,青年你想多了,我会将你带你身边,慢慢地玩啊......”
    “这不可能,你又不是刑部、检察院、大理寺之人,有何权力囚禁处置我?”
    “你自己刚才都说了,官官相护嘛......白痴。”
    说完何瑾扭头就哼着小曲儿出去了,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对了,就算塞鸭子一样也先喂他点饭,可别让他饿死了,那样就不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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