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我父母早逝,自小就与兄长相依为命。”吴青青将苏槿引到一张书桌前,铺开宣纸,替她备好墨水,“我从小体弱多病,一直是哥哥照料。这个家,这几年也多亏有他在打理,才能一直走过来。或许是有我这个包袱在吧,哥哥早已到适婚年龄,却一直不愿婚配人家。”
    “你兄长或许另有打算,亦或许没有中意的人。这终身大事,也不是说将就,能一时急来的。”
    “槿儿,我会不会在拖累哥哥呢?”
    “怎么会呢!你也说了,你和他从小相依为命。”见吴青青神情哀愁,苏槿忙劝慰,“你们兄妹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你哥哥虽能干,但终归是男子,你才是一家之主。青青,换言之,你才是你哥哥的庇护。”
    听到这一句话,吴青青迅速抬头,眼睛里刷一下闪烁着亮光,“是啊,我才是要守护这个家。”
    苏槿见她释然了,便低下头去寻思着作画。突然瞧见边上有一叠堆积如山的纸,明明灭灭隐现着一些图案,她不由问了一句:“这些都是……?”
    “噢~”吴青青瞧到了边上厚厚的一沓图纸,笑着指道说:“这些呀!是玉器设计图纸,都是兄长画的。这么多年,店里出售精品,多是他打造的。兄长对这方面很有经验,不如我帮你请他来画一张?”
    看来她哥哥还是一枚有才的天匠。
    “不用了,我知道你是怕我外行搞不定。这玉件雕琢要根据纹理质地而行。你权且先让我试试。等我画完了,再请令兄帮忙修改。”
    “这样也好……”吴青青闻言莞尔一笑,取来了簪花小笔,适合女孩子运笔的。让苏槿在一边作画,她自己坐在另外一张书桌上,翻看着账本也不知什么的东西。
    这玉器雕琢,苏槿是一窍不通。只是她过去曾翻阅过一本美玉赏鉴图册,里头都是绝世藏品,其中一个样式实在精美细腻,她依然还记得。
    月下清歌,青松泣露,雾失楼台,都锁在一枚绝世美玉里。那明月珰下,立着三个簪缨仕女,神态各异,轻盈优雅,底下以流云纹作饰。
    苏槿将原版画好后,做了一部分的改动。将清风明月、泣露松竹保留,锁住原画湿朦朦的风味,将仕女改成一人,雾气流动间浣着溪沙,只可见头上簪着的槿花,细节部分依然是华美的流云纹。
    而另一枚,不画仕女,只留了一道清风明月的背影,与世独立,不染尘埃。这道背影,瘦削而明净,从线条内劲有力来看,看得出来应当是位少年,气质如孤山空月一般皎洁明澈。整个画面,岑寂深邃之外,多了一分难以述说的幽约情愫,全锁在这一片山濛濛,月朦朦里。
    画完之后,苏槿对着第二枚图案,内心久久不能平息。画乃心像。多少次,她只敢远远望着他的背影,不敢近前。近君情怯,若说有多少柔情,便有多少寸彻心的疼。
    月汐风槿,山盟难寄。试问雾湿青松,泣露几回欢薄无情,浣纱游鱼,欲传尺素作何多情。此生谁料,身陷瀚海天山,回首芳心暗付,却是大梦一场,错错错。
    苏槿兀自沉湎于情,悲伤的情绪酝酿起来,竟一发不可收拾,字不由地写了出来。待发现时,看着这一行字,越发地难受。
    就在这时,书房外急急跑进一人,疾声呼喊,打断了苏槿的思绪。
    此人身形高大,穿着一件深青色的绸裳,玉扣系着一束头发,因为跑动而略微松散开来。一跑进书房,径直到了吴青青面前,喘着气说,因背对着苏槿,她看不见对方的模样。
    “青儿,大事不好了!”
    吴青青一见来人,立马站了起来,神色紧张道:“哥哥,你怎么神色如此慌张!发生什么事了?”
    “四叔碰上事了,刚刚被官衙的人给抓走了。”
    “啊!怎么会这样!”吴青青一边说,一边向外走,“我这就去官府一趟。”
    “恩,我已经命人封锁风声。你去的时候且小心,先把四叔保出来再说。店面家里由我照看,你别担心。”
    “好!”吴青青临出门转头,朝向苏槿说,“槿儿,家里出了急事,我先行一步。你的事就交给大哥办,他会办妥的。”
    吴家长兄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还有一个外人的存在。
    他转过身去,瞧见一脸“我只是个吃瓜群众”表情的苏槿,略略讶异和尴尬。
    “哥,这位苏姑娘是我的朋友。你且好生关照着。我走了!”
    待吴青青走后,屋子里一时间的寂静无声,气氛尴尬。
    方才,他急急忙忙跑过来,失了仪态,不由暗自懊恼,怎么没留意屋里还有人。
    苏槿望望天,望望窗,望望地,望望纸,一脸的“我只是个吃瓜群众,刚才什么也不知道”的离线表情。
    片刻,吴家长兄从懊恼中回过神来,礼貌地抬手行了一礼:
    “在下吴景轩,见过苏姑娘。方才,让苏姑娘见笑了……”
    “吴公子,不必多礼。我亦是青青的朋友。听闻青青说起兄长,才华横溢,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初次见面,总归是要客套一番的。
    听这声音清澈如雪,吴景轩从抬手的动作间,望去,只见书墨香砌间,立着一位盈盈浅笑的少女,白衣缥缈,眉清目秀,他不由俊脸微红,赶紧低下头去,“哪里哪里!只是青青这孩子一贯喜欢说这样的话。我这点雕虫小技,只怕见笑于大方之家。”
    “吴公子过谦了。”为了不让对方陷入尴尬,苏槿忙岔开话题,“此次前来,是来求定做一对玉佩。这不,刚刚画好。还要劳烦吴兄了!”
    “噢?你自己画好了!且让我看看。”一听制玉,吴景轩顿时就来劲了,一看就是工艺狂热分子,怪不得能画出那堆得如山的手稿。
    吴景轩随手拈起书桌上的一张手稿,那是第一幅绝世之宝的原画,他眼睛刷地一亮,朝她看去,声音里有些许的激动,“这是你画的?”
    苏槿本来想否认的,这是大师的作品。但是要怎么圆呢,被追问起来似乎又不好圆,她索性脖子一伸,承认了,“是……”
    “你是怎么想到用流云纹的?”
    “……”意识到他的话里有话,苏槿秀眸微睁,这流云纹一直是宫室所用的装饰,她不经意却给忘了,幸而图案上不明显,苏槿索性装傻充愣:“啊?什么流云?”
    吴景轩见她毫不知情,悻悻作罢,继续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妙!这图案绘得甚妙!”说着,继续拿起另外两张真正的玉佩图纸。
    蓦地,苏槿突然想起自己题的那一首词,简直想分分钟掘洞而走!见吴景轩兴致盎然地正看到第二幅月下仕女,她轻轻地打了个招呼,“吴兄你慢慢看哈,我先走了!”说着,就悄悄往外遛。
    “恩。”吴景轩看得正起劲呢,也并没有多在意。
    跨过书房的门槛,苏槿快步走出屋檐下,蒙络摇翠,参差披拂,新生的木架藤蔓层层叠叠出大片大片的绿叶,染上了点点金辉。走近藤架,刹那间!斜照的夕阳迎上脸来,一抹刺眼的亮光眩得她头晕。
    四周万物开始地转天旋,苏槿慌忙扶额想镇静下来,身子却轻轻晃动,突然像是不着力的棉花一样,软绵绵向后倒去。
    就在这一瞬间——
    耳畔刮过一道迅疾的风,藤蔓乱叶迎风漂亮,苏槿微阖着眼眸,纤长的发梢在脸上拂过,眼前一片迷蒙。她感觉这阵风从右方来,来得很急很快,却只是一小圈范围内的风动,倒像是因人跑动带起的。眼底能瞥见的,是她月白色的裙摆,下落时在空中扬着一道弧度,渐渐飘起,缓缓下落……
    紧接着,她的肩膀微微被扶住!从后方——
    苏槿清眸微睁,如受惊的小鹿般,大脑迅速变得清醒,四肢百骸的力量仿佛一下子回来了,她快速地转过头,对上一张脸。
    吴景轩刚走到房门外,忽然,苏槿回过头来,对他感激地一笑,道了一声:“谢谢!”他整个人有点懵,是很懵!苏姑娘为什么对他突然道谢!难道是因为玉佩的事。
    他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这件事,继而说,“苏姑娘,让在下送你出府吧……”
    “公子留步,我能出去。”苏槿缓缓回过身,继续往前走。方才突然晕倒,幸好吴公子扶了她一下,不然估计摔得有够疼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会晕倒?这副身体虚弱,想来是最近休息不好才导致的。
    迎着和煦晚风,红熏熏的夕阳,苏槿信步向外面走去。
    微紫的暮云舒卷,在夕阳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人靠着墙壁,狼狈地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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