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又在做梦了。
    沉没于漆黑深海,他看到太古时期的生命造物在他身边游动。那些被称为有机生命起源的概念,在这颗蓝色星球上闪耀灿烂的光芒。
    顺着埋藏于血线中的基因,他伸手去触摸这份权能的尽头,是地心深处的未知?还是宇宙喑区的混沌?
    “不,不对,为什么是这样的梦?”
    小说家挣扎着从这怪异的梦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洛红雨血红色的双眼和同样是红色的脸颊。
    视线迅速下移,意识到自己触摸了不得了的东西后,小说家一个翻身,滚下了床。
    “看来治愈的效果很好。”站在一旁的叶无月说,“刚醒来时就能做这种激烈反应。”
    “我后悔了,”羞红了脸的洛红雨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骨刀,“我要吃掉他。”
    “从完美善后的角度讲,这样也可以哦。”叶无月露出了那种看似无害实则危险至极的微笑。
    小说家甩掉身上的被子,站起来,看着床边的两位租客,本能性地拿起床头灯当作武器。
    “现在什么情况?你,你们想干什么?”
    小说家上身赤裸,手里拿着还连着电线的床头灯,他滑稽的样子像极了喜剧演员。
    “是洛红雨救了你,那个恶业造物已经被解决了。”叶元月解释道。
    小说家检查身上的伤口,发现左臂与右肩上只有浅浅的疤痕,那两个骇人的伤口竟然已经痊愈了。
    “我记得……这伤……怎么回事。”
    “这是洛红雨治好的,用她的——”
    洛红雨拍了叶无月一下,叶无月就没有继续讲。
    小说家放下床头灯,坐回床头,之前发生的这一切还令他难以接受,他呆看着两脚之间的地面,就这样过了好一会。
    看到小说家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洛红雨无奈地把骨刀收入袖子里,重新戴上兜帽。
    “谢谢,谢谢你们。”小说家抬起头说。
    洛红雨拽了拽兜帽,转身溜上三楼。
    “不客气,这是我和那孩子的职责。”叶无月说。
    “她——”小说家用拇指指着楼梯。
    “没关系的。”
    “哦,好……真是尴尬……”小说家摇了摇头。
    “你说那个袭击我的怪物是什么‘恶业造物’?”
    “没错,在趋向力即将临界的时候,因为波动,那种东西就有可能提前出现。”叶无月解释道。
    “不明白你说的。”
    “普通人当然不会明白,那次实验的21个参与者才能明白。所以不必多问,解释了也无人相信。”
    “好吧……要不是亲眼见到了,我也不会相信。”
    之后的一整天,小说家都躺在床上休息,虽然伤口莫名其妙地复原了,但在战斗中消耗的体力还是需要小说家通过休息来弥补。
    关于这次异常的怪物袭击事件,小说家放弃了思考,这本就不是常理可以解释的事件,尝试去用普通人的思维来考虑这种小说般的情节是徒劳无功的。叶无月和洛红雨对这件事的描述也是模棱两可,大概是不希望小说家涉足她们那一侧的“世界”太多吧,小说家决定顺其自然,不刻意去追问什么。想到这里,小说家闭上眼沉沉睡去。
    洛红雨划去手机上关于群岛大雾的新闻。仰面躺倒在阁楼内的小床上。
    低矮屋顶所带来的幽闭感与压迫感是洛红雨最为熟悉的感觉,那些被囚禁于密室的肮脏记忆还在她的心中徘徊。
    她的左腿隐隐作痛,提醒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之前所受的痛苦。
    尽管痛苦,她仍要强迫自己去深深记住那些感觉,因为怪物是没有感觉的,在洛红雨忘记全部感觉的时候,就是她最终由人变为怪物的时候。
    “司乃森……”洛红雨说出那个曾加害于自己的恶魔的名字,松了口气。
    应该庆幸的是,现在那个恶魔的存在只剩下了名字和留在洛红雨脑中的梦魇,因为只有这种东西,是洛红雨“吃不掉”的。
    但是,洛红雨至今仍未理解司乃森最后那个奇怪的选择,以及那时他脸上的那种表情。
    再看了一会手机上的无聊新闻后,洛红雨停止了思考。
    叶无月站在自己房间外的阳台上,看向远处愈发阴沉的天空。
    “迷雾只会越来越大。”
    那一晚,小说家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他在梦里看到一个疯子绑架走一个女孩,把她像狗一样关起来,剁下她的腿,在肮脏的桌上狼吞虎咽......
    最后女孩吃掉了疯子,把疯子的身体连同疯子最后那个奇怪的表情一起,吃掉了。
    “吞噬血肉就能转化作力量,这是自然的道理,这是生命的道理。”梦中的另一个声音说道。
    小说家被新闻播报员略带情绪的声音吵醒,他一边用掌根揉着大阳穴一边坐起身。
    叶无月已穿好了衣服,此时正坐在小说家的床边,手里按着电视遥控器,她按的毫无疑问是音量键。
    “喂!你他妈干什么呢!”小说家恼怒地冲叶无月说,他的起床气可不小。
    “你听。”叶无月平静地说。
    见叶无月无意争吵,小说家也就相信了叶无月有充分的理由将他吵醒。
    本地电视台的新闻播报员正紧张地说:“……现在本市各个岛屿已经被大雾包围,港口确定关闭。目前有专家确认这种雾具有干扰通信特点……”
    “干扰通信?”
    “没错。”叶无月调换频道,只有本岛的频道有信号,其他外地的频道显示的都是雪花。
    没有信号,这是许多年前在农村会发生的事,在现代化都市生活了好几年的小说家都快忘了电视屏幕上覆满雪花的样子。
    “白噪声。”小说家抓过床头柜上的衣服给自己穿上。
    “你还知道这个专业名词呐,很不错,遇上这么多事还能保持冷静,作为一个普通人,你合格了。”叶无月说。
    “嘁,冷静是装的。我想这迷雾应该和那个恶心的怪物有关吧,在那种怪物爬满街道之前,我得离开这片群岛。”小说家穿上新的衬衫和休闲裤,下床去找衣柜里的其他东西。他一向做决定很迅速。
    “港口已经关闭了。”
    “你们不是从西岸的跨海大桥来这里的吗?”
    “是那样没错,从大陆坐车过桥到一岛,再坐车过桥到二岛,也就是这里。”
    “问题解决了,再大的雾也不可能把桥给吞了,只要小心驾驶,我可以离开这里。”
    “替你的安全考虑,我认为你最好留下。”叶无月说。
    小说家打开旅行箱,将行李重新塞进里面,同时说:“我们不一样……我不过是个写小说的普通人,没必要考虑我什么,只要离开群岛回到大陆,我就安全了。”
    “不,你回不去的,世界已经变了。”
    小说家疑惑地将目光投向叶无月,她的双眼给小说家异样的感觉,好像它们可以看穿一切,从现实直至梦境。
    但小说家不打算改变主意,当初他来到这片群岛就是为了逃离,逃离过去的影子,而现在他却在做第二次逃离。这很讽刺,他都想笑了。
    一只手从一侧伸过来,一把夺过小说家的旅行箱,将它甩在床上,里面整理好的东西都撒了出来。
    小说家刚想用脏话抗议,转头对上了洛红雨血红色的双眼,一瞬间弱小生物面临猎食者时本能的极端恐惧像一道电流流遍了小说家的身体,使他惊慌地后退。
    见小说家这样的反应,洛红雨略带愧疚地戴上兜帽,俯身去捡从旅行箱里撒出的来西。
    “你走了我们去哪里住嘛……”洛红雨柔声道,“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我不想吃掉的人……”后半句的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好吧好吧我不走。”小说家从恐惧中镇定下来,“即使我走了,你们要霸占这间房子我也阻止不了吧。”
    “我们有我们的守则,叶无月解释道,“我们和其它19个连接参与者不一样。”
    “19个连接参与者?像你们一样的人还有19个?”
    叶无月叹了口气,继续解释:“我也只知道这个数字而已,其他参与者的词缀与现状我并不清楚,不过,他们中肯定有人和我一样来到了群岛。”
    总共21个?连接?这两个词在小说家脑海中回荡,让他想起某一个梦,某一个隐藏于迷雾中的梦。
    他站在人群中,见证另一个维度中不可名状的邪恶存在游荡至此。
    它夺去声,夺去光。
    书页中的字句渗出阴暗的水流。
    “不用想破脑袋去思考那些了,那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叶无月微笑着说。
    “我有些在意……你所说的我不必知道的事情,我有种似曾相识感。”
    “你一定是太累了,产生错觉了吧。”
    “是……错觉啊。”小说家坐回床上,做了一个深呼吸。
    这时在一旁重新整理行李箱的洛红雨听到‘似曾相识’这个词,想起过去血淋淋记忆里一闪而过的某个人。她吃掉司乃森时,出现的某个人。
    小说家在洛红雨身边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个人,我从前见过。”这个想法自然地从洛红雨脑中冒了出来。
    叶无月不会相信,但洛红雨那种非人类的直觉却可以察觉到,这个自称小说家的人,一定和影界连接有某种关系。
    叶无月说过,带有词缀的人会互相吸引。如果小说家参与了连接,并带有词缀,那么叶无月的“澄空”就应该早已响应了小说家的词缀……
    洛红雨对小说家的猜测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困境。
    小说家对站在一旁发呆的洛红雨说:“虽然很尴尬,但我还是要对你好好道谢,谢谢你那个时候救了我。”
    “啊……”洛红雨用双手拽着兜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回应小说家的感谢。
    “举,举手之劳而已,那是我和无月姐的工作。”洛红雨后退几步,“我,我想起床铺还没有收拾,先、先上去了。”说完她快步蹿上了阁楼。
    叶无月别有深意地看着小说家。
    “我说过你们一定能好好相处的。”
    “啥?”
    一个商人抱着他昂贵的商务行李包快步走在宾馆走廊的红毯上。他现在只想尽快进入他订好的房间洗把脸然后好好休息。
    商人刷卡打开房间门,径直走入洗手间,面对镜子扯下挂架上的毛巾,拧开水龙头。
    商人很庆幸自己赶在班车因为浓雾取消之前来到了群岛。好不容易从满满日程表上扣出的假期时间,他可不希望就那样因为一场大雾而取消。
    商人打湿毛巾,擦洗自己满是疲惫的脸,然后,在镜子中,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一个陌生男人的像代替了他在镜中的像。
    那个陌生男人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似乎是在表示恶作剧的成就感。
    商人因为惊恐而后退,却撞上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假期快乐,”身后的人说,“多谢你的顺风车。”
    商人很快就会明白这绝不是什么恶作剧把戏,他镜中的倒影在超距纠缠效应中为那个陌生男人打开了跨越空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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