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说家用一把崭新的钥匙打开别墅防盗门的时候,他长出了一口气,他的新生活要开始了。
    这把钥匙是他厚着脸皮向富豪姨娘要的,后者爽快地将钥匙寄给他的同时,作为交换,小说家要帮忙完成这幢群岛别墅的招租和维护工作。
    小说家抬头看向别墅狭窄的楼体,估计每层的面积应该不超过50平方米。
    这样小巧的别墅里,同时住上小说家和租客,在空间上虽然没问题,但在私密度上,或多或少会让人有些为难。
    “算了,难得有个好地方可以白住,姨娘还答应分我一半租金,我这个离经叛道的家伙也没资格抱怨什么。”小说家这么想着,将行李箱拖入门内。
    别墅有三层,外加一个用作厨房兼餐厅的地下层和一个阁楼,每层都经过了简装修,一至三层都是起居室加厕所的组合,而二、三层还各带一个阳台。
    小说家把行李拖上三楼,决定就把这一层给自己,剩下的两层都留给租客。
    这幢别墅位于群岛的中央大岛,这里既是这座群岛都市的经政中心,同时也是旅游集散地。每逢节假日,群岛的滨海风光和古都庙宇景区就会吸引来大量的游客,其中有不少游客会选择租住在某个民宿里来度过长假,因为那样比起宾馆可以省下不少钱。
    小说家将所有东西都整理完毕后,躺在床上,看着书桌上摆放好的小说手稿,渐渐闭上了双眼。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周遭的空气在变得潮湿、沉重,随后,他清晰地看到,他用心写下的故事,那些留在笔记纸上的文字,开始渗出阴暗的水流,流遍书桌、滴落于地……
    小说家急促地吸了口气,看到风掀起了窗帘,外面的天空是一片阴沉。他的手稿还好好地躺在书桌上。
    “是梦啊……”
    他起身关好窗户,打开笔记本电脑,按照富豪姨娘的要求开始编写招租信息。
    这个时节正处在旅游旺季的末期,鲜有久租的租客,这样也好,租客只是过客,相处时间长了只会成为负担。
    按下发送的按钮后,招租信息登上了民宿招租网站的板面。小说家拿起手机,聊天软件提示他有一名同城好友在线。
    那个人是小说家的高中同学,就读于警察学院,现在他是正巧在这座城市里实习。
    “呵,这下有什么纠纷就可以找他了。”
    事实上小说家不敢奢望那个流里流气的家伙真的能帮到他什么。早在高中的时候,小说家就不怎么受人欢迎,还时常成为那个家伙嘲笑的对象,小说家甚至能想到与他再次见面时他会说什么。”
    小说家从背包里拿出一瓶茶饮料,喝上一大口,而后翻开了小说手稿,到空白的那一页。
    他觉得自己和茶饮料很像,既不是受常人欢迎,可以大口畅饮的饮料,也没有真正茶叶泡出的口感,那份不真切的苦涩卡在世俗与超脱之间,不为人知晓,也不知自己为何存在。
    自从他放弃安排好的学业与工作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他沦为他人笑柄的时长也是一个月。他无法争辩,也没资格争辩,他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明白。
    “既然错过了一个世界,那就再创造一个。”小说常对自己说这句话。
    书桌上的台灯一直亮到深夜。
    在一辆驶往群岛城市的客车上,一个女孩掀起她始终戴着的兜帽,用她的眼睛看向车窗外的夜景。
    跨海大桥外漆黑的海面上,渔船和货船的灯火就像夜幕上的星光一样,点缀着深夜的寂寥。
    “找好住宿的地点了吗?”女孩问坐在她身边的大姐姐。
    “找到了哟,一幢小别墅,挺不错的。”大姐姐滑动着手机屏幕。
    “你找的是民宿吧。”女孩突然紧张起来,血红色的双眼盯着大姐姐那张被手机灯光照亮的脸。
    “民宿便宜嘛,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预算了。”
    女孩重新戴上兜帽,说:“我不喜欢人类,你知道的。”
    “没关系的。”
    “不怕我杀了房主?”
    大姐姐没有回答,只是收起手机,微笑着闭上了眼。
    客车驶向城市中心,有些老化的车灯投出软绵绵的灯光,像瞌睡人的眼。
    深处的黑水浸染海面,迷雾笼罩选定的终焉。
    小说家从沉眠中醒来,梦中朦胧的场景他已无法记起,唯有那种恐惧与无助的即视感还残留在心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梦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小说中的某些内容就来自梦境,到现在他已分不清是梦在影响小说,还是小说创造了梦境。
    上午六点,他不用看表也知道时间,他的生物钟一直很可靠。
    当他洗漱完毕在地下室里煎蛋的时候,楼上响起了门铃声。
    “谁呀!请等一下!”小说家铲起半生的煎蛋,关上火,匆忙跑上楼,当他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大姐姐和一个兜帽人。
    “有,什么事吗?”小说家的手里还抓着锅铲。
    兜帽人抿起了嘴,似乎在生气。
    “我们是来租你房子的,”大姐姐笑着说,“招租信息下面我有回复。”
    “哦……”小说家还没有看回复,租客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先进来吧,早饭吃了吗?我正在做。”
    “煎蛋的味道,而且没煎熟。”兜帽人说。
    “原来是女生啊……”小说家一开始以为那身高比大姐姐矮一截的兜帽人是她弟弟。
    “啊,我们还没介绍自己呢,我是叶无月,她是洛红雨。”叶无月将行李放进屋。
    “我是个写小说的,叫我小说家就行。先一起来吃早餐吧。”小说家走向楼梯。
    洛红雨向叶无月抱怨道:“我看这家伙不爽……而且我们没必要告诉他名字,他也不说他的名字。”
    “我觉得你们会很合得来。”叶无月始终微笑着。
    “杀了他。”洛红雨的指节响起咯咯声,“就谈不上合得来了。”
    小说家拿出更多面包和鸡蛋,开始为租客们做早餐。叶无月和洛红雨在餐桌旁坐下。
    “你们是来旅游的吧,最近海上总是起大雾,船票价什么的可要事先规划好,有时候去另一个岛后,可能会因为大雾回不来。”小说家打开微波炉,将三罐牛奶放进去,他把原本自己吃三天的储备都用上了。
    小说家端着煎蛋盘子回过身,只见洛红雨正站在他的面前,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
    “话说,为什么要用兜帽遮住脸?”小说家伸出手来。
    洛红雨紧握着手中的骨刀。
    “如果他动我的话,就先把他手砍掉,然后再整个吃掉,死无对证……”洛红雨的牙齿开始变化。
    “嘛,算了。”小说家伸出手来挠了挠自己的头,“有时我也喜欢这样,不想被别人看见,只是一个人行走。”
    洛红雨没有动手,看着小说家从身边走过,他的话令她顿时失去了杀戮的欲望。
    “快来吃吧,洛红雨。”叶无月说。
    洛红雨偷偷收起骨刀,老实地回到餐桌。
    叶无月意味深长地看了洛红雨一眼,她知道洛红雨隔着兜帽也能“看到”她的眼神。
    洛红雨撇了撇嘴,这一局,算是叶无月赢了。
    “我住在3楼,一楼二楼你们选一个吧。”小说家边吃边说。
    “我们都租下来,没关系吧,”叶无月说,她看向洛红雨,“这个孩子比较怕生。”
    “说谁是孩子呢!”洛红雨说,但是她一米六不到的身高和小巧的身材却很难让她的抗议有说服力。
    叶无月笑起来,她不仅身材高挑,该丰满的地方还很丰满,是那种能让男人见了流口水的类型,不过小说家除外。
    “也好。”小说家说。他没理会洛红雨的抗议。
    “我要住阁楼,这房子有阁楼吧。”洛红雨说。
    “可以,但是阁楼对面没有厕所。”
    “那不是问题。”
    “那么一楼二楼和阁楼都归你们二位了,损坏的东西要赔偿,租金请现在付清。”
    “哦,说起租金,差点忘了。”叶无月从旅行包里拿出两捆现钞,“先付这么多。”
    小说家咽了口唾沫,拿过钞票,说:“这么多,还都是现金……”
    “嗯,来群岛之前我们就已经把存款都提现了。”
    “是吗……打算久住在这里啊。”
    将存款都提现这样的做法让小说家觉得这两个租客客有可能是将死的绝症患者,准备在此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没错,如果时间足够,我们将一直住下去。”
    “时间足够”——小说家果然没猜错。对于这种事情,他选择沉默。
    早餐之后,小说家留在地下室整理餐桌,叶无月和洛红雨上楼去看她们的房间了。
    小说家想,其实人生中最好的时光不过那么几年,只要在那些日子里经历并留下美好记忆,这一生便无憾了。
    但是小说家的过去遍布着撕扯自我的荆棘,每一次回忆都如同赤足走向撒满玻璃渣的窗口。在理想自我与残酷现实的斗争中,他很庆幸自己最终选择了退出,退到失去一切,退到隐居群岛、终日写作。
    他羡慕叶无月和洛红雨,像一朵玫瑰,和一朵雏菊,绽放过了,就好了。
    手机发出了提示音,小说家拿起察看。出人意料,信息来自那个现在在群岛警局实习的高中同学。
    “最近小心,东岸有一具死相极惨的尸体被发现,这座岛上可能来了一个变态杀人狂。”
    小说家收起手机,短暂的思考过后,先前莫名的不自然感即刻串联成线,推翻最初的认识,推导出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他给那个叫作袁胖的高中同学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而后拿起了刀架上的切肉尖刀。
    “但愿我不会这么倒霉,毕竟过去倒的霉早该够一辈子了……”他走上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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