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破空,锐声划耳。
    白愁飞道:“看来,他们是来了不少人。”外面天色大变,他的神色依然不变。
    王小石道:“‘迷天七圣’施展这样的大阵仗,显然是志在必得的了。”
    张炭笑嘻嘻地道:“人多更好,更热闹些!”
    唐宝牛忿忿地道:“你这个无耻的小偷,还不把东西还我!”
    张炭扬着丝绢手帕,得意非凡地道:“有本领,就来拿啊!”唐宝牛气不过,又发足去追,张炭巧闪躲开,唐宝牛虚张声势,却疾弹身一拦,眼看便要截住张炭,张炭及时一个斜身收势,唐宝牛又扑了个空,两人相隔七尺,左冲右闪,已近窗边。
    温柔正要跺足叫唐宝牛停手,陡然,唐宝牛和张炭突然冲破了临街的木板墙,一个伸长猿臂,一个金龙探爪,同时抓住一个人,利落地掠了同来。
    正是那名小眉小眼的伙计。
    这伙计夹在唐宝牛粗壮的臂弯里,身上穴道又为张炭所封制,你抢我夺,你拉他扯,几乎一口气都吐不出来。
    可是他的神色,却完全变了。
    刚才他在店里,还是任由人呼喝的小伙计,现在他如肉在砧上,死活由人,但他还是骄傲得像一个一将功成的大将军。
    张炭把两排空碗最上面的一只碗弹了弹,脸有得色地道:“你趁他们两位自屋顶下来的时候,溜上了窗栏下偷听,还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三下翻墙越脊的功夫,要比张老爷我的‘神偷八法’可差远了。”
    唐宝牛脸色一沉道:“不过在楼下吃饭时,我早已发现这家伙贼眉贼眼,不是好东西!”
    张炭板着脸孔道:“谁说是你先发现的?明明是我先发现的!”
    唐宝牛怪眼一翻,道:“你想怎样?想动手是不是?不把东西还我,看我唐巨侠放不放过你!”
    “我怕,我怕!”张炭抚着胸口作状道“我怕死了。我怕苍蝇吃了我一般地怕你!”
    白愁飞知道这两人话匣子一打开,准纠缠个没完,便截问道:“你是哪一路人马?”
    伙计冷然道:“你们马上就要死了,还问来作啥?”他虽然被擒,但在他眼中,楼上这些都与死人无异。
    白愁飞点头道:“那么,你就是“迷天七圣”的人了。”
    伙计傲然道:“告诉你也无妨,俺就是‘迷天七圣’的分舵主,辖守三合楼一带。”
    白愁飞道:“三合楼位于‘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两大势力分界之地,也是必争之地,广布眼线,自属应然。阁下怎么个称呼法?”
    伙计冷哼一声道:“凭你也配问俺的字号?!”
    唐宝牛和温柔忍不住都笑出了声,白愁飞眉心煞气一现即隐,反而收敛锐气,微微一笑道:“在你眼里,我们既然都是死人,而你的身份亦被识破,若我们死不了,你也再不能在此地混了,何必畏首藏尾,遮瞒名号?”
    伙计一扬首道:“告诉你们也无妨:今天不只六圣当中有人会来,七圣爷也可能会亲莅,你们是死定了。”他昂然道:“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水蝎子’陈斩槐是也。”
    白愁飞心中一震,暗忖:看来“迷天七圣”近年来大张旗鼓,趁“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互拼之乱,招兵买马,不少武林高手都收入麾下,这“水蝎子”是绿林积盗,在泗水一带甚是有名,却在七圣门下,当一名暗桩卡子,可见“迷天七圣”的势壮声威。
    他分分明明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陈舵主,久仰大名,却不知七圣门里,这次来的是谁?”
    只听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道:“我们已经来了,不来问我,却去问他?”
    这声音宛在耳畔传来,把唐宝牛和张炭都吓了一跳,白愁飞却立即道:“不问苍生问鬼神,邓苍生、任鬼神,我正是要问你们。”
    那阴恻恻的声音一起,场中已有了极大的变化。
    一个人从楼梯上疾掠上来。
    一个人自窗口飞掠而入。
    从楼梯上来的人和自窗口飞进来的人,一上来就跟唐宝牛和张炭交手,一眨眼间换了一招,一招七式,未待那阴恻恻的声音说完,唐宝牛和张炭已不约而同,一齐放弃了陈斩槐。
    陈斩槐已到了这两个突然闯进来的人手里,几乎在同一时间,陈斩槐脸上骄傲之色更显著了。
    可是白愁飞那一句话,却令陈斩槐脸色大变。
    连他也不知道来的三圣、四圣原来的名字,可是白愁飞竟一口叫了出来。
    ──难道白愁飞在这两人跟唐宝牛和张炭动手的一招里,就窥出了他们的身份?
    陈斩槐震动的是:三圣和四圣竟然就是邓苍生和任鬼神,邓、任二人,是黑道上的好手,而且也是两个极负盛名的杀手,跟天下著名的杀手集团:“秦时明月汉时关”、“满天星、亮晶晶”、“神不知、鬼不觉”、“暗器王”秦点、“天长地久”齐名,江湖中人也给他们两个诨号,叫做“有法有天”
    他们会被称上这个“外号”听说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们就代表了“法”和“天”
    另一就是他们曾力抗莫北神所统辖的“无发无天”部队“无发无天”是“金风细雨楼”的精兵,从成立到今,原有三十三人,而今剩廿九人,一共死了四个人,他们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换来极大的代价,使“金风细雨楼”有极大的利益,他们每一个人都打伞出现,就连昨日三合楼的会战对峙“无发无天”部队的出现,也牵制了“六分半堂”雷媚所布置的伏兵。
    可是,邓苍生和任鬼神二人曾与“无发无天”卅一人交手,竟得以全身而退,并且“无发无天”其中两名成员,便是死在那一役中。斯役后“迷天七圣”里的三圣、四圣,就被人称为“有法有天”
    经那一战之后,邓苍生和任鬼神,据说有半年没在武林中、江湖上出现过,听说他们也受了相当不轻的内伤。
    陈斩槐顿想起那半年来,的确,三圣和四圣也没在七圣门中露过脸。
    不过,究竟真的有没有露险,陈斩槐自己也不晓得。
    因为“迷天七圣”都没有脸。
    ──除七圣爷外,每次“迷天六圣”出现的时候,脸上都罩着,从来不露出本来面目。
    ──就连圣主的亲妹子关昭弟,也是在下嫁雷损以后,反而在偶然的场合下得见其庐山真面目。
    ──“迷天七圣”只有“七圣爷”才是“圣主”其他“六圣”虽称为圣,但实际上只是维护七圣爷的“高手”大事做不得主。
    所以当白愁飞一口叫破他们名字的时候,陈斩槐也不知三圣和四圣是惊震还是错愕。
    他在庆幸自己幸好不知道三圣和四圣原来的身份。
    ──否则,三圣和四圣准会怀疑是自己透露出去的。
    他看不出三圣和四圣现在正想什么。
    因为三圣的一张脸,只挂着一顶倒反削平的竹笠,四圣的脸,却罩上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谱。
    王小石也看不出任鬼神和邓苍生,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只看见穿蓝布长衫,黄铜纽扣,襟露灰绸子中衣的高个子,脸上倒罩着顶竹笠,上面挖了两个小洞,闪烁着令人心寒的眼睛;另一个身着月白长袍,一双鞋子却特别整洁讲究,白布高袜子,粉底逍遥履,脸上也套着一张脸谱,眼神也很凌厉。
    王小石虽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但知道白愁飞一开口,就说对了。
    这两人心中显然是大为震诧。
    他们一上来,就露了一手,轻而易举地就把陈斩槐“夺”了回去,没料却给白愁飞从他们出手中认了出来。
    其实此际任鬼神和邓苍生的心中,不仅是震诧,而是震惊。
    因为刚才他们的出手里,根本还没有施展独门绝技、看家本领,那神情高傲的年轻人,是怎么看得出来的?!
    ——何况出手只有一招,难道一招就让人看出他们的门道来?!
    邓苍生和任鬼神互观了一眼。
    看来这一役,似乎不如他们开始所想像般的轻易。
    他们两人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达到这个目的,也有两种方式。
    一是杀光全场的人,一是吓退全部的人。
    是以任鬼神立意要试试第二种方法。
    “我们来这里,是圣主要见雷姑娘,她要跟我们走一趟,没其他人的事。”任鬼神说“如有人不怕死,出手相拦,也只是送死而已。”
    他原本不准备这句话就可以把对方吓倒。
    尤其面前几个年轻人,雄赳赳的、威风凛凛、一副没事找事的样子,看来不但不怕死,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害怕的样子。
    他最不喜欢年轻人。
    因为年轻人不怕死。
    也许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因为他们距离死亡太远了,所以不知死的可怕。
    果然那黑黑圆圆得像一粒桂圆的年轻人道:“你是邓苍生还是任鬼神?”
    任鬼神觉得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任鬼神。”
    张炭拊掌笑道:“好啊!有鬼神送行,就算死,也死得热闹。”
    任鬼神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非但不知死活,简直连对武林前辈的礼貌都不懂了,他刚才一掌就逼开了此人,并不认为他是厉害的对手,便道:“我刚才那一掌,若不是留了余地,你现在还能在这里穷嚷嚷?”
    张炭狯笑道:“你留了手?”
    任鬼神道:“我旨在救人,不在杀你,否则,你已早在黄泉道上饮黄泉了。”
    张炭道:“我也留了手。”他伸手一翻,掌心里赫然便是一枚铜纽扣,任鬼神一看衫上的纽扣,果然少了一枚,心中一惊,张炭嘻嘻笑道:“我要不是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早把你送去见鬼拜神了。”
    任鬼神怒道:“你!”不再跟他驳嘴,一拂袖,突然大步走向雷纯。
    张炭长身一拦“干什么?!”
    任鬼神道:“拦我者死。”
    张炭道:“你想死?请吧!”
    任鬼神一翻袖,劈出一掌。
    张炭接下了一掌,身子晃了晃。
    任鬼神怒叱:“还不滚开?!”又劈出一掌。
    张炭又接了一掌,退了一步,黝黑的脸色,忽然白了下来。
    唐宝牛看了怪开心地叫道:“饭桶,你不行,便让我来。”
    谁知他才一开嚷,邓苍生便向前走来。
    这穿着干净袜子、漂亮鞋子的人,看来随随便便,但他一跨步,便看得出,前面纵有高山大海,他也足可跨海飞天、移山穿壁。
    唐宝牛也不闲着。
    他一步踏前去,像一堵墙般地拦着邓苍生的去路。
    邓苍生向他摇了摇头。
    唐宝牛也向他摇了摇头。
    邓苍生用手挥了挥,意思是叫他离开。
    唐宝牛也用手摇了摇,意思是不离开。
    邓苍生静止。
    唐宝牛也静下来。
    邓苍生长叹一声。
    唐宝牛也学他长叹一声。
    然后邓苍生猝然出手。
    他一出手,五指骈伸,像一柄铁铲一般,飞插唐宝牛的胸膛。
    他五指一迸,王小石已忍不住叱道:“快躲开!”
    唐宝牛已不用吩咐,躲得比声音还快。
    噗的一声,邓苍生一掌插空,直插入木柱里。
    然后他在唐宝牛还未来得及发动任何攻击前,已把手拔了出来。
    如果他手上拿着一柄刀子,那当然不是件出奇的事。
    但他只是一只手。
    一只血肉构成的手,竟能随随便便地就完全插入木柱里,直没及掌背,又轻描淡写地就拔了出来,比拿起一张纸还容易。
    唐宝牛一颗心,早吓得飘出了窗外,正在二楼的空间,不上不下。
    可是邓苍生已走到雷纯的面前。
    看他的步伐,不徐不疾,然则却奇疾巧快,半瞬间已到雷纯身前,还未动手,雷纯的四名俏婢,已一齐向他出剑。
    四柄剑同时拔出,所以只有一声剑响。
    四剑齐发,也只有一道剑风。
    这四剑婢出手的配合,显然经过长期而艰苦的训练,所以出手不但一致,而且整齐。
    四剑自四个不同的角度,刺击敌人四个不同的要穴。
    这才是这四剑最难应付之处。
    因为人只有一双手,两只眼睛,一颗心。
    很少人能够同时应付同时间四柄剑、四种不同的剑法,和四个不同角度的攻击。
    可是邓苍生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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