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琼花开在院墙内,萧璟将手中那纸页攥在了掌心。
    赵琦这封书信里写得再清楚不过。
    少时有缘无分的情郎,成婚后年年打听的惦念,直至她生育孩子后,才停歇的不轨之心。
    呵,倒是他疏忽了。
    想起当初安排了萧璟南下去查云乔旧事,萧璟连连冷笑,面色极其难看。
    怪不得呢,怪不得陈晋什么都没查到呢。
    也许那味药服下后,云乔瞧见的旧情人就是他。
    萧璟攥着的那纸页,在掌心被碾碎。
    他嗤笑了声,将另一只手上捏着的,绣到一半的香囊,扔在绣筐子里,径直踏出了这座小宅院。
    行经而今已然荒废的沈家宅邸,他微微停步,目光沉冷瞧了沈家宅邸前的石狮子,似是随口问了身边跟着的太医一句:
    “孤记得,从前太医同孤说过,她的记忆至多封一年半载,如今也快一年了,她有没有想起从前呢?”
    太医哪敢多话,自是垂首讷讷不敢言语。
    萧璟视线从沈家门前收回,自个又道:“应该是早就想起了的,若是未曾想起,怎么就和少时纠葛的旧情人,背着孤有了苟且,倒是孤低估了她,真以为她彻底忘了。”
    萧璟话落,便上了马车。
    “陈晋和她的踪迹呢,有查到消息吗?”
    萧璟沉声问着,一旁护卫闻言忙道:“回殿下,陈晋毕竟是护卫出身,最知晓咱们查人的手段,必定做得滴水不漏,查出踪迹,确实不易,怕是,还要再等下时候。”
    护卫话落,萧璟低眸思量了番。
    抿唇道:“陈晋护卫出身,自个隐藏踪迹不在话下,可带着她那个累赘,必定不能隐姓埋名荒野求生,只要在村镇城池里过活,逃不开要用户籍路引,她奴籍未消,想必是用了假路引,安排人顺着户籍的线排查,差不多年纪带着个女儿,都暗中查探一番。萧璟既然肯为她叛主,必定带走了她的女儿。让赵琦先安排人在江南找,她那女儿从前是在江南养着的,翻遍江南诸城,总能寻到些踪迹。”
    萧璟话落,便撂下车帘子,吩咐驾车的护卫,去往姑苏那处,郎中推荐的医馆。
    扬州到姑苏,没用多少时辰。
    萧璟抵达之时,那郎中早接了师弟的消息,战战兢兢候在茅草屋内,来回踱步,叹声不止。
    “师父,您这几天天天叹气,又一直往门口张望,是在等什么人啊。”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别多问,好好去把咱这几间茅草屋再打扫一遍,打扫的不干净,耽误了贵人下榻,师父我把你揍得屁股开花!听到了没有,还不快去干活!”老郎中蹙着眉头摸着自己胡须骂那小药童道。
    小药童哼了声,嘟嘟囔囔地去了屋内干活。
    老郎中叹了一声又一声,心道,自己那师弟,真会给自己找事,当今太子殿下,他也敢往自己这边请。
    又想着,也不知太子殿下身子如何,能不能治,若真有个不妥,岂非晚年不保。
    这头,老郎中正唉声叹气,那头,小药童打扫房间,突地在小病榻夹缝处,瞧见一个手串。
    那是明珠串成,极为漂亮。
    被扔在夹缝中,已落了灰尘。
    小药童捡了起来,吹了口气,把上头灰尘全都吹掉,见这珠串漂亮极了,忙拿着出去,问老郎中:
    “师父!师父!我捡了个手串,好漂亮啊,能给我戴吗?”
    小药童举着手串,冲老郎中招手。
    那老郎中闻言,回头看了眼,随口道:“你想戴就戴,只是小心些,不许弄坏了,前头的病人来寻,需得完璧归赵还给人家。”
    “我知道,知道……”小药童说着,已然爱不释手地戴在了手腕上。
    郎中心道小儿不知愁,自个儿却还是愁眉苦脸地盯着前头。
    到了晚些时候,几近入夜时分。
    小药童等不下去,打着瞌睡去一旁寝房睡下。
    老郎中仍在屋内等着。
    算着日子,应该就是这两天了,他可不敢打盹。
    月上中天时分,一驾马车,终于驶向这荒野里的几座茅草屋。
    马车停在茅草屋外,车内的假寐的萧璟掀开眼帘。
    “主子,到了。”下人在外叩了下车壁禀告。
    萧璟躬身出了马车。
    那茅草屋里等着的老郎中听见动静,赶忙迎了出来。
    倒是小药童,夜里抱着那手串睡得死沉,眼下还未醒来。
    “草民拜见殿下……”郎中疾步近前,忙就叩首磕头跪拜。
    萧璟近前一步,手撑在郎中肘弯处。
    “老先生不必多礼,此时只有医患,而无君民,深夜叨扰,搅了先生清净,还请先生莫要怪罪孤才是。”萧璟温言笑语,姿态放得低缓,倒是让那老郎中好些时日的忐忑霎时就轻缓了不少。
    他惯来有这样的本事,礼贤下士也肯屈尊降贵,才能有这些年的好名声。
    那郎中被他亲手扶起,暗道早些年的传闻果然不假,这位太子殿下,是个极有风度的君子,也应当是个仁君。
    也怪老先生年迈,不大爱打听近两年的事了,自然也不知晓,他眼里这个君子之风的太子殿下,这一两年可是干了不少出格越矩的事。
    郎中亲自迎着萧璟等人进门,又给萧璟把了脉。
    摸了脉像后,眉心微蹙。
    “殿下这伤拖得太久,动刀放血自是要做。只是动了刀,必定比不得银针稳妥,殿下许是会昏迷些时日,殿下是否再衡量一番。”
    萧璟眉心微蹙,问道:“孤记忆因脑后的伤有些混乱,时而能想起,时而想不起,依郎中看,若是不动刀,可还有什么旁的法子,能让孤尽快恢复如常?”
    郎中闻言,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银针放血,持续三年五载,慢慢治疗,也有功效,只是,必定不能尽快让殿下记忆全然恢复如常。”
    萧璟闻言,眸光微垂。
    几瞬后,回道:“既是如此,动刀吧。”
    郎中听罢,叹了声,看向那太医,又同萧璟道:“放了血后,您会昏睡上些时日,不知殿下以为何时动刀为好。”
    萧璟沉眸,片刻后道:“暗十,去信赵琦,就说孤治伤许是会昏迷些时日,让他自行安排准备,莫要出了什么乱子。”
    话落,眉心微拧,同那郎中道:“老先生若是方便,今夜便可动刀。”
    他是铁了心,要立刻治疗脑后的旧伤,等不得了。
    郎中闻言,也只得依从。
    ……
    月夜下,茅草屋里灯火通明,萧璟一身中衣躺在病榻上,微阖双眸。
    他脑袋悬空在病榻前方,郎中一手托着他头,一手抽出了刀。
    候着的贴身护卫倒吸了一口凉气,见那刀刃吓了一跳。
    这可是脑袋上动刀子,稍有何差池,怕是有性命之忧。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到天光大亮时分,郎中一头冷汗从茅草屋里走了出来。
    “昏睡短则三五日,长则六七日,醒来,应当便能恢复如常,只是怕是日后每逢阴雨天,常犯头疾。”
    萧璟昏睡到第六日还未醒来,那金陵府的赵琦,已然得了消息,快马加鞭而来。
    赶在第七日初晨时分,抵达这处山野医馆。
    快马停在茅屋外,赵琦翻身下马,脸色极其难看,急得满头大汗。
    “殿下昏了六七日了,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宫里的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你们纵着殿下拿他的身子性命开玩笑,定然一个个摘了你们的脑袋!殿下人呢,还不快带本官前去瞧瞧,脑后动刀这样凶险的事,殿下敢做,你们几个居然不拦着!”
    外头吵闹不止,茅草屋内昏迷数日的萧璟,眼睫微颤。
    他眉心紧蹙,缓缓掀开了眼帘。
    入耳就是外头赵琦的骂声。
    萧璟掩唇轻咳了声,面色极其苍白。
    “赵琦,进来……”他声音虚弱地喊了声。
    外头的赵琦难看的脸色总算和缓,一路提着的心稍稍松下,忙紧赶着进了内室。
    他人一进门,屋内榻上的萧璟,突地扶着床榻,猛咳了声。
    大片的污血溅在地上,萧璟唇边也沾染血色。
    赵琦吓得脸色剧变,忙迎了上去,着急忙慌地从身上取了帕子,给萧璟擦拭唇边血迹。
    血水沾在帕子上头,染污了素白一片。
    只独独留下帕子上绣着的那抹青莲花。
    萧璟接过帕子,抿唇压在掌中,不经意低眸,瞧见了上头绣着的花样,骤然怔了下。
    “这帕子,你从哪得来的?”他猛地抬眼看向赵琦,哑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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