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宓?!”霍二娘眼若铜铃地瞪着甫进偏厅的女子。
    一身大红的绸衫,秀发乌云上插着如意簪,面红齿白,步若移莲,简直简直回然于那个一身营养不良的小祸水。
    “爹,二娘。”还好,声音并不算太抖。眼角瞇视到徐苍离坐在桌前。莫名地,混乱不安的心悄然地回归原位。霍水宓扮起笑容:“老爷”瞧他板着脸,显然未忘下午她把红红交给他的愤怒。
    “水宓!”霍老爹久未见,面容更苍老了。他激动地握住她柔软小手,叫道:“你过得可好?”
    “怎会不好?”霍二娘白了他一记眼。“你没瞧水宓白白嫩嫩的,活像街角李记卖的滑嫩豆腐!来来来,水宓,咱们娘俩好久没有闲聊,正巧徐大爷招咱们夫妻一块用饭,来,坐在我身边,咱们边吃边聊。”
    她亲密地要拉起霍水宓的右手,忽然一声娇声斥道:“婆婆,不要随便拉娘娘的手!娘娘的手是我的!”从徐苍离的身后冒出一颗小头颅,肥肥的小手攀住他的肩头,说完,又隐身起来,在徐苍离的背上爬来爬去,活像一只道地的小蜘蛛。
    “嘻。”霍水宓掩嘴笑了。难怪徐苍离一脸怨夫相,原来红红缠他还没缠完。
    “过来。”徐苍离凝视着她。“有话,可以慢慢叙,饭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的语气是软调子。这么说,老爷并没有生气了。
    霍水宓的脚步轻快起来,快步走到徐苍离身边坐下。
    “咦?”向阳、月玺都在场,可她之前没注意到王总管也在场?他就站在那远远的角落,左手拿笔、右手棒竹册,不知何故。
    “他是来看好戏的。”徐苍离在她耳边低语,嘴角挂着笑,但声音并没有在笑。
    “你玩的好把戏。想同我一块用饭,嗯?”
    “老爷,我”她红了红脸。完了,刚刚还以为老爷不会生气的
    “娘娘,红河邛了,喂。”在徐苍离的身后又冒出一张脸,张大嘴。
    霍水宓怔了怔,观察老爷的喜怒一会儿了嗫嚅道:“老爷可以开动了吗?”
    “嗯。
    她这才连忙夹了块鱼肉塞进红红的小嘴里,用袖口擦拭她鼻头上的汗珠。“红红,要不要先让娘娘抱着?”实在不敢再触怒老爷了。
    “不要,坏人爹爹的背好大,娘娘陪红红爬。”
    “你自个儿玩吧,你娘娘还没动箸呢!”徐苍离淡淡说道。
    “是啊,是啊。”霍二娘从头看到尾,心头好生的舍不得。这个笨祸水,竟然拿上好的鱼肉喂别人的女儿!是亲生的也就罢了,竟然还只是个野杂种!想当初就算是一条咸鱼,也是趁夜偷偷摸摸地塞到来财嘴里,她是笨蛋啊!鲜鱼吶!霍家好几年都不见得吃到一条!尤其见徐大爷动了首筷,霍二娘跟进夹了上好羊肉塞进嘴里。
    香滑肉嫩!霍二娘几乎感动地滑下泪来,跟着老头子何时享受过这么好的美食,凭什么那小祸水的命就比她好上百陪、千倍,如果她年轻个五、六岁,说不得、说不得她还能搭上徐大爷买妻的条件。
    “咳,爹、二娘,你们近日过得可好?”饭桌上的气氛僵硬地足以冻死人,又不得不问,好歹爹和二娘是她的家人,不由她招呼,难道叫老爷招呼吗?这才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坐在她身边的徐向阳,忽然面部扭曲,夹了菜搁进她的碗里,抢白道:“你还是多吃些好。徐府里什么都有,尤其饭菜最多,饿不死人的。”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霍水宓吃惊地看着他。何时,向阳也懂得把一副好心肠表露在外了?她的目光下移,轻叫出声。
    “怎么啦?”徐向阳本想斥道“你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的”可一见到霍二娘睁大眼观望着,他勉为其难地吞下话,任她感动莫名地注视着他。
    “向阳,你终于穿上了。”那件紫色的衫子是乞巧节后做给他的,都过了好几个月,他只穿白衫,唯独今日
    徐向阳嘴巴抽动好久,像要冲口而出什么,是身旁的徐月玺捏了他的大腿,他才深吸口气,扮出笑脸。
    “这原是你亲手做的衫子,我自然宝贝得很。”打死他都不愿喊她声“娘。
    奇了,他在烟云楼排练好久,叫声娘又不会断手断脚的,怎么一瞧见她就是喊不出来。
    他喊不出来,徐月玺可喊出来了。
    “娘!”清亮而大声。
    霍水宓手里的筷子落了地,呆呆地瞅着徐月玺。徐苍离身后的红红又冒出头来,瞧瞧究竟是谁在跟她抢娘的?
    “你你怎么这样瞧着我?”徐月玺有些脸红了。这样叫她,值得这么感动吗?这只不过是作戏而已,一声娘,连碗饭都比不上咦,她在做什么?她站起来干嘛?她走过来,该不是要
    “拜托!”徐月玺的嘀咕声淹没在软绵绵的怀抱里。不会吧?她好像听到哽咽的声音,这女人有病啊?感动也不必哭啊,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后娘的身上香香软软的。好像舒服的棉被,一抱就上瘾徐月玺舒服地半瞇着眼,正巧瞄到徐向阳轻蔑促狭的脸色,她尴尬地羞红脸,是推开也不是,再缠着也嫌丢人。她叫徐月玺哩,从小爹娘不理,宅子佣人也视她为野种,如果不学得尖酸刻薄一点,她早就伤得遍体鳞伤了。这小后娘当初不也跟她一样苦,为什么还能这样对待她?
    她咳了一声,收起自怜自哀,勉为其难地隔开些许距离。她敏锐地感受到脸颊滚烫起来。
    “娘,瞧瞧这是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捧出锦袋。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叫“娘”好像满顺口的。也许,只是也许啦,改天会把“小后娘”去掉“小”字。
    “咦?”徐月玺堆满笑,眼角瞄到霍二娘好奇的眼神,特地握住霍水宓白嫩的小手,塞给她。
    “娘,你打开来瞧瞧,这是送你的。”
    霍水宓依言打开,沉甸甸的。
    “啊!”她轻呼一声,里头是一条粗重的金炼,黄澄澄的,下方串着厚实的金片子,上头刻着“长命富贵”背后仅仅一字“徐”
    徐月玺满意地听见霍二娘倒抽口气的声音。她简直太满意了,不枉她把唯一的宝贝拿出来炫。
    “娘,这是送你的。本来月玺是打算私下给娘的,可正巧婆婆你们来了,当着你们的面,是要让你们‘放心’,娘在宅子里不愁吃穿,甚得人缘,多了三个儿女,非但不嫌弃咱们,还待咱们很好很好。”徐月玺瞧见小后娘湿答答的眼有些迷惘,怎么她不开心吗?是金子打造的链子哩。普通人想要,就算干了一辈子的苦力也不见得能赚到一半,她嫌太小吗?
    “月玺,这东西这么贵重”
    “就是贵重才要送你。”徐月玺笑得连眼也瞇了起来,瞧着霍二娘。“咱们姐弟应该感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当初把娘给了爹,我们怎会知道世上还有个好娘亲会疼咱们?原先,我还很怕很怕来的后娘是只母老虎,是个只懂得为自己打算的女人,没想到她就像咱们的亲娘一样,教我瞧见了世上还有疼我的”
    徐月玺说不下去了,原本只打算教那霍二娘明了小后娘在徐宅享受什么生活,没想到她愈说愈觉得眼睛发热,她说的也算是实话。这世上还有谁会疼她?
    她今年已近十六,适逢出嫁年纪,她好怕好怕爹随便把她嫁给一户人家,但她更怕爹不闻不问,当作没她这个女儿。这世上还会有谁疼她?除了小后娘,还能有谁疼她?
    就算是小后娘作戏也好、虚假也行,只要她能感受到就已经足够了。起码,她不会到了七、八十岁,在徐宅里仍没人知道有她的存在。
    “啊,月玺,有人疼你的。我会疼你、老爷也疼你,是不是?老爷!”霍水宓急急回过头去问,一时也忘了有娘家人的存在,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家。
    徐苍离又淡淡地“嗯”了一声,肩上攀着一双肥胖胖的小手,圆圆的脸蛋皱成一团,大叫道:“娘娘也要疼我!我也要娘娘疼!”肥腿开始踢着他的背。
    如果只有独自二人,他会当场摔下这只小猪仔。徐苍离拿起一块肉饼塞进她的嘴巴,红红马上被引开注意力,专心吃着肉饼,油腻腻的手指头舔了舔,再拿他的衫子擦干净。
    “娘,你收下,也让婆婆他们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多好,好教他们安心下来。”徐月玺换上坏坏的笑容,作势要为霍水宓戴上。
    “不,这么贵重,我不能”
    “戴上吧!”徐苍离总算正式启口,目光停留在那条链子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你女儿的心意。”
    霍水宓感动地红了脸,让徐月玺为她挂上。
    金炼悬挂在胸前,很沉重,沉重的不是金子的重量,是徐月玺的那份心意。
    待到霍水宓回座后,霍二娘的一双杏眼还傻傻地瞪着金炼不放。原以为这小祸水在徐宅里的生活如水深火热,怎么今日一见全然不同?
    “我可没什么东西送你。”徐向阳先开口,免得她痴心妄想地等着他送。
    “谁说你没东西送我?你每日教我读书,这就是你送我最好的礼物了。”霍水宓真的好感动。
    “读书?”霍二娘失声道:“女人家也学读书?”这小祸水当真是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了!而她呢?她的丈夫还是老头子,她原本也该是只凤凰啊!
    为何同是后娘,命运却差得这般多?
    “有何不可?”徐向阳挑起眉,睨着霍二娘。“改日,我还想教她骑马、放风筝、钓鱼,只要她想学的,咱们徐家都会供给她的。”虽然现下的诺言不见得要实践,但总是要教霍二娘活活妒忌死。
    霍二娘的眼里闪过惊愕、羡慕、不服,而后是认了命。认命她没晚出生几年、认命买她的不是如同徐老爷这般年轻力壮的男子。
    “娘!”努力吞完肉饼的红红又大声喊,打破尖酸的对话:“我的娘娘不能抢啦!他们都送你东西,我也要送!”她想了想,完全攀到坏人老爹左肩。“娘娘,我还不识字,又没有那个‘茅房的黄便便’送你,那干脆把我送给娘娘好了,我的东西最大,娘娘要疼我哟。”语毕,放弃坏人爹爹的背,整个跳起来,准备降落在娘娘舒服的怀里。
    “啊!”霍水宓见状,忙要接住她。“别,红红!”
    “笨蛋。”徐苍离及时在空中环住红红的肥腰,再塞到霍水宓的怀里。“你再跳啊,下回瞧瞧看还会有谁抓住你!”
    红红扁起脸,埋在娘娘的怀里,抗议:“坏人爹爹好坏哟。”
    霍水宓笑了。“这是因为你爹爹关心你。”好生的奇怪,原以为这一餐饭吃得食不下咽,光是想到有二娘的存在,就吓得失了三魂七魄,可是如今她坐在这里,身边有向阳、有月玺、有红红,还有老爷,二娘似乎不再如以往泰山似的耸立,也再没那份压迫感。
    啊!水宓咋然。这一餐原是为她的家人所设的,为了拉近老爷跟向阳他们之间的亲情,怎么二娘一来,她全然忘得精光?现下她定眼一瞧,徐月玺没说话时,拿着的手微征发颤;徐向阳不吭声时,也好生的僵硬。
    “珠儿。”霍水宓含笑。她遗忘了她身为娘的责任,现在,她要找回来。
    珠丫头马上上前福身,端上陈年老酒。
    徐苍离拱起眉头,在珠丫头一一倒了酒之后。拿起霍水宓跟前的酒杯。“你不能喝。”
    “咦?为什么我不能喝?”她的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你会醉。”
    “不,我才不会呢!”见他扬眉注视她,霍水宓的脸微微泛红,声量放小,只让他听见。“上回,是水宓空腹。才会醉的。”一想起在圆房时,尝着他嘴里的酒也会醉,就觉得羞愧难当。
    “现下,你也没吃下多少。”
    “可可”她结结巴巴地,见到徐向阳和二娘他们目不转睛的,在桌下拉着他的衫子。“当真不能吗?”她还以为成为人妻之后,可以一偿宿愿呢!
    瞧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儿,分明以往没有喝过,这又是那霍二娘造成的吗?他叹息:“只能一口,后果自行负责。”
    霍水宓眉开眼笑地接过温热的酒杯。“咱们干杯,为所有的事。”为她的家人头一回共享晚餐、为月玺的初潮、为二娘当初卖了她而缔结的缘、为了老天爷送给她的一切。
    她很满足了。
    “咱们干杯,你随意,只有一口。”徐苍离低语提醒。在霍二娘跟霍老爹眼里看来,压根就像夫妻间的你侬我侬,但他不在乎,不在乎徐苍离这恶棍、这魔鬼的名声被毁。
    现下,他只在乎一个女人。
    霍水宓小心地啜了一口,有些辛辣,可一滑至喉口却甜甜的,满好喝的,有些像圆房那夜在老爷嘴里尝到的,想再小喝一口,却教老爷给拿开。
    “只有一口。”他说道,不避嫌地饮尽剩余的酒。“我可不想你成了醉鬼。多吃些饭菜”
    “爹!”徐向阳低叫,惹来他的注目,循着看去,霍水宓双颊嫣红,不只像火烧起来,简直艳如牡丹,整个身子软软地瘫向徐苍离。
    “娘娘,挤啦!”她怀里的红红快被压扁了。
    “水宓!”徐苍离及时攀住她的身子,揪出红河讵给徐向阳。
    “啊,老爷,你在叫我吗!”湿沥沥的眼在醉后蒙上一层青光,她瞇起像要淌水的黑眼,感动地笑着:“老爷,这可是你头一回叫着我的名。”
    “你醉了。”连尝着他嘴里的酒味都会醉的女人,真不该一时心软让她喝了一口。
    “不不,我没有。”她挪了挪身子,贴近他温热的身躯,转头瞧着二娘跟爹。“爹,我同你们介绍过我的孩子们了没?”醉酒后,她的胆子变大了。
    “喏,那是月玺。我作梦都没想过原来这一辈子我还有幸拥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月玺以为我不知情,偶尔她悄悄到厨房为老爷作饭,她的厨艺比起水宓好太多,你知道吗?老爷?”
    徐苍离抬首注视了会发红脸的徐月玺,答道:“不,我不知道。”
    显然,她并不在乎他的答案,紧跟着又说:“我还有个儿子呢!他叫向阳,他的学识渊博又懂武术,老爷,你可知道只要你有的书,向阳的书房里一定有,那是一间藏书屋,水宓就算花了半辈子的时间,也不见得念得完,可是他念完了,你知道原本有个夫子在教向阳的,但年前退休归故里,原因是什么吗?”
    “喂喂,别说了!”徐向阳低斥,热浪逐渐爬上他俊俏的脸庞。怎么她连这个也摸清了?
    “那夫子说。他会的全教给向阳了;而他不会的,向阳也都懂了。他是才子,才几岁吶,水宓好以这个儿子为傲。”
    “是吗?”徐苍离淡淡地。
    “那红红呢?娘娘,红红也是你的女儿啦!我啦,我啦!我也要娘娘说!”
    “咦?红红,对,她也是我的女儿,真好,是水宓来到徐府来,头一个懂得爱我的孩子她活泼天真又可爱,这些都是我的孩子呢!爹,你为女儿高不高兴?”
    “高兴,怎么不高兴?”霍老爹老泪纵横地,感激地向徐苍离说道:“徐大爷,以往是我误会了你,老以为你会虐待我的水宓儿,如今瞧你们一家和乐,我的心可以放下了。”
    “我就说嘛,我霍二娘的眼光决计差不到哪里去,徐大爷可以算是方圆百里不不,是全天底下最出色的男子了,唉,当初卖了水宓也是为她打算。她懂得感激是最好,也不枉我当日说破嘴皮子,就为促成这一段良缘佳话。”杂七杂八就为了再讨点好处。
    “天啊!”徐月玺不敢相信地低语。懦弱的爹和刻薄的后娘竟然也能养出像小后娘那样温顺单纯的性子!她该不该庆幸是小后娘嫁过门,而不是像霍二娘那样的女人?
    “二娘!别再跟老爷讨赏了!”霍水宓又气愤又羞愧地握紧拳头。“老爷已经待咱们够好了!不是已经给你一袋黄金了吗?还不知足吗?那一袋黄金足够让你过下半辈了,为什么还想打老爷的主意?我不在乎二娘怎么对我,为了一盘粉蒸肉,半夜里偷偷摸摸地叫起来财,你不必的,水宓不会去抢也不会妒忌;每逢过年过节,为了去霉气,你买了一坛酒,跟着爹和来财在房里庆祝喝着,水宓也没抗议过。你怎么待我,我都不会说话,可是,你不要吃上老爷了!老爷是无辜的,他唯一的错是娶了我,一袋黄金可以买上百个的水宓”她的眼泪开始往下掉,软趴地窝在徐苍离的怀里。
    半晌,霍二娘的脸色又青又白,正夹着鱼腹的筷子停在那儿,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她的眼角窥觑着徐苍离温煦的脸庞,样子不像生气,但总教人望而生畏。
    她干笑道:“水宓这孩子就爱藉酒装疯,净说些胡涂话。”
    “装疯?”徐向阳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一拍桌。“亏你也说得出来!若是我有你这种后娘,直接喂了砒霜,埋在后院,我倒要瞧瞧是官大还是咱们家势大?”他是气极,为这小后娘抱不平,等等他干嘛这般为小后娘出头?她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他徐向阳为她出气吗?可恶!他的行动愈来愈不受大脑控制了!
    霍二娘吓得掉了筷子。果然!徐府的人都是野兽、都是恶棍!忽地见红红爬上桌面端起那盘鱼肉跟她爱吃的肉饼,扫开桌上杯盘,爬到霍二娘跟前。
    “这是红红爱吃的。都给你,不要再欺负娘娘了,你饿、娘娘也会饿,以后不可以再自己偷吃哟。”
    “莫离。”
    “在,奴才在。”王莫离马上收起那写满厚厚一叠的竹册,上前。他的眼在笑,嘴挤成一直线,勉强保持着忠心奴才的形象。
    “撤下桌,重新换上。”
    “奴才这就去办。”恭敬、迅速退离战场。
    “你们慢慢用吧!”主子站起身,只手抱起昏昏欲睡的霍水宓,步向大门。
    “爹!你不同咱们一块用吗?”徐月玺不舍地叫道。好不容易才有共享一餐的机会啊!
    在门前的脚步停了一会儿,徐苍离才道:“日子长得很,任何时候都可以,不急一时。”
    “啊!”徐月玺激动地掩住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要不要吃嘛?”红红向霍二娘娇声叫着:“你要不吃,也不准再欺负娘娘哟!”
    边说,她的口水边淌了下来。她还没吃饱哩,为什么娘娘的娘娘一直盯着她瞧呢?她的目光移到霍老爹身上,看见他身上的旧衣挺宽大的,便暂时放下盘子,捉起他的衣角来擦口水,瞄到霍老爹老泪四溅。她又叫道:“不哭不哭,只要你不欺负娘娘,红红也不会欺负你!坏人爹爹说你是娘娘的爹,要给你们‘面子’,虽然没有面可以吃,但肉饼也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她的口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不,你吃你吃就够了!”水宓待在这里,他能放心了、能放心了。
    如果当年他能拿出点魄力来,会不会他的水宓儿能有更多幸福的日子?他的老眼对上霍二娘,像在指责她,这回霍二娘没尖声反驳。她沉默了良久,才又摆出晚娘面孔。
    她没有错!
    自始至终,她这后娘一点也没有错,如果连为自己亲儿打算的母亲都错了的话,那这世上还会有谁不曾有过过错的?
    她没有错,那小祸水也没有错,错的是命运!如果当初她嫁的不是霍老爹,不是苦哈哈的笼子,她也能像那小祸水宽容对待这些孩子的。
    一文钱能够逼死一名英雄好汉,何况她只是个母亲而已。
    她会有什么错?!
    “呜呜呜”
    半路上,霍水宓醒了过来,便开始掩面泣声起来。从芙蓉楼外哭到了邻近的楼子,再从一楼哭到二楼,一路是教徐苍离抱上去的。
    她瞇起眼,努力地摔了摔头,向他咯咯直笑着:“老爷,咱们不回主房吗?”她皱了皱细柳眉,又埋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我我”
    “想睡了?”他含笑问,随即霍水宓发现自个儿躺在床上。她又瞇了水汪汪的眼,小声道:“老爷怎怎么有两个老爷?”
    “你醉了。”他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坐在床沿为她褪下外衣。
    “不不,我没醉。老爷,我有话要说”
    “你说,不过必须先放开我的手。”
    霍水宓又怔了怔,迷惑地发现自己正在啃咬徐苍离的手指,她红了脸,马上放开他。
    “我我不是有意的”奇怪,怎么觉得轻飘飘的?
    “那,也不必咬着我的脖子。”
    “啊!”她睁圆了眼,发现自己又不知何时缠住他,舔咬着徐苍离铜色的颈子。她摇摇摆摆地返到床的内角。她以为她的动作迅速,但在徐苍离的眼里,她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才东摇西晃地摆到床角。
    “老爷我可不是肚子饿了”
    “我知道。这是你的习惯,一醉酒便爱咬人。”
    “不不,我没醉。”霍水宓舔了舔唇,又摔了摔头。“我我应该已经先吃了解酒葯啊。”她又像想起什么,掩面哭了起来,从指间觑着眼瞧他没反应,边哭边挪动身子,直接投入他的怀里。“老爷我在哭”
    “我知道。”他的声音开始起了浓浓的笑意。
    她奇怪地仰起脸瞧他,瞧了一会。忽然道“老爷,你瞧起来很好吃不不,不是,我是说,老爷,你不问我为何哭吗?”
    他注视着她过红的双颊没半滴泪珠。“你为何哭?”他顺着她的意。
    “我我可以咬你一口吗!”她先离了话题,实在忍不住了,藕臂攀着他的颈子,软软的身子贴在他身上,就往他的耳垂小小地咬一口。
    “咯,我喜欢老爷的耳朵。”
    “水宓,你醉了。”软绵绵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是种诱惑。她的长发披放在腰际,粉嫩的肌肤如玉凝,她或许很瘦弱,不符时下流行的圆润丰腴,但却也别有一番风情。他叹息,拉下她的小手,包在宽厚的掌中,注视着她滴出水的眼眸。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不说,肯定明日她会后悔极了。
    她想了想,恍悟点头,长发溜了几绺到胸前。她又作假地吸了吸鼻子,开始咬起他的手来。
    这一回,他并没有抽手,等到她暂时咬过瘾了,她才慢条斯理地坐好,说道:“老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呢?”她陷入梦想之中,托着腮。“水宓喜欢老爷,如同喜欢娘悄悄给我的一对仿玉镯子,你瞧”她拿出从不离身的荷囊,略带兴奋地打开它,倒出一对断成两半的仿玉镯。“老爷,你瞧,好不好看?这是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我一直很宝贝它的,比起爹,我还喜欢它三分”忽然,她又迷惘地皱起眉,咬着唇:“可是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水宓发现有了更喜欢的东西,如果遗失了仿玉镯子。我会难过好久,但我失去更喜欢的东西,我的心会病一辈子。老爷,我好喜欢你,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的喜欢减少一点呢?”
    他微笑,并不答话。聆听她的告白,是一种满足。
    她略带悲伤又有些责怪地瞅着他,道:“水宓配不上老爷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老爷还待我这么好,送给我一家子的人,虽然如此,可每回我瞧着老爷的睡容,总忍不住想什么时候老爷会休了我。”
    “谁说要休了你?”他显得有些啼笑皆非的,并不是不动容她的心声,而是她边说边不忘咬一口他的手,间歇时总不忘努力地想一想该说些什么,依他来看,前半部的话泰半属真实,至于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就有作假之嫌了。
    “老爷你好像醉了。”她又跳离主题。“要不,我老觉得你的身子晃来晃去的。你不能醉,须等我说完才行。”
    “我没有醉,醉的是你。”
    “不不,不是我,我明明吃了解酒葯,不会醉的,应该醉的是你,老爷,我偷偷告诉你,我是在装醉。我装得可像吗?”此刻,倒成了讨赞赏的孩子。
    “你装得很像。”
    她眉开眼笑的。“头一回我设计人,原本以为老爷不好骗,其实好骗得很。明儿个早上酒醒后就算老爷记得了,水宓也可骗说我也醉了,咯。”她又咬他一口,以示奖助。
    他扬起眉。“我很好骗?”
    “瞧,我骗你醉酒,你不信了吗?”
    “我是信了。”
    她“嗤”地一笑。“真好,原来我也有骗人的天份呢!老爷。”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上,闭起眼听着他的心跳声。“老爷,之前我话说到哪去了?”
    她打了个酒嗝,虽然周身暖热,但还是窝进他的怀里。老爷的怀里是她的最爱。
    “你说,怕我会休了你。”话多也是她醉酒后的习惯吗?他只知喝醉后,她会咬人,倒还不知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可以说上一天一夜也不累。
    然而他并不觉有何不妥,也不嫌她孩子气地烦人,反倒每发现她的一项小缺点,反而更添其深情。
    深情?他的脸庞柔和而平静。他爱上这一个看似柔顺的女子,这是事实,也算是新的经验,但从不知原来爱情也能逐日加深,一点一滴的,究竟,她还能引发他多少内心蕴藏的情感?
    “对对,老爷,我是说到了你会休我,因为我”她忽然又仰起脸,眼眸迷迷蒙蒙的:“老爷,你真的会休我吗?水宓从小就没人疼爱,遇见老爷是水宓一生最幸运的事,但月玺不见得有我的好运老爷,你在听吗?”
    “我在听。”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发现她的小手开始不规矩地溜进他的衣襟之中。
    差点忘了,她醉酒的另一项小缺点就是“色胆包天”
    “那你应该问,‘为何谈到月玺’。”
    “哦?为何谈到月玺?”
    “因为你不疼爱月玺,还有向阳,对,连红红也是。为什么呢?除了娘,没人爱我,我知道没人疼爱的苦,尤其是女子,在爹眼里,比一头猪还不值。从小,我就被教导女子没有生气的权利、不能说‘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我不希望月玺他们同我一样,没人爱又孤零零的,瞧着爹近在眼前,想跟他说些体己话,他却不懂女儿的心。”她哽咽道,显然是想起了自己的亲爹,然而她的心思迅速被转移了,细弱的指尖玩弄起他的胸膛。
    “从现下开始,你不再寂寞了。我不也承诺过。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他道,及时捉住那只顽皮的小手。
    “真的?老爷不会阻止我吗?你发誓?”星眸又闪闪动人,发起光来。
    “只要不过份。”他再度允诺,因为她需要保证。
    “那,我也能回去看看爹吗?”她大胆地问。
    他面不改色地点头。显然,她早就遗忘之前在芙蓉楼内所发生的一切。说不得,改明儿个她连现下发生的事都忘个一乾二净。
    “好!”她鼓足了勇气。“老爷,现在我要做头一件事。”
    “嗯?”他洗耳恭听。
    “我要咬老爷”她迷惑地停顿,又摇了摇头,好似在纳闷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我可不是要说这句话的。老爷,现在,我命令你从明儿个起要理睬月玺他们,你还得盖上手印子。”终于说到真正的重点了,她满意地点点头。
    他拱起眉。“命令?!扒印?!”
    “对。”她贴紧他的身,在他耳边软语:“第二件事,水宓想要逼老爷爱我,这件事水宓可以慢慢等,只要老爷肯爱我,水宓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老爷,我可会太过贪心?”
    “不,怎会呢?”
    她瞇着眼笑了。“这第三件事是水宓最想做的一件。咯。老爷,我要亲近你喽。”
    春霞满面,醉眼惺忪地,又开始咬起他的耳朵来,咬得心满意足。
    “水宓。”
    “嗯?”她专心逼着他倒向床,在最后的意识中,她瞧见他眼里赤裸裸的情感,她的耳靠向他的嘴,以便听清他的话。
    “我可以先回复你的要求不,是命令。”
    “咦!”她觉得老爷有点吵哟,真想封住他的嘴。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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