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天空灰蒙,一股冷风卷来,米软软趁着午后的空档,难得地独自出门,既不提食篮,也不牵安心心,就系上荷包来到布庄。
    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眼里有着娇羞。天气冷了,她想为陈大人缝一件暖和好看的冬衣。
    镑色布料摆放在墙边、柜上,照着不同的质地分门别类,色彩缤纷,米软软看了欢快,一件件细细抚摩察看。
    蓦然眼睛一亮,摸到一块墨绿色的丝绵。
    这颜色稳重而不失活泼,丝质布面轻柔保暖,穿起来一定好看又舒服,她不禁幻想陈敖穿上新衣的模样,呵!还真是俊俏!
    她脸儿热热地,伸手去取布料,此时另一只纤纤玉手也伸了过来。
    “做什么拿我看中的衣料?”那玉手的主人拔尖了嗓音。
    “你先看吧。”米软软向来不会和人争。
    “咦?你很面熟喔?”
    米软软抬起头,那个年轻女子满脸脂粉,一身贵气,穿得绫罗绸缎不说,胸前挂着珍珠项练,腕上金镯玉环,耳边悬着斗大耀眼的玉坠子,脑后大髻插满了金簪银簪玉簪珐琅簪,活像一只大孔雀,身边还跟了两个翘着下巴的丫环。
    “是周三小姐?”米软软不太确定地问道。
    “不是三小姐了。”一个丫环大声斥喝。“现在是知府夫人了,叫声夫人!”
    米软软没叫。他们一家还没出来开店前,就是待在周家当厨子,那时周家存心欺负人,她年纪又小,常常被叫去干丫环的差事,服侍几位小姐。
    她讶异地望着这位才大她一岁的三小姐,怎么几年不见,打扮得好像老了二十岁?
    她记起来了,今年年初,苏州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六十岁的老知府大人续弦,就是娶了年轻的周家三小姐。
    “唷,这不是我以前的丫环吗?”三小姐也认出米软软了。
    女大十八变,这个过去被她呼来喝去的笨丫头片子,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还听说那位年轻英俊、最令苏州姑娘倾慕的后生县令喜欢她?
    三小姐恨恨地咬了精致的苏绣丝帕,又是不住地上下打量米软软。
    米软软被她看得发毛,勉强一笑。“夫人,你看布,我不打搅你了。”
    “米软软!”三小姐摆着主子的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陪我看。”
    “三小姐,我不是你的丫环了。”米软软不会发脾气,但她仍有米家人的傲骨。“过去我们在周家是厨子,就算姐姐姐夫没带我们离开,我也不会继续当你的丫环。”
    “呵,学你姐姐的伶牙俐齿了?也不想想是周家把你们养大的!”
    “老奶奶的恩惠,我们一直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可你们忘恩负义,害得我家染坊关门,饭店倒闭,都是你们姓米的害的。”
    米软软不想跟三小姐争辩。当年是周家大少爷倒染料弄脏河水,又诬谄姐夫入狱,幸亏陈大人明察秋毫,还给姐夫清白;至于饭店倒闭,只能说是周家不懂厨艺,无法留住食客的心。
    “三小姐,有空到丰富之家坐坐,我请你吃饭。”教三小姐吃了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美食。
    “哼,我这种身份的,才不去你们那种乱七八糟的小饭馆。”三小姐见米软软从容不迫,再也不像小时候那般稚嫩可欺,不觉又上了火,一只涂了蔻丹的红指头指指点点的。“唷,还没嫁人,就想跟我们知府攀关系了,怎么刚才叫你陪我看布,你倒是不陪了?”
    一个丫环撇了撇嘴,睨视米软软。“夫人,叫这个小厨娘陪你看布,不是有辱你的身份吗?”
    “唉,人家就要嫁入县衙了,好歹也是个七品夫人,七品陪个四品夫人看布、看戏、逛花园,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是好心叫她先学着当官夫人。”
    “咦?夫人,不会吧,陈大人怎么会娶一个炒菜的厨娘?”
    “当然不会了。”三小姐有意无意地瞄着米软软,千娇百媚地道:“我听我家老爷说,总督大人托他去向陈大人说亲,有意将九小姐许给陈大人。那九小姐我是见过的,人长得美貌如花不说,拿一张琴给她,就弹得出好曲子;别人吟出上联,她就对得出下联,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哎!等九小姐嫁了过来,我们倒可常常走动,结做一对好姐妹。”
    那丫环一搭一唱的。“可外头不是传说陈大人喜欢米家的小厨娘吗?那她怎么办?被陈大人抛弃了?”
    “哎呀,陈大人虽然跟我们周家过不去,可我看他这人挺有情义的,你说哪个老爷没有三妻四妾?既然喜欢人家,先接回去当个小妾,暖暖床,烧烧菜,也是可以的。”
    “那她就不是七品夫人了,夫人呀,你太抬举她了。”
    “是吗?”三小姐以指尖轻敲额头,笑道:“原来是我弄错了,厨娘就是厨娘,走到哪里还是帮人煮菜烧饭。米软软,下次我和知府老爷到县衙做客,你可得上一桌好菜喔。”
    米软软听得脸蛋一阵红、一阵白,头一次听到的“九小姐”令她震惊不已,让她完全失了方寸。
    “三小姐,我不听你胡说,我走了。”
    丫环马上喝道:“喂,你这厨娘,这么不懂礼貌啊?”
    三小姐摆摆手。“算了,人家没教养的,我也不要跟她计较。再说我当知府夫人的,什么时候胡说话了?九小姐的生辰八字都送给陈大人了,只待合个日子,咱吴县衙门就要办喜事喽。”
    米软软踏不出脚步,眼里顿时弥上水雾,三小姐的话狠狠地勒住她的心。陈大人要成亲了?对象是总督大人的小姐?可他不是喜欢她吗?
    “哎哟,米软软,你别难过了,以后当人家的小妾得谨慎些,别学你姐姐的坏脾气,我瞧你挺乖巧的,陈大人一定会疼你”米软软低了头,绞着手指,扭身就跑。
    “不陪本夫人看布了吗?”三小姐高声呼喊,随即拉下一个不肩的笑容。“哼,凭她?也不照照镜子,俗伧村女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她又恨恨地咬了手绢。与其陪个四品精老头子睡觉,她是宁可嫁个七品俊儿郎,可恼呀可恼,为何所有的好处都给姓米的了?
    “本夫人不看布了,给烧饭的下人摸过,全脏了。”
    三小姐趾高气昂,带着两个翘着下巴的丫环,摇摇摆摆扬长而去。
    午后的公堂,显得有些阴冷,连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也变少了。
    陈敖喝下一口热参茶,提起精神,继续审案。
    “牛青云,你可知本官为何传唤你上堂?”
    “不过是写了一部小说。”牛青云面貌清俊,不卑不亢地站在案前,带着一股文人的傲气。
    “你的小说南游记本官拜读过了,果然新奇有趣,可是”陈敖脸色一沉。“你为何在书中奉明朝的桂王为正朔?”
    “我写的正是明朝灭亡之后,书生牛二到云南、缅甸游历的故事。那时朝廷尚未完全收服明朝宗室,桂王朱由榔在昆明称帝,年号永历,书生牛二遇上落难皇帝,陪皇帝下棋打弹子,当然要用他的年号,称他一声陛下了。”
    “可你这一声陛下,触犯了当今朝廷的忌讳,知道吗?”
    “只是小说家言,朝廷何必看的这么严重?”
    “你的小说家言,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有反逆之心,呃”陈敖抓过总督衙门送来的公文,继续照上头的意思念道:“你意图混淆视听,在文中一再尊称伪明朝廷为正统,藉机勾动百姓思想,号召反清复明。”
    牛青云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的罪状还有呢,颠倒史实,是非不分,怀有二心,诋毁朝廷呔,我不念了,也就是一本游记小说,他们竟也编得出这些道理。”
    牛青云一愣,陈大人不是正在审他吗?
    陈敖丢下公文,微笑道:“牛青云,你何处得来灵感,写成这部小说?”
    “多看、多读、多听就是了。”
    “喔,你去过南方游历?”
    “启禀大人,我曾到过云南,走访当地名胜,书中所提到的地方,无不亲自走过,所描写的景物,处处属实。”
    “的确,写景详细,有如身历其中,呵,你也去过缅甸了?”
    “缅甸没去,但听云南的朋友提起当地的民情风俗,再参考历代游记,佐以想像,所以写成最后一章永历市离恨归夭,清王朝鼎立中原。”
    “那章写的精采绝伦,感人肺腑,写到吴三桂以弓箭绞杀朱由榔,本官也跟书生牛二一起掉泪。写到我大清安抚投降军民,不禁又感怀起世祖顺治爷的浩荡胸襟,纵观整部小说,有景有情,有史有据,有传奇,有侠义,让观者为之心动,确实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佳作啊!”“多谢大人夸赞。”牛青云不确定陈敖的立场,语气仍很谨慎。
    “书中的牛二学问渊博,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牛青云,你该不会把自己拟作书中人物了吧?”
    “寄情文字,聊以自娱而已。”
    “牛青云,别客气,本官很欣赏你的文采,里头提到不少当地歌谣,这也是你采集得来的吗?”
    “大多是当地民间曲子,少部份是我自己所作。”
    “你自己作的?”陈敖眼睛发亮,更有兴味地道:“牛兄果然多才多艺,可惜有词无曲,能否唱几曲给本官听听,比较一下苏州和云南的不同曲风?”
    “这?”
    “你不想唱?那我们来谈谈你小说里的诗吧。”
    牛青云真的是糊涂了。早在县衙传讯他之前,他已明白自己写的小说出了岔子,甚至收拾好包袱,准备坐一场文字狱。
    外头前来关心的文人朋友也感到诧异,这位县令大人固然特立独行,但听说总督不满牛青云的小说,陈大人不可能不顺着上头的意思吧。
    陈敖仍是一句句问,牛青云也一句句回答,到了后来,不再是审案,倒成了有趣的小说讨论大会,连衙役也听得津津有味。
    “牛兄,今天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陈敖抱了抱揖,笑道:“原来真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与牛兄谈学问,本官显得浅薄了。”
    牛青云神情已转为缓和,也回礼道:“大人亦是见闻广博,见解独到,青云今日得大人为知音,虽死无憾。”
    “好端端的,谈什么死呀活的?我还等着你下一部小说呢。”陈敖笑眯眯地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牛青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家啊!牛兄从早上等到此刻,大概也累了,回家休息吃顿饭吧。”
    “陈大人,你不拿我?不定我的罪?”
    “你何罪之有?我大清王朝开国已达一百一十三年,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富足,却有人吃饱没事,不懂得欣赏好小说,偏偏在字里行间挑骨头,读书读到这种程度,也真是无趣极了。”
    “可大人如何向上头交代?”
    “牛兄不用担心,本官自有因应之道。退堂。”
    在衙役的催促下,牛青云迟疑地走出公堂,又回头望了陈敖。
    陈敖挥挥手,仍是挂着那娃娃般的笑容,示意他离去。
    终于审完今日最后一堂案子了,所有的衙役也退下,陈敖敲敲额头,喝下凉了的参茶,拿起笔写判词。
    判词必需上呈知府、巡抚和总督衙门,他向来下笔立就,行云流水,此刻却是苦苦思考,字斟句酌,务求挽回一场人为的文字冤狱。
    至于是否得罪总督或其他大官,他一概不管,他只求对得起天地良心,绝不误判了任何一位无辜百姓。
    “千山万水到姐家,姐儿闭门不在家。拿块石头墙上画,画朵桃花与荷花。哎呀,门神老菩萨,姐儿到底去谁家?”
    暮色昏暗,陈敖哼着小曲,提着食篮,心情愉悦地踏进丰富之家。
    “客倌好”一个夥计迎了上来,一见是陈敖,原来的笑脸马上垮下,竟然转身就走。
    “怎么回事?”陈敖感到奇怪,这里的夥计不是最笑脸迎人吗?
    不只一个夥计不理他,其他夥计见了他,也是纷纷掉头就走。
    安心心站在柜台边,小手插腰,鼓着腮帮子,头抬得高高地看他。
    “心心,姨在吗?”他拍拍小人儿的头。
    “不给摸!”安心心嘟起嘴,揉揉头顶,蹬蹬地跑了开去。
    “心心也闹脾气了?”
    陈敖不得其解,迳自掀开厨房的帘子。
    “软软?软软?”他唤了两声,厨房很大,他总是要东张西望才能找到她。
    “陈大人有事吗?”阿祥堵住他的路,冷冷地问着。
    “我找软软,中午我忘记吃饭,想请她热了饭菜当晚餐。”
    阿祥瞪大眼。“陈大人,软软姑娘特地为你准备的午饭,你没吃?”
    “今天公堂忙”
    阿祥抢过食篮,忿忿地道:“大人,你怎能辜负软软姑娘的心意?”
    “我没有可饭菜冷了,我不会热菜”
    “别跟他说了。”阿里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挥舞着。“人家是大老爷,我们奉为仙女的软软姑娘,他可一点也不在意呢。”
    夥计们的态度令陈敖心慌。他固然是县府大老爷,但见不到心上人,他也是一个乱了方寸的普通人啊!
    “软软呢?发生了什么事?”
    米多多正忙着在几个锅炉间跑来跑去,抬起头,不冷不热地道:“请陈大人到外头坐着,这厨房可不是您踏进来的地方。”
    “多多,告诉我,软软在哪里?”陈敖不出去,反而走到了米多多身边。
    “你在意她?”米多多将锅铲敲得叮咚响,瞪着眼道:“软软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妹子,谁敢让她伤心难过,管他是什么大老爷、大总督,我当哥哥的,第一个就不放过他,先将他下油锅煎了!”
    “谁让软软伤心难过了?”陈敖更心惊。
    “问你呀!”
    “问我?”
    陈敖又惊又急,环视四周想寻找答案,却是看到一双双冷淡的眼神,而在后门边,他见到了一双水汪汪的含泪眼眸。
    “软软!”他马上追了出去。
    米软软转身就跑。不见他还好,一见了他,立时愁肠百结,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哗啦啦掉下来。
    但姐姐说,事情总要和他讲清楚,不要委屈了自己。
    米软软在院子停下脚步,陈敖正好赶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
    月亮爬到屋顶上,淡淡月光映出两个人影,冷风幽幽吹拂着。
    “软软,你怎么哭了?”陈敖心头一紧,她的水灵大眼都红肿了。
    米软软垂着头,那温热有力的掌握又令她泪流不止。
    “软软,别哭啊!我好心疼,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没”
    “软软,到底怎么了?”陈敖捧起她小巧的脸蛋,口气愈来愈急。
    “大人,我”她抬起泪睫,感受到他手掌的温柔,又见到他眼底的焦虑,心一酸,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
    “软软呵,你别哭,有什么事情,我一定替你解决,别哭坏眼睛了。”
    “大人,你喜欢我吗?”她垂下睫毛,脸蛋不由自主地泛上红晕。
    “我喜欢啊!”他不断地以指腹为她拭泪,烫热的泪水令他又心疼又焦急。“打从你第一次捧出状元糕给我,我想着,这小姑娘好可爱、好甜美,我一定会永远记在心底;本想这只是上京赶考的一段美好日忆,没想到我有幸来到苏州当知县,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心里很欢快,总想哪天我要将软软娶回家”
    米软软拼命摇头,泪水流得更凶。“你以后也会喜欢九小姐,我不要”
    “什么九小姐?”
    “那个那个你的七品夫人”
    “我哪来的夫人?”唉,大家都把他弄糊涂了。
    “还问我?”米软软真是气哭了,双手推开他。“人家九小姐是总督千金,跟你门当户对”
    “呵!原来是这回事!”陈敖如释重负,眼里有了笑意。
    “大人放开我”
    “不放。”他不但不放,还大手一揽,将她紧紧地拥入怀抱。
    “放”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憋住了气。
    “我不放,一辈子也不放。”
    一辈子!米软软心脏怦怦乱跳,被这地久天长的三个字给震撼了。
    陈敖低头吻了她的发,更加抱紧她柔软的身子,柔声道:“傻软软啊,外头的风言风语你也信?为什么不来问我?”
    “这这不是在问你”她问在他的胸膛里,既羞又惊,想要挣脱,却被他的热气薰炙得全身摊软,说不出话,真的变傻了。
    原来让人抱着、宠着的感觉,竟是这么舒服温暖,难怪心心总爱让人抱,更常常看到姐姐腻到姐夫怀里,一家三口抱得不亦乐乎。
    此刻靠在陈大人的怀抱里,真暖,真好,她好喜欢,不觉将脸蛋蹭了蹭,抹去了泪痕,可一想到那位九小姐,她又想挣开。
    “软软,看我。”
    “唔。”
    “不看我?没关系。”陈敖双手揉抚着她的背,靠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字地道:“总督大人两次托人来说亲,我拒绝了。”
    “你拒绝?”米软软一抬眼,对上了他晶晶亮亮的瞳眸。
    “我喜欢了软软,就不会喜欢别人。”
    心头涌出甜意,米软软望着他,仍不确定地道:“她是才女你会喜欢她你是老爷,会娶很多老婆,我”
    “软软啊软软,我的小心眼软软啊!”陈敖一再笑叹:“她是才女,你也是才女,你人温柔,心肠软,手更巧,不但会烧菜,也做得一手好女红,瞧,这衣服袖圈儿是你帮我补的,还有这双鞋”他又撩起了袍摆,露出下头穿的黑布鞋。“谁说会写诗画画的就是才女?你样样皆行,没有了你,我大概天天穿破衣饿肚子了。”
    米软软凝视那双布鞋,慢慢将视线移回他俊秀的脸上,含泪绽出一抹很轻的微笑。“大人,你是大人,你还有其他妻妾帮你缝衣”
    “唉!当大人的一定得娶妾吗?软软你听我说。”陈敖捏紧她的臂膀,切切地靠近她的脸庞。“为了报答伯伯,也为了娘的心愿,我自幼苦读,每天死吞活背无聊的四书五经,唯一轻松的时候,就是伯伯家里请戏班子来的时候了。”
    米软软一如以往,静静倾听。
    “我爱看戏,不管是忠孝节义,还是儿女情长,最见不得的是读书人发达了,却抛弃糟糠之妻,另外他娶。像陈世美为了当驸马,竟然想害死老婆秦香莲,幸亏包大人查明真相,用虎头铡把他铡了;还有,蔡伯喈得了功名,又娶丞相之女,抛了家里的父母妻子,累得他妻子赵五娘流落民间,以弹琵琶维生,这才能上京寻夫。软软,你也一定看过这些戏吧?”
    米软软点点头。
    “以前小时候,每日看戏看到这些负心人,唱着负心话,我总是跳上戏台,义正辞严地骂那些戏子,惹得台上台下都笑了,差点唱不下去。”
    米软软也笑了,原来大人从小就这么有趣。
    “你莫说什么门当户对的话,除非出身世家,哪个当官的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拿到功名之前,娶的都是平常人家的女儿。若说他飞黄腾达了,就忘记夫妻恩义,移情别恋,教我知道了,先打他八十大板,再叫他回家面壁思过。”
    米软软眨眨湿润的睫毛,笑得更加明亮。“大人,若是这样,苏州大大小小的官儿,都教你打板子了。”
    看到她纯真的笑容,陈敖宽心了,仍是轻拥着她道:“我没办法打别人板子,但绝不允许自己打自己板子。”
    “可你的官会愈做愈大,也许你还是待我好,但总有一天,你会改变心思,学人家娶小”米软软声音变小了。
    “软软,你不相信我?”他急急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我不升官,不当老爷,可以了吧?我向你发誓,我陈敖宁可不要功名禄位,也要让软软欢快平安,过上好日子”
    “大人,别!”米软软慌得掉泪,捏紧了他的衣襟。“别拿你的功名前程赌誓,你当大人很好,别发誓,我我不能承受”
    “软软,我不要你伤心,功名算什么?如果没有一个知心伴侣,当再大的官儿,也是空空的。”
    “可是苏州城好多姑娘喜欢你,你不愁”
    “我只喜欢软软。”他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握得好紧,专注地凝望她的泪眸。
    米软软的心在激荡,她本无怀疑陈敖,只因三小姐说的活灵活现,似乎陈大人就要迎娶总督千金为正室夫人了,她心绪混乱地跑日家,一踏进店门,马上忍不住哭了出来,让所有的人都吓到了。
    如今听他一再地说喜欢她,她的心情渐渐踏实,也是抬头凝望他。
    四目交缠,柔情款款,他揉着她的手指头,舍不得放开那软绵绵的小手。
    米软软害羞地低下头。“大人,我的手被你夹成肉包子了。”
    陈敖缓缓地放开她的手,手臂一伸,又拥她入怀。
    “软软,你可知道,我见不到你,我好急,我怕要是听不到你的声音,吃不到你做的菜,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大人爱说笑。”
    “真的。”陈敖望着她,一脸无辜地道:“大家不理我,也不热菜给我吃,你再不出来,我今晚可得拎着冷饭回去了。”
    米软软微感心疼,她难得闹情绪,却累得所有人担心受怕了。
    “大人,对不起,误会你了。”她头压得低低的。
    陈敖笑道:“原来被冤枉的感觉就是这样,你们刚刚凶我,我真想喊一句,冤枉啊,大人!”
    “你好会讲话,都帮自己洗脱冤屈了。”
    “唉,我差点说不出话来,我的心肠被你哭乱了。”他抚着她柔嫩的脸颊,拭去她残留的泪痕。“软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这一个月来,每天你喊我到厨房吃点心,即使你忙,没空和我说话,但我坐在那边看着你,心里就很平静,很快乐。软软,我真希望每天见着你,时时见着你,睡觉醒来也见着你”他说一句,她的脸就抹上一层红晕,羽睫轻眨,微微抬起,眼波流动,似笑似嗔,又羞得垂下来。
    她的娇美令陈敖迷眩,怀抱中的软腻更令他心摇神驰,抱着她,就像抱着软绵绵的被子,既香又暖,教他再也放不掉了。
    “软软,我想疼你、照顾你”“别说啦。”米软软的脸全埋进他胸膛了。
    “好吧,我不说。软软,我肚子好饿,我要吃饭。”
    “大人又孩子气了。”米软软抬起红红的脸蛋,笑容甜美。“事情忙,也要记得吃午饭啊。”
    “真是忙忘了,秋收之后,忙着秋赋上缴,许多公事又赶着年底结案,一忙起来,就忘记肚子在哪儿。”
    米软软噗哧一笑。“我快把你肚子找回来,免得饿坏肠胃。”
    她挣了一下想离开,陈敖仍是抱得死紧,两人身子密密贴合,奇异的火热气息交窜在彼此体内,任夜晚的凉风也降不了这份热度。
    “软软,我要吃状元糕。”他?档氐馈?br>
    “先吃饭,我再做糕给你吃。”
    “不要,我现在就要吃。”
    “大人呀!”米软软好气又好笑。“你抓着我,教我怎么去做状元糕?”
    “软软,你就是我的状元糕。”陈敖俯下脸,在她左颊亲了一下。
    “啊!”“状元糕好吃。”他又在她右颊亲了一下。
    轰!火苗迅速燃起,她脸颊发烫,痴迷地凝视那张格外温柔灿烂的俊脸。
    他贴近她的脸,眼眸深黑,里头闪着天上星星般的光芒,如梦似幻。
    “我爱状元糕,我爱软软。”
    说完,他在她唇瓣印下深深的一吻。
    好美、好软的小嘴呵!他柔柔地擦吻她的唇瓣,耳鬓厮磨,一心一意吸闻她的清香,吻了又吻,禁不住冲动,转而吸吮轻咬,一口又一口地“吃”着柔软美味的她。
    吃了不过瘾,他乾脆大胆舔吻起那柔软的小嘴。
    米软软被吻得喘不过气,第一次亲吻的羞涩多于惊惶,她只能闭上眼,环抱着陈敖,昏昏沉沉地摊软在他的怀里。
    朦胧之间,她知道她也好喜欢他,想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亲嘴的滋味是如此甜蜜,两人沉迷于彼此的味道,亲吻不绝,月儿升到东边天上,笑出晶莹澄亮的光辉。
    “唔唔”米软软微张小口,她实在吻到没气了。
    陈敖不经意触吻了她软腻的小舌,激情顿涌,血脉偾张,更加深入探寻,笨笨拙拙地品尝她的甜美。
    唇舌交缠,他们以前所未有的亲腻互诉衷曲,两人尽是如痴如醉,如颠如狂,羞得月儿也躲到高高的树梢后头了。
    庭院悄然,甚至听不见厨房的忙碌声响,凉风亦是静静地拂过。
    月儿躲累了,又爬上枝头,缠绵的人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软软,我的软软呵。”陈敖眷恋地低声呼唤。
    米软软羞怯难当,唇瓣蠕动一下,忽然神色窘迫地捂住了嘴。
    “我我我嘴麻肿成猪嘴巴了。”
    “不!还是一样的小巧可爱。”陈敖微笑拿开她的手掌,再低头轻轻一吻。“而且更红润漂亮了。”
    “爱胡说!”
    “软软,等我忙完这阵子,过年前后,我来向你姐姐、姐夫提亲。”
    “不要!”
    “不要吗?软软,你不听话喔,我要逮你回县衙当夫人。”
    “大人,你又胡闹。”米软软笑靥如花,轻轻推开他的胸膛。
    “还叫我大人?”陈敖握住她的手,娃娃般的脸孔有着期待。“该改口了,我还等着心心喊我一声姨爹呢。”
    “姨爹?”一个小小的清脆声音在身后响起。
    两人还没从浓情缱绻中清醒,骤然闻声,吓得马上分开身子。
    一回头,厨房后门边挤了几颗人头,米多多蹲在地上,正手忙脚乱地掩住安心心的嘴。
    “嘿嘿,心心什么也没看到。”米多多赶忙摆出一张大笑脸。
    “我们什么也没看到。”众夥计们异口同声,马上窜逃。
    “打混?”米甜甜出现在门后,拿汤勺子敲了米多多的头。“多多,你带头偷懒喔,外头客人等你出菜,等到打盹了。”
    “姐,呜,好痛。”米多多哀号一声,也是抱头逃走。“我只是当个尽职的舅舅,阻止心心看到不该看的事情呀。”
    “喔,什么不该看的事?”米甜甜微笑瞄向了院中那对人儿。
    “嘻嘻,姐,你和姐夫是过来人了。”
    “多多!”再敲一记。
    “姐!扮呀!”米软软躁红了脸,想要躲回房问,又记起陈敖尚未吃饭,一扭身,谁也不睬,钻进了厨房里。
    “娘,啥是姨爹?”安心心扯了米甜甜的指头,小脸满是不解。
    “心心,乖,问陈大人去。”米甜甜捏捏她的小掌心。
    安心心笑呵呵地跑上前,伸长了两只小胖臂。“姨爹大人!”
    好个姨爹大人!陈敖笑咧了嘴,朝未来的姐姐点头致意,满心欢快地抱起准甥女,大跨步地走进厨房,准备大吃一顿丰富的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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