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儿圆又亮,嵌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好像是个
    “盘盘!”安心心本来和姨一样,撑着下巴,坐在衙门前阶梯发呆,后来实在坐不住了,终于有了新发现。“姨!盘子飞上天了。”
    “盘子变月亮唉”米软软抬头望月,却是没有兴致说话。那个人儿怎么还不回来呀?
    “盘子有果儿,圆圆荔枝人人爱,柿饼儿心肠软,核桃儿咬不开,雨洒的樱桃我心肝,黑枣儿我的乖乖。”
    安心心不甘寂寞,在街上跳了起来,娇滴滴地比手划脚唱起小曲。
    “心心,哪里学来的曲儿?”
    “舅教的。”
    米软软回头嗔视哥哥一眼,什么曲儿不好教,教这种怪难为情的“心肝”、“乖乖”词儿?
    米多多正蹲在大门边,和两个守夜的衙役聊天,他就是有这个本领,不管遇着什么人,话匣子打开,就是没完没了。
    米软软转了回来,双手又捧住腮帮子发楞。大家都忙得很,连姐姐也忙着在家睡觉养胎,姐夫更是忙着陪姐姐,怎就她有闲功夫想念那个人呢?
    才想着他唱曲儿的洒脱模样,夜风隐隐约约飘来熟悉的歌声。
    她忙站起身,喜道:“心心,你听!”
    “月儿光光,照见汪洋,汪洋水,漫过菱塘,风吹莲子香。”
    仿佛见到水漫菱塘的幽静景色,歌声悠扬,由远而近,人影也逐渐清晰。
    安心心本来还张着小手在耳边,歪头倾听,见到人回来了,开心地跑向前:“大人!大人!”
    “心心你来了?”陈敖惊喜地抱起安心心,揉揉她的头发,更惊喜的还在后头。“啊!米米米米姑娘,你呵,多多小爷也来了。”
    米多多起身打招呼,笑道:“陈大人,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我妹妹等很久了。”
    “哥,瞎说!”米软软低声辩道:“是你说要过来等大人的。”
    “喔,有事吗?”陈敖急问道。
    “大人!”安心心抢先发言。“姨做消夜给你吃,要你吃了心宽体又胖。”
    “啊!”陈敖差点把安心心抛上天,米软软特地为他做菜?
    米软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挽紧手中的食篮,嗫嚅道:“其实,这也不是我的主意嗯,我只是说,陈大人好像不喜欢吃油腻腻的筵席,姐姐就说不如做些清胃小菜,给大人送过来,解油去腻;可如果大人吃饱了,那”
    “我今晚没吃什么,肚子正饿呢!”陈敖赶忙道。
    斑悬许久的心情终于放下,米软软不自觉地露出甜笑,而且这里没有外人,她也不再那么害羞,伸手就递出食篮。“大人,给你了。”
    陈敖还抱着安心心,顿时手忙脚乱,只恨不得有第三只手来接食篮。
    米多多见机行事,抱下碍事的小人儿。“心心,下来。”
    “唔。”安心心嘟起小嘴,她才刚想和大人玩呢。
    “哥、心心,回去了。”米软软牵过了安心心,回首又朝陈敖抿唇微笑。
    陈敖心头一动,月是那么圆,人是那么娇,如此良辰美景,就只待他一人独酌对月吗?
    “米姑娘!”他拎着食篮,捏紧指头,结结巴巴地道:“呃这个不知你今晚赏月了没?”
    “我们在自家院子赏过月、吃过月过了。”
    米多多忙插嘴道:“软软,这怎么算赏月了?才看没一会儿的月亮,姐姐就嚷着要睡觉,我们今晚还没看够哩。”
    “心心要看月亮。”安心心也仰起小脸哀求着。
    米软软抬起长长的睫毛,明月当中挂,要看月亮,现在就可以看了,哥哥又在胡闹什么?再望向陈大人,他的目光像月亮一样,明晃晃的,亮晶晶的,似乎有话要说她心脏怦然一跳,脸蛋瞬间烧红,她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软软,还记得我们去年怎么赏月吗?”米多多笑问。
    “当然记得了。”米软软低头微笑道:“去年姐夫雇了一条小船,沿着山塘河、大运河绕了一趟,心心那时才刚会走路,坐不住,老在船板上乱跳,吓得姐夫抱了心心一夜,手都麻了,心心,还记得吗?”
    安心心大摇其头,两条小辫子甩得叭叭响。
    陈敖由衷羡慕。从小到大,他总是看别人团圆的份儿,自己却是孤立在外的那一人,对他来说,家庭温暖是很遥远的过去,他唤不回,也抓不到
    米软软见他神情惆怅,隐约感觉大人还是寂寞的,她实在不愿见他这么一个人过节
    “哥,我们去雇船。”
    “好啊!”米多多太明白妹妹的心意了。“陈大人不累的话,一起来吧。”
    “不累,不累!”陈敖如梦初醒,他本来还不敢开口邀约米软软赏月,如今倒显得姑娘家比他还大方。
    “心心,我们先去雇船。”米多多抱起安心心,不顾她还要腻着大人的衣袍,快步离开,笑道:“你们两个慢慢聊,到河边会面去。”
    “哥,别走那么急呀!”
    有什么好慢慢聊的嘛!米软软想追上哥哥的脚步,可她总不能撇下陈大人不管,不自觉又朝他看去,露出一个扭捏的微笑。
    陈敖的心魂都飞了,她笑的羞,笑的美,笑得他信心十足,笑得他精神百倍,所有方才在中秋宴的闷气都消了。
    “米姑娘,你稍等一下。”
    他来到衙门大门边,掏出两个预先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两个值夜的衙役。
    “阿三、阿四,辛苦了,今天中秋轮值,你们无法回家团圆,多担待些了。”
    “大人,哪里,这是我们的职责。”阿三阿四很高兴地接过红包。
    “咳,我出去一下”
    “大人,你就快去吧。”阿三笑嘻嘻地道:“今儿中秋,大概没人半夜来击鼓鸣冤了,就算有,小的也赶他回去,明天再来”
    “呔,胡说!”陈敖正色道:“万一有事,沿着河岸找我就是了。”
    “是,遵命。”
    米软软捏着衣角,她知道大人是好官,不但照顾衙门的兄弟,也常常在半夜起床应付老百姓的紧急案子,他真是一个好人,那他是不是也会照顾妻子、儿女呀?
    想着想着,脸上红云慢慢烧到耳根子,一抬头,他就站在身前,挽着篮子,微笑看她,眼眸黑黑深深的,里头映着她自己的影像,白白亮亮的,占据了他整个眸子。
    而在她的眸子里,也满满的是那张俊秀脸孔了。
    明月夜,水映天光,天上有月,人间有月,处处团圆。
    小舟欸乃过桥,划开幽黑河水,泛起粼粼波光。
    梢公一面吃月饼,一面摇橹。“多多小爷,这个速度可以吗?”
    “可以,再慢些也无妨,累了就坐下来喝口酒吧。”
    米多多坐在船尾,望月大叹,任凭他怎么剥花生、嗑瓜子、敲核桃、咂甜酒、吮烤螺,就是吸引不了安心心的注意力。
    这小表要缠陈大人,挑错时刻了吧?
    月光为船身打上一层金光,隔着低矮的船篷向前看去,米软软和陈敖并肩坐在窄小的船头,两人肩膀隔了尺许的距离,视线往下移,原来他们中间还挤着一个矮小的安心心。
    “大人,吃蟹蟹!”安心心抓起一只肥蟹。
    “心心,大人还在吃饭,等一下嘛。”米软软笑道:“不然你帮大人剥蟹肉?”
    “姨剥!”她是小孩子耶。
    “好,姨挑蟹肉给你吃。”米软软接过螃蟹,拿了剪子,轻巧地剪掉蟹脚,放在碗里,再掰开蟹壳,露出肥腴多汁的膏黄。
    “吃黄黄。”安心心开心大叫。
    “拿着,小心拿好,对,吸它的汁,蟹黄甜不甜?”
    安心心啃得满嘴满脸,忙着吮汁舔指头,才没空理会姨姨和大人。
    “大人,这个砂锅菜饭好吃吗?我做的很简单,只有火腿和青菜”
    “好吃,很好吃。”陈敖捧着小砂锅,一口接一日,几乎快要锅底朝天了。
    米软软绽出欣喜的微笑,又道:“我这饭本来只是预备着的,本想大人不吃,我就带回去了。”
    “别!”陈敖望着摆在船板上的点心小食,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是米姑娘准备的餐点,我全都吃得下。”
    “大人可别吃得太撑,会伤胃的。”
    “不撑,不撑,嗯,我还可以再吃一碗。”陈敖用汤匙刮起锅底的剩饭粒,满嘴是饭地咕哝着。
    “瞧大人脸儿沾上饭粒了。”米软软看了好笑,自然而然拿了巾子,往他脸上拭去。
    一擦上去,她才惊觉这是一个男子的大脸,不是像心心那样的小娃儿啊!
    跋忙缩回手,抢下陈敖吃完的砂锅,假装很“忙碌”地放到食篮里。
    “大人,这是桂花杏仁豆腐,给你润喉解渴去油腻,留个清香好气味。”
    米软软低头递过一个碗盅,陈敖还在发痴,呆呆地接过,一不小心,碰撞到了彼此的手指。
    “对对不起我呃,好吃”
    米软软红着脸,绞着指头,噗哧一笑。“大人都还没吃,怎知道好吃呢?”
    “吃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你们一家的好口味了。”陈敖赶忙恢复正常,很想用力敲敲脑袋,别老在米软软面前丢人了。
    “好快,大人来苏州四年了呢。”
    “这里是个好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留在这里。”
    “那好呀,苏州百姓也很喜欢大人,大家都希望大人能永远待在苏州。”
    “可我们当官的,只能任朝廷调遣。”
    “所以,大人,你会一路升官?到外省、或是到北京去?”米软软掩不住语气里的失望。
    “我这不合时宜的,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升官”陈敖说的索然无味,好好的一个中秋团圆夜,他怎么谈到这种无聊的话题呢?
    包何况官场按杂诡谲,是是非非,连他都不想涉入其中,自己的烦恼自己担,米软软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他不愿让她听了忧愁。
    皓月当空,波平如镜,两人一阵默然。
    安心心舔完十只小指头,扔下蟹壳,仰起了头。咦,姨和大人不说话了?
    “洗手手。”
    “心心,别碰水,姨帮你弄。”米软软将巾子浸湿河水,抹了安心心的小脸蛋,再拉着小胖手,一只只指头拭净。
    抹了好一会儿,气氛又闷,安心心大眼半眯,一颗头歪了下来。
    “姨,心心困”
    “心心累了?”米软软微笑揉抚小娃儿的额头。“心心玩了一整天,月亮都爬到头顶上,难怪想睡了。”
    “那请梢公摇回去吧。”陈敖道。
    “没关系的,心心年纪小,想睡就让她睡了。心心,来,姨抱。”
    安心心伸长小手,攀上米软软的怀抱里,小脸儿马上腻了进去。
    米软软轻轻拍哄她的背,神色柔和,哼起了小曲。
    “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山上采枇杷,枇杷园里刚开花,摘了香花好回家,小心胡蜂刺个疤。”
    一曲未了,安心心早已沉沉入睡,到梦中采她的枇杷花了。
    夜风徐徐吹过,摇摇摇,轻晃小舟,荡漾着水中的月影。
    陈敖听着曲儿,一面轻啜杏仁豆腐,让那温润柔滑的感觉沿舌尖而下,慢慢沁入肚腹里。
    “很久很久以前,我娘也是这样哄我睡觉。”他的声音很轻。
    “大人的娘很疼你了。”米软软的声音也很柔。
    “嗯,那时候我还小,比心心大些,吃完饭,天一黑,娘就哄我睡了,她很会唱曲,很多曲子我还记得”
    河水悠悠,记忆流泄而出,陈敖哼出了熟悉的小曲。
    “一颗星,挂油瓶。油瓶漏,炒黑豆。黑豆香,卖生姜。生姜辣呃,生姜辣”
    “生姜辣,造宝塔。宝塔尖,戳破天。天嗳天,地嗳地,三拜城隍老土地。”
    米软软接着唱了下去,声音娇软柔细,充满了童趣。
    “米姑娘,你也会唱?”陈敖惊喜地道。
    “我好小的时候,每回爹带我去打油,总喜欢哼这曲儿,听久了就学会了。”
    “是了,米姑娘的父亲是大厨,你们的丰富之家就是以他命名的。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想当个豆腐大王呢。”
    “豆腐大王!”米软软觉得新奇,笑道:“我们就可以跟大人买豆腐了。”
    “那你可要跑到绍兴买喽。”陈敖兴致高昂地道:“每到半夜,天还没亮,我爹娘就起来磨豆腐,娘要我睡,我可不依,也跟着起床,两只手抓着木杆子,和爹一起推石磨,其实是在那儿碍手碍脚。”
    “大人好顽皮喔。”
    “推累了,就去喝一口娘煮的豆浆,人也精神了。”陈敖吃了一口杏仁豆腐,润了喉咙,继续道:“等到天亮,豆腐凝结做好,爹娘挑着豆腐,分送到几家固定老主顾,再到市集上做买卖,我还记得跟在担子后边,闻到新鲜的热豆腐气味儿,很香,非常香就是那时候,我立志要以爹为榜样,做一个响当当的豆腐大王,磨出全天下最好吃的豆腐来。”
    他讲得豪气干云,米软软依稀可见一个小娃儿,当他望着嫩白豆腐,脸上所展露的兴奋、崇拜的神情,就跟眼前的大人一个模样吧?
    “可大人后来不磨豆腐?不然现在也开个豆腐铺了。”
    “后来”
    “大人当上县太爷,大人的爹爹应该很高兴了。”
    “不说了。”陈敖语气变得黯然。
    “大人有什么事,说给我听,好吗?”她不想见他这么孤独的神情。
    “听了不舒服。”
    “大人,你闷在心里,会更不舒服的。”
    陈敖转向米软软,看到一双温柔而灵动的眼眸。
    秋风清,秋月明,刹那之间,他的心情变得柔软,如同她方才为他拭颊的那一刻,手触着脸的温馨感觉;而现在,心触着心,两人再无隔阂。
    “后来,在我四岁那年,有一回爹在市集卖完豆腐,正高高兴兴挑起担子准备回家,一转身,不小心碰到一个路过的公子哥儿,也不过是撞了一下,我爹忙着赔不是,那恶霸却要爹赔十两银子。”
    “果然是恶霸。”米软软想到过去欺负他们的周家。
    “爹当然不服气,开口挣个理字,顶多是赔十文钱的狗皮膏葯吧,我还记得那恶霸的凶狠嘴脸,他毫不讲理,叫随从打我爹,唉,爹怎能打的过六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啊!我娘哭着喊救命,市集上的人全吓跑了,没有人敢帮我们,他们打伤人之后就走。我爹仗着一口气,让娘扶着到衙门告状,可恼那个县令听到恶霸的名字,马上赶爹回去,根本不受理案子,过了几天,爹伤势过重,化脓败血,过世了。”
    “啊”陈敖放下吃完的杏仁豆腐,低头道:“娘是个刚烈性子,她戴孝去喊冤,因为出了人命,县令不得不处理,那个恶霸是地方富商之子,不知送了多少钱给贪官,没有多久判下来,判的是我爹自已跌倒致死娘几个月来心力交瘁,气病了,我们没钱买葯,她撑不过来,也死了。”
    米软软心肝一拧,眼眶酸热;大人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就没了爹娘?
    “磨豆腐的石磨乾了,结了蛛网,几个邻人帮忙葬了爹娘,破席子一卷,连个棺木都没有,我小小年纪不是很明白事理,但知道爹娘是冤死的,送他们到山边就没再回镇上,反正我家房子已经被远房亲戚占去。”
    “可是大人还小”
    “在弱肉强食的情况下,就得靠自己活着,那时我住在坟头”
    陈敖娓娓道来,讲他如何捡食扫墓的祭品,讲他如何学会哭墓讨钱,又讲到他如何在荒野中求生存,最后谈到带他回去念书的陈万利。
    “伯伯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不只帮爹娘修坟,还照顾我的生活。那恶霸有钱,伯伯更有钱,他直接拿银子送巡抚,由巡抚重新审案,终于判了那个恶霸秋后处决;虽然这法子不是挺正大光明,但在贪赃枉法的官僚体系中,也只能如此帮我爹娘出一口气了。”
    米软软静静听着,怀中的安心心不知人间疾苦,依然酣睡。
    “娘死去前,惦念着要我念书,以后出人头地,不怕人欺负。我在伯伯家读书识字,也慢慢长大,深刻了解到娘的心情,又抱着报答伯伯的心情,更加用功,十五岁考上秀才,接着举人、进士,都是一次上榜,总算实现娘亲的愿望,当个维护正义、打击坏人的小辟儿。”
    “大人回去祭拜爹娘了吗?”
    “到苏州上任前去过了,重新捡骨安放在庙里,日夜香火供应,聊表不肖子不能常侍左右的一点点孝心。”
    陈敖说完,不觉轻叹一口气。这些事,他从来不对别人说,即使四年前皇上召见垂询时,他也只是以自幼父母双亡轻轻带过。
    而在今夜,在一碗杏仁豆腐的滋润下,他放下男人和官爷的身段,又变回小男娃,尽情诉说心中事,这是在娘亲过世后,他从来没有的温柔感觉。
    安心心在米软软的怀抱蠕动一下,也许是姨抱的紧了,也许是大人的声音大些了,她睁开惺忪睡眼。
    “下雨了?”
    “心心,没事,快睡。”
    “下雨了吗?”陈敖伸出手掌,没有雨滴呀。
    “唔,下雨要打伞”安心心声音黏黏的,还想再睡,可眼睛眨呀眨的,看见了天上的月亮,也看见姨脸上的
    “星星!”她睡意全消,挣着爬起来,伸长小胖手就要摸去。“呵,姨脸上有星星咦?是珠珠”
    “心心呀!”米软软慌忙以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珠。“睡啦。”
    “珠珠不见了?”安心心又低头寻找,是不是珠珠滚下船板去了?
    “米姑娘!”陈敖乍见伊人珠泪,顿时一慌。
    “对不起,大人,我听着难过,就掉泪了,坏了你的心情”
    “不,你愿意听,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月光下,米软软睫毛湿润,粉颈低垂,雪肤皓腕,像是水豆腐般的莹嫩,而一条乌溜长辫子搭在月白布衫上,显得格外清纯可喜。
    陈敖看痴了,他自幼寄人篱下,忙着念书考试,为官之后,整个心力都放到县衙公务上,案牍劳形,日夜操劳,根本无法匀出心思娶妻生子。
    他要的不多,他不求达官显要之女,只求有那么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陪着他,伴着他,为他缝衣,为他烧饭,他讲,她听,同喜,同悲,心意相连。
    若得爱妻如此,夫复何憾?
    “软软。”他柔声唤了她的名,举起袖子为她拭泪。
    “啊,大人”
    米软软还在为陈敖的身世难过,被那突如其来的抚触吓了一跳,粉脸顿时胀红,一颗心咚咚乱跳。她没听错吧,他唤她?
    夜阑人静,水波不兴,两人心底却涌起从未有过的波涛。
    “软软,我喜欢你。”这次,陈敖不再结巴。
    米软软早已羞得无地自容,一迳地垂首绞指头。大人喜欢她?虽然她也喜欢大人,可他这么说出来,实在好难为情喔。
    怎么办?大人又靠过来了,温热的气息笼罩着她,像是蒸笼里头的水气烟雾,快把她蒸成一只大红蟹了。
    安心心捧着双颊,开心地抬头左看看,右瞧瞧,也跟着兴奋嚷道:“心心喜欢姨!心心喜欢大人!”
    这一嚷,陈敖慌地缩回手,不好意思再为米软软拭泪了。
    再怎么装聋作哑的米多多不得不出声了。“心心,来舅这儿。”
    “不要!”清清脆脆地拒绝舅。
    “有果果吃。”
    “不要!”
    “舅教你钓乌龟。”
    “呵呵!”
    安心心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转身走向小船后头,走了一步,却又跨到船舷边,伸长小手拨水,打散了静谧河面。
    “泼泼,咦?月亮不见了?”
    “心心,别玩水,危险。”米软软顾不得害羞,慌忙警告小人儿。
    “心心找月亮。”安心心站起来,小掌按住船舷,俯身探头往下看,很努力地伸出手臂到水里,想要捞出那颗不见了的月亮。
    陈敖发觉小舟的震动,一回头,安心心半个小身子几乎都悬在船舷外面了,随着米软软一声惊叫,他迅速起身,大手拉开安心心,让小人儿稳稳地跌在船舱中,可小船经这么一摇晃,他长手长脚,一个踉跄,稳不住身子,哎呀一声还没喊出来,人竟然“扑通”一声掉下水。
    “哇哇!”安心心放声大哭,月亮不见了,大人也不见了。
    米软软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顿时迸出,大人才说喜欢她,怎么就要死掉了?
    她又怕又急,心慌意乱地叫唤道:“哥!快点,你快救大人啊!”米多多也吓了老大一跳,为了苏州百姓的福祉,为了妹子的幸福,拯救陈大人当然是多多小爷义不容辞的职责了。
    “我去!”扑通一声,米多多也跟着跳下水。
    “哎,别跳啊!”打瞌睡醒来的梢公忙着大喊。
    月娘含笑看人间,河面晃动,化做无数的大小满月,鎏金璀璨,圆圆满满,任凭他笑、他哭,悲喜交集,终就又汇聚成一轮清朗明月。
    真是好个中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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