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黑了脸“黄毛丫头说谁呢”
    七娘还扒在窗边下不来,嘴上不服软“就你,就你”
    眼瞧着话题跑偏,上家法的气势也即将荡然无存,李客只好亲自将七娘给抱了下来。小家伙瞧着脸上肉嘟嘟的,抱在怀里却没什么分量,也不知每日是如何拿动那柄剑的。
    七娘到了阿翁手里,肉眼可见变得乖巧许多。
    李客将人放在主位上坐好了,才问道“方才阿翁与二郎说话,七娘在门外全都听到了”
    似乎是怕被嘲弄,七娘眼神躲闪,弱弱答“我没有偷听,只是路过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一点点”
    李白才不信这小丫头的话。
    哪次不是他前脚吩咐完,后脚就反了天跟出来听墙角
    李客倒是对七娘十分宽和,沉吟片刻解释“七娘啊,做咱们李家女,倒也不是就非得当阿翁的女儿。阿翁与你差了些年岁,王氏有了三郎后又不好相与若是,叫你记在大郎或是二郎名下,还做阿翁最疼爱的孙女,之后分了家也不受王氏管束。你可愿意”
    七娘眨眨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客,很快便眼眶发红,纤长卷翘的睫毛濡湿之后,越发招人怜。
    李客用长了茧子的粗糙大掌摸摸七娘脑袋,和声问“那七娘是愿意跟着大郎,还是二郎”
    七娘不知怎么的,这会子忽然害羞起来。低着头一手揉眼睛,一手指向了李白。
    这意味很明显了。
    李白扯着唇笑她“这会儿不嫌我老了想不到咱们七娘还有害臊的时候。”
    李客本来有意留七娘在绵州,叫李白自己去长安参加贡举,但看到这两人的相处,突然便也歇了心思
    这是旁人轻易掐不断的缘分,莫要干涉为好。
    等这师徒二人笑闹够了,李客便严肃问道“七娘可有名字”
    李白面色微僵,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捡到的时候,脖子上只有个玉牌,得知族中行七,便一直唤七娘。”
    后来,七娘喊习惯了,户籍又没落定,这不就忘记起名字嘛。
    李客无言,瞪了李白一眼,看小丫头的眼神越发柔和“七娘想叫什么名字”
    七娘这会儿已经缓过来,新鲜劲儿上来,晃悠着脚上的靴子道“我想叫李剑人”
    李白正喝茶呢,闻言险些将自己给噎死。烫口的茶水入喉下咽,他急急咳了几声“还是请阿耶为七娘取个名字吧。”
    七娘不能叫李剑人,老气横秋地叹口气,不吱声了。
    李客也十分为难。
    当年大郎的名字就是他们阿娘取的,二郎这“李白”,则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怜奴出生的时候,他曾提议过李黑,被王氏立马否决了。
    李白见阿耶纠结,这才记起对方是个起名废的事实。
    他只好扶着额想了半晌,开口提议“大道从简,我只愿七娘往后长乐未央,不如便叫李乐央吧。”
    “李乐央。”七娘小声唤着自己的名字。
    从今往后,她也是有大名的人了
    午后天凉快不少,门窗打开,自然风吹着惬意。
    七娘正缠着阿翁多叫几次自己的名字,打老远便听到王氏掐着细嗓子“哎哟,可真是赶巧,二郎也在,今日叫他们打了些梅子,刚熬的梅子汤晾凉了送来,快都尝尝吧。”
    王氏特意盛这些梅子汤送来,名为送吃食,实则却是为了打探李白来书房说些什么。
    前几日,她得知二郎竟要参加贡举,心中便有些讶然妒忌。毕竟他们都是商户出身,虽然有些财帛,却是轻易无法走上仕途的。
    她让怜奴读书,也不过是因着李客喜欢。
    而今二郎得了机缘,一跃成为应考的士子,不日便要前往长安了,王氏心中有些急躁起来。生怕李客背着她,偷偷将家底都给了二郎。
    李客正要找王氏,人倒自己送上门来。
    也好,免得再挪步了。
    他挥手,叫摆弄梅子汤汤盅的婢子们都退出去。扬着下巴问王氏“你来得正好,瞧瞧可认得她”
    说罢随手一指,点了点七娘。
    王氏纳闷,笑道“这有什么不认得,不就是二郎身边的孩子,我记得唤作七娘”
    李客冷笑“既知道是二郎带在身边的孩子,当年,为何还要为她上了贱籍”
    王氏被这一声喝问吓得懵住了,抚着心口倒退两步,正想装委屈装哭,李白已经掏出七娘的契书,递到她眼前。
    “王娘子可还认得这个”
    王氏凑上前瞧了瞧,初时还没认出来,再仔细辨认之后,这才白了脸色。
    当年那襁褓里的婴儿,竟真的被他给养活了
    李白又问了几句,王氏一开始还负隅顽抗,待她身边的女客被压进来招认之后,便沉默下来。
    书房内沉闷下来,院里的风也静了。
    李客负手背过身去,不去再看王氏“我曾与你说过,大郎和二郎有自己的路要走,三郎也是一样,他们走什么路,如何去走,我们是一丝一毫也替代不得。你这般筹谋种种,可曾问过三郎,他乐意吗”
    王氏苦笑“他不乐意,便能替自个张罗一份好前程么。”
    “二郎有仕途可以走,难道我们怜奴便也能以商户身份入仕吗我不为他争这些,往后,便是要他去过苦日子啊。”
    七娘听着王氏诡辩,忍不住张嘴打了好长一个哈欠。
    太夸张啦,抱着金山银山,也算是苦日子吗那要是看到她们在匡山挖野菜捕鱼度日,王娘子岂不是得吓得晕过去了。
    七娘胡思乱想着,就听阿翁打断了王娘子的话“够了,你可知道,大唐律拐带未满十岁的小儿作私奴婢,是要重罚的。总是以一己私心度人,行事狠辣,对稚子都能下手,如何能再容你”
    王氏的脸猛然变得惨白,整个人瘫软在地,小声抽噎起来。不等她说些什么,书房门被推开,怜奴和明悦立在外头也跟着哭。
    李凝护在弟妹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挠挠头。
    李客沉了脸“谁叫你带他们来这里”
    七娘骄傲脸举起小手“是我,阿翁,是我”
    李客“”
    事情陷入了僵局,李客衣袍被两个眼泪汪汪流鼻涕的小孩儿紧紧抱住,只能无奈看向众人,主要还是七娘“她这般性情,如何能教导好怜奴和明悦。阿翁不放心。”
    “王娘子当然不适合教导孩子,比师父还不靠谱呢。”七娘不顾李白的龇牙咧嘴,仰头笑着继续道,“只是七娘没有阿娘,便会想到,怜奴和明悦一定很想要阿娘陪着长大。”
    “她其实什么也不必做。因为,有阿娘在就很让人安心啦。”
    王氏愣愣听着,忽然发现自己看错了二郎,也看错了这个小女郎。
    他们从来没错,心生成见并钻了牛角尖的,一直都是她自己。
    七娘开口保下王氏,也是为了李白。
    师父是要参加贡举的人,王娘子如若判了罪,也会连累文状出问题。索性先卖个好给他们,恩怨日后再算。
    李客问起,李白只能顺着七娘的话笑道“怜奴心性不坏,只是娇惯了些,明悦就更是个过分守礼的好孩子了。如今王娘子愿意改,也算是对两个孩子最好的选择。”
    只是,李客总觉得亏了七娘。
    七娘的户籍如今已经落到了李家。
    为这事他们也没少折腾,须得家主与长子先递了手书去衙门,销去七娘的贱籍,转为良人,随后再正式以收养孤女的名义,将七娘记在了李白名下。
    在大唐,保护未成年人早已列入唐律之下,开了前朝未曾有过的先河。那些无法独立生活的孤儿,会被官府送往“悲田养病坊”,由寺院出资养大。
    同时,官府也会优先倡导友朋、乡邻抚孤。
    因而,这件事虽然小小的被赵县令施了些绊子,还是有惊无险办妥了。
    李白拿到户籍的头一件事,便是摸着七娘脑袋笑眯眯道“叫声阿耶来听听。”
    七娘抱着剑嫌弃脸。
    李白“从前在孟浩然跟前,你还主动喊阿耶呢”
    七娘做个鬼脸“略,谁叫你不珍惜。”
    李白点头哦一声,捉住七娘便开始挠痒痒,小丫头极怕痒,又笑又哭喊着“耶耶”求饶起来。
    幼稚的李太白这才满意,放七娘玩儿去。
    李白住的小跨院在西侧,到了下午,太阳照在园中一株百岁的槐树上,漏下的光斑很有两分诗意。
    李太白诗兴大发,吩咐人取来纸笔,便要开始大展身手。
    七娘也很喜欢师父写的诗,于是一脸期待地围在了石桌旁。
    李白灌了一口酒,举起笔
    “二郎,二郎不好了”这是李大郎的声音。
    李白叹口气,放下笔,看李凝跌跌撞撞跑进来,问道“兄长,发生什么事慢慢说。”
    李凝喘着粗气道“先前,你不是让教乡人们学会做那高转筒车嘛,如今他们发现旱田能救成良田,都聚在咱家门口,求着七娘显灵,再帮他们弄活那点盐碱地。”
    这样的盐碱地,李大郎先前买的田里,也占了十分之一。
    与后世不同的是,盛唐的剑南道因为特殊气候与地质原因,存在一部分盐碱地。它们大多被分到了偏僻村镇的农户手中,只有少部分划为了公田。
    青莲镇的农户们日子过得紧巴。
    今年户部重新核算过户籍之后,新一轮的按户收税便不远了。他们手里没粮没钱,又不敢成为逃户,便想到了七娘。
    李家神童能叫他们明年的旱田有钱赚,一定也能救这些盐碱地。
    李白搞清楚这些农户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七娘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都救他们于水火。”
    话落,七娘弱弱开口“师父,我确实知道有一种东西,种在盐碱地里头不仅长得好,还能慢慢把这地里的盐分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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