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是水溶的二十一岁生日,他虽然年轻,却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虽说不准备大办,只在家中自家人小聚热闹一番即刻,但不少心存攀附的官员早在前几天就送上了贺礼,以前水溶生日,菁玉都会精心准备礼物,这次连礼物都懒得备了,随手拿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砚就算交差了,倒是梅如雪暗地里求着伺候她的两个丫鬟教她刺绣,学习苦练大半年,终于能拿得出手了,做了两个荷包一双鞋给水溶,水溶收是收了,当天就扔进了箱子锁了起来,再没拿出来过。
    菁玉的礼物虽然值钱,却明显不曾用心,梅如雪的刺绣功底别说和菁玉比,连府里许多丫鬟都不如,但却是实实在在用了心的,水溶收到这些不觉高兴只觉烦躁,菁玉一直在否认,却越来越像他几十年都无法忘记的人。而梅如雪,他不需要她给他做什么,他只想看看她安静看书写字的模样,他可以给她锦衣玉食一世安稳,除了这些别无其他,他也不需要她用什么做回报,她那张脸就是最大的回报了。
    梅如雪满怀希冀地把礼物呈给水溶,之后却从来没有见他佩戴过她做的荷包也不曾穿过她做的鞋子,一腔柔情被浇了个透心凉,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待她,为什么给她姨娘的待遇却从来不要她去伺候他。
    他对她唯一露出笑容的时刻,就是在她看书写字的时候,可就算是那个时候,她也隐约觉得那笑容并不属于她。认得字多了,读的书也多了,以前浑浑噩噩不明白的道理也清楚了,在每一次她意图讨好水溶却屡屡碰壁之后,她渐渐开始怀疑,开始猜测,水溶收留自己,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喜欢她,她很早就有感觉,可笑的是她还以为他是因为喜欢她才收留她,这么久过去了,她要是还这么以为那简直就白瞎了读过的这么多的书。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喜欢的人和自己有相似之处,因为这个他才救了她,给她安身立命遮风挡雨的地方,他教她认字读书,因为他心中的那个人博学多才,他教她习武,因为那个人也会武功,他只有在她读书写字的时候才会对她流露出温柔的笑意,说明只有那个时候她才最像那个人!
    她不会自欺欺人,只有这个猜测才能解释水溶对她所做的一切,为什么把她带进王府却不需要她伺候,给她提供锦衣玉食却从来没有碰过她,为什么要教她读书识字,他可不是那些有教丫鬟小妾读书喜好的男人,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
    猜到真相的那段时间梅如雪偷偷哭了一个晚上,她恨极了自己这张脸,却又不得不悉心保护这张脸,没有这张与他心中那个人相似的容颜,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他把她当成了一幅睹物思人的丹青画像,时不时地看一看聊以慰藉,可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这幅画像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感情,她付出了自己所有的真心,到头来却发现这根本就没有必要。
    痴心错付东流水,他需要的只不过是她那张脸而已,即便有这张脸,他也从来没有碰过她一根头发。
    说不伤心那是假的,可她明白,自己有什么资格去伤心,水溶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她现在过的日子比炼狱还要可怕,该知足了,她这么告诉自己,然而一颗碎掉的心,要怎样才能恢复如初变得冷硬如铁才能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今天太妃又念叨子嗣的事儿了,我实在是快疯了,要不怀一个算了,过上几个月小产,也能拖一段时日。”菁玉支着额头,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水溶想了想道:“这法子不错,有孕就要请大夫,我可以请师父来帮忙。”
    “那就要对师父实话实说了,好在师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菁玉对此没有异议,对安然实话实说比收买大夫要可靠的多了,大不了听安然一顿数落,她也不会把她的徒弟出卖了。
    决定了计划就开始准备实施,第二天水溶菁玉先去了一趟尹宅找安然通气,安然听到他们说要请她帮忙瞒着太妃做假怀孕流产的事,震惊地下巴都快掉了。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用假孕来哄太妃?”安然脸色一沉。
    水溶实话实说:“其实我俩是假成亲,我不想娶妻,菁玉不想嫁人,奈何父母催得紧,无奈之下我们约定合作,现在父母催着怀孕,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出了这个下下之策,还请师父出手相助。”
    “你们当真是假成亲?至今还没有,还没有?”安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问道。
    水溶菁玉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他们知道安然想问什么,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前年从姑苏回京城时击退敌人后菁玉回想起往事流泪哭泣,他给的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抚慰而已。
    安然震惊地张了张嘴吧,不知道说什么好,静默了片刻才没好气地道:“不想成亲你们都成亲五年了,索性假戏真做得了,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你们还多此一举做什么,现在就回去生孩子去,下个月保证能怀上。你们已经欺骗了父母一次,还想再来一次?”
    菁玉道:“师父您不想嫁人独身至今,没有人能做得了您的主,可我们不同,一个孝道就压得我们无法翻身,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既要全了孝心又想坚持己心,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建一个婚姻的壳子,恳请师父相助。”
    安然不想成亲嫁人,除了她看不上这世上诸多想让她放弃医疗事业回到后宅相夫教子的男人们之外,她觉得人活着就不应该只为了男婚女嫁繁衍后代,哪怕她终生不嫁一生无子,她也觉得自己活得比那些子孙满堂的女人有意义多了,可这两个徒弟让她迷惑了,他们明明无需如此,又为何竟然相处五年还没有圆房,“真是搞不懂你们,就算以前是假成亲,这相处都快五年了,一点感情也没有处出来吗?竟然还想用假怀孕来拖延时间瞒天过海。”
    水溶苦笑道:“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来麻烦师父的。”
    安然叹道:“算了,都是你们的私事,我也不问了,答应你们便是。”
    “多谢师父相助。”
    从尹宅出来,菁玉接到了贾敏派人给她的口信,让她带黛玉过去待几天,过了上元节再送她回家,并未说明原因,菁玉猜测可能是贾府那边想让黛玉回去见元春了吧,贾敏不乐意,才用她这个大姐做借口来推脱过去。
    菁玉也想多和妹妹亲近,当天就把黛玉接了过来。黛玉进了北静王府先去给太妃请安,太妃以前见过黛玉几次,很喜欢这个敏慧的小姑娘,说了些话就放她们姐俩回去休息了。
    菁玉给黛玉另外安排了房间,但以姐妹长久不见为由留黛玉在自己房里休息,名正言顺地把水溶打发去了书房,黛玉眨眨眼睛促狭笑道:“我一来就占着姐姐,这下姐夫要讨厌我了。”
    “咱们姐俩这么久没见了,管他做什么。”菁玉帮黛玉卸掉头上的钗环发髻,笑语盈盈。
    “正是呢,现在只有咱们姐妹俩。”黛玉看着镜子里映照出的两张四五分相似的容颜,微微感慨叹息,“自从姐姐出阁,都有五年没帮我梳过头了。”
    菁玉拿着牛角梳给黛玉梳着头发,有了片刻的出神,出嫁至今都第五个年头了,时间真快啊,那时候黛玉还是个七岁的小丫头,如今都金钗之年了,身量渐长,稚气渐消,原著中这一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贾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宝黛共读西厢情愫渐生,葬花吟海棠社,刘姥姥进大观园等等等数不胜数,菁玉穿越前最喜欢看红楼的就是这一部分,可惜之后一年不如一年,到原著剧情结束,也不过再有四五年的光阴。
    “都五年了,我也不知还能再陪你们几个五年。”菁玉呢喃自语,这几年她陆续做好事,让贾敏的寿命增加到了六十多岁,能活着看到黛玉涵玉姐弟俩长大成人了。
    黛玉忽然抬头问道:“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的小妹妹长大了。”菁玉给黛玉梳顺了头发,拍拍她的肩膀,“休息吧。”
    姐妹俩并肩躺下,黛玉这才想起一件事情,侧身看向菁玉道:“姐姐,这个月二十一是薛姐姐的生日,她在外祖母家是客,肯定要摆酒唱戏的,以前她过生日我都没亲自去给她贺寿,今年她满十五岁了,我应该亲自去一趟才好,姐姐有什么东西当贺礼让我一并捎上吗?”去年菁玉生日之前黛玉和湘云宝钗韩悦几个正在起诗社,韩悦无意间提了一嘴中秋节是菁玉的生日,宝钗就留了心,托黛玉送了自己做的两色针线给菁玉,说当初收了王妃的见面礼,礼尚往来,恰逢王妃生辰,应聊表心意。
    去年菁玉生日之前发生了不少事,她知道了水溶是赵徽的真相,和他说定了五年之约,哪有什么心思过生日,自然对那时候收到的礼物没怎么上心,只看了娘家送来的贺礼,黛玉的礼物里加了个纸条说明什么东西是宝钗送的,她看过就忘了,现在才想起来宝钗的生日快到了。
    菁玉从前看红楼原著的时候,会因为格外心疼黛玉而讨厌其他人,后来进入这个世界几十年,她看过的经历过的,渐渐改变了她的立场看法,再看这些活生生在自己眼前的女孩子们,都不再是从前那些脸谱化的书中人物,她们有闪光点也有缺点,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连黛玉也不会人人都喜欢,她还看过某位红学大家专门挑黛玉不是的文章,何况别人?就拿宝钗给自己送礼这事,肯定有人说她趋炎附势也有人说她会做人懂得经营人脉,同一件事就会有正反两种说法,菁玉不会以恶意去揣测宝钗的行为。
    而且黛玉说想去给宝钗贺寿,菁玉记得原著中这段剧情发生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也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继续发生,反正现在她闲着无事,不如去近距离围观也好,再者说,有自己这个北静王妃的姐姐在,湘云就算说话不经过大脑,王熙凤也不会起头暗示龄官长得像黛玉了吧。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去年我生日她还送了我两个亲手做的针线,最近我也没什么事,不如跟你一起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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