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转眼又是一年,顾言虚岁已合十三岁,因他原是顾老太爷的私孩子,有胡姬血脉,母亲吴氏又天生修长,故此生得高鼻深目,小小年纪便高大健硕、宽肩窄腰,乍一看时只道是个英俊公子,哪知竟是个傻的。跟着顾微浑听她读书,只会念“人之初、性本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斗大的字不识一筐。顾仲民无奈,也不理会,一日竟突发奇想,道:“儿子是没有什么出息的了。但这一个女儿伶俐标致,也识几个字,粗通文墨,若是能进学,将文理精通了,岂不是一个全人儿?日后不愁配不到好人家。”想定主意,与妻女商量。吴氏也不懂其中利害,一味顺从丈夫道:“姐儿多念点子书,没有什么害处,只消选个好学堂。”顾微已在家开了蒙,钦慕她生身母亲是个真正才女,本就有意多读些诗书,自然应允不迭。
    顾仲民在左近打探几家学塾,最后选定紧邻西街上一家。他家先生是个实打实的青年秀才,不似其他几家的先生只是童生。这先生姓苏名柏,本是小康文人家的子弟,前岁才中了秀才,还是廪膳生员,因是家中独子,又没了父亲,只好一面开学塾多赚几个钱奉养老母,一面备考,传说学问人品俱佳,相貌也端庄清秀。附近几个乡宦并富户家的儿子都在此读书。可喜的是学里还有几个女孩儿,更遂了顾仲民的愿,心道:“既是有男有女,想必不会出什么事体。”当日给苏柏送了些束脩,将女儿送到学里。
    微微一向伶俐,且是开了蒙的,到了塾中,那粗浅知识都对答如流;若遇见艰深些的,她亦能解。苏先生十分称许,遇见顾仲民时,对这个女学生赞不绝口:“两三个寻常男孩子合在一处,也不及贵千金。”时常叫顾微拿了他自家的《礼记》《左传》之流的大经阅览。微微是个极听话的,从善如流,将老师的藏书认真研习,几无怠惰。吴氏见了也笑道:“咱们姑娘是要做状元榜眼探花了,将来莫忘了你大娘。”一家人大笑一番,顾言也跟着嘿嘿的喜。
    微微在学里念书,先生知她是富贵人家女孩儿,怕她与一般人家的哥儿姐儿玩不到一处,便让她与一个叫宁思俭的学生一桌儿坐。这宁思俭已十六岁,比别的学生老成持重些,家中是金陵城有名的富商,吃穿用度非旁人可比,行动举止,一派雍容气度,又懂礼数,很是得苏柏喜欢。他家兄弟三个,他行二,还有个十四岁的小弟叫做宁思勤,也在学塾里头,兄弟两个,一般地长身玉立,轻眉俊目,可喜的是一双桃花眼儿,未曾言语先含情。顾微见他美丽稳重,也愿意同他亲近,渐渐玩得好了,两个人常有话说,有时带上他兄弟,偶尔三人一起说些掌故闲话,很有些趣味。
    那宁家兄弟在学里还有几个相互趋承的好友,一个是本地小县公的独生子谢景,一个是城里南北生熟药铺的少爷张畴,一个是州官的小舅子范与钦,几个人年纪相仿,均是非富即贵、相貌堂堂的,常斗鸡走狗玩做一处,看宁家兄弟与顾微走得近,也时常前去凑趣儿,玩些拈骰子、飞花令之类的学生游戏,大家一团和气,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话说这个小先生苏柏,自幼忙于考功名,二十岁了还没定过亲。他是个眼高于顶的,常对他母亲说:“我立誓要娶个绝色的,一般寻常女子不入我的眼。日后高中再娶不迟。”他志向如此,别人不便多说。只是毕竟弱冠之年,血气方刚的小子,哪有不想那桩事的,偷偷买了些香艳书册,偶一品读,倒也自得其乐。
    一日里,那微微对先生道:“常听人说文帝故事,想看一看《史记》《汉书》,先生可有吗?”苏柏看她一派天真烂漫,笑道:“你先生若没有这些,枉为读书人了。我这会子忙着,你自去我书房取,就在案头上第二三本的,大厚的。”顾微领了命,兴兴头头到苏柏书房,费劲将案头上二三本大厚书抱了起来,掖到书包里去了。待归家吃了晚饭,回到自家闺房,掏出来再欲看时,两书中间掉出来一本小册儿,乌漆嘛黑的封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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