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张静就坐上了飞机。倒了一趟机,晚上才到。家里一直没人接电话。她就在机场直接打车到了医院。做了一整天的飞机,张静在车上吐得一塌糊涂。到了医院就看到一群人站在急诊室外面的院子里,走过去,迎面走过来的居然是表姐。表姐一把抓住张静的手,揪的她心里一紧。爸爸呢,爸爸呢。她急急地奔过去,看到爸爸坐在长椅上,泪流满面显得十分苍老。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张静想我前几天才和妈妈通电话。她后来回想起那几天的情形一直都觉得恍恍惚惚的真的像一场梦。她脑子一片空白,一直很茫然。眼前闪过各种脸孔,耳边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她还是觉得不像是真的,只是一直紧紧地抓住爸爸的手。后来妹妹也走过来了。张静又拉过妹妹的手。妹妹一直哭,一直哭。
    直到向遗体告别的时候,看到妈妈静静的趟在那里,显得好孤独。张静才明白妈妈再也不能和她们一起回家了。再也不会唠唠叨叨地让她每次洗脸的时候把耳朵后面和脖子一起洗洗,再也不会让她不可以躺着看书了,再也没有人天冷的时候为她们添衣服了她拉着妹妹扑在地上大哭着不肯走,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丢下她们不管了呢。
    人的一生总要经历许多生死离别,可是对于张静来说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了。在父母的庇护和疼爱下,张静和张琪对生活的苦难一无所知。她们的生活一直都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从来都以为生活是充满阳光的,而未来也是一定是更美好的。她们模模糊糊地听着姨妈们的教导,让你爸把你妈留给你们的首饰都交给你们,还有这房子,可是你妈辛辛苦苦攒钱买下来的,到时可别便宜了别人。瞧瞧你那个叔叔,你妈才走这么几天,好像就马上要给你爸再找一个呢。一面又听着姑妈们,你妈去了,可活人还得过日子。你们俩都在外地念书,就你爸一个人,你们得理解,到时候你们也别拦着他再找一个伴。爸什么也不说,只是搂着她们两个一直流泪。她们也不停地流泪,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后事都办完了,张静的父亲就催促她回新加坡了,让她不用挂念。可是她怎么能不挂念呢,她走了,一走了之。只留下妹妹和爸爸了,一想到妹妹,张静的心就疼,妹妹还那么小,可这一切都要她来承担了。爸爸来信说妹妹一下子懂事了,每周都从学校回家,也不出去乱跑,也不乱花钱了。张琪也给张静写信,像大人一样,和她说舅爷要给爸介绍一个,可是爸不想看。说她毕业以后不打算留在她现在读书的那个城市,尽管离家很近,她要回家可以照顾爸爸。家里再多一个人,一个陌生人的想法是张静完全无法接受的,更何况是取代妈妈的位置。不过她离的远,可以不去理会,甚至可以假装以为妈妈还在她们身边。可是妹妹却要每天面对这个事实。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她真的无法想象,看着妹妹的信就想哭。
    张静上高中的时候,热爱过一阵写诗,在她的诗里,她千篇一律地向往着人生的磨难和历炼,并且很悲壮很骄傲地想象着自己咀嚼着痛苦,从苦难中站起来,变得更加坚强深刻。张静一向渺视那些生活得平静安逸的肤浅的人们,认为只有在磨难当中人才能真正成长,才能真正懂得人生。可是苦难真的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才是真正的肤浅,幼稚。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可以正视心中的伤痕,真的痛的时候,她宁愿变得麻木,宁愿闭上眼睛,假装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回来之后,张静没有告诉大家发生的事情,她不想听那些安慰和同情的话。关于她的想法她也没和任何人说过,甚至刘磊。刘磊在张静回家的第二天打电话到实验室,知道了张静母亲的事,也马上赶到张静家里,一直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张静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也知道他心疼自己,想为她分担一些心头的痛楚。可是有的感觉是没有办法分享的,他没有办法真正明白。
    日子又这样开始了,每天忙忙碌碌地做实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人在一生之中能学会的最有效的自我保护方法就是麻木和健忘了吧。忘不掉,麻木一点总可以吧。可是张静做不到,只能不停地做事,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怕脑子一空下来,就会胡思乱想。白天还好,晚上也许是人比较脆弱的时候。每次睡觉前,张静就不停地对自己说,睡觉,睡觉,睡觉可是一不留神,那个念头就一下子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脑子里不停地回旋着“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是这样啊。为什么”痛得她难以呼吸,只能一个人泪流满面地坐在静静的深夜里。
    工作了整整一周,像个机器人。又到周末了,张静却再也做不下去了。好像是有一只蚂蚁在心上爬呀爬,跑呀跑的。让人烦躁不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让人既不能安下心来好好工作,也不能好好放松休息。张静觉得自己的潜意识骚动了起来,他在那里跳来跳去,搅得她不得安宁。怎么也不能集中精力工作,于是脑袋开始有点发木,迟钝。不知在想什么,好像眼睛,耳朵,脑子里都塞了大团的棉花,用力地看,用力去听,却怎么也看不清也听不清,脑子没有反应。也许真的太疲劳,该休息了。上午老板突然降临,布置了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就像有一束强电流冲击过来,已经很疲劳的神经越过极限,再度绷紧去做事情。有趣的是,越过了疲惫的极限,大脑开始兴奋不已,尽管效率还是很差,可脑子里却飞快地飞过各种东西,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运作,不肯休息,尽管张静也搞不清他在唠叨些什么。
    下午本来是要和刘磊聊天的,却吵了一架收场。张静知道自己心情不好,有点烦躁。可是他好像一点也不体谅她的心情,连多哄她几句的耐性也没有,在电脑的另一端沉默着。默默下了网,张静想,是啊,人家凭什么要迁就你呢。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像妈妈那样关心自己的女儿呢。想着眼圈又红了。赶快站起来,假装轻松地哼着歌,左看看,右看看,想着找点事做。
    没办法,只能接着做实验了。可是不知道是仪器出了问题,还是真的是脑子太迟钝了。怎么调也不出谱线。搞了大半天,还是不行。张静很生气,非要把它调出来不可。可是不知怎地那架仪器好像也和她赌气一样,结果越弄越糟。刚才还有一点信号,后来就一点也没有了。气得张静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甩手不干了,认输。这时,实验室的人已经走光了。诺大的屋子里空荡荡地只剩她一个人,外面天已经朦朦黑了。张静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唉,今晚怎么过呢。
    打电话给李梅,也正在做实验。李梅比张静还用功,可能因为她是读博士,压力比较大。经常干到很晚,今天看来又要十几点钟才回。另外两个呢,又去会朋友了。本来邀请张静一起去,她没去。之前一起去了几次,觉得很没意思。发现出国之后人都变得很现实。尤其那些男生,可能年纪也大了。去聚会的目的都很明确,找一个可以结婚的对像,致使张静觉得自己去纯粹是多余的,而且和他们聊天都觉得是在浪费人家的宝贵时间。考虑到王卓事件,还是少参加一些她们的活动,改成了幕后策划。打电话回家,果然她们还没回来,不知要玩到几点。重色轻友的家伙,张静咬牙切齿。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张静的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又有一丝惶恐。干点什么呢,没办法,只有玩游戏了。张静开始玩挖地雷,这种最简单的游戏让她可以消磨时间,不过很累眼睛,每次都玩到流泪,不知道是眼睛痛还是心痛。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听在国外读书的一个表姐说,晚上从实验室回宿舍,一个人走在路上哼着歌,有时候就不觉的泪流满面了。那时候张静一点也不理解,现在才有点懂得。看来不只是利益对立的双方不能彼此理解,人和人之间从来很多感觉都是不能分享的,即使亲密如父母,伴侣。就算是感觉上有共鸣,也是各自为自己的经历感怀吧。原来人一直是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独自一人来,独自一人面对生活,又独自一人去。
    不过今天好像不用玩挖地雷了,李彤跑过来叫她一起去逛街。张静好像后来整整一年都在逛街,也买下次回家的礼物。真是一种享受,整整一年都可以沉浸在回家的想像当中。这个买给妹妹,那个买给爸爸,只是不能买给妈妈了。说是逛街,实在是因为逛了一整天,可能一件东西也没买,从没想过自己是如此喜欢逛街的一个人。乐趣并不在买东西或看东西,关键在于除了买东西回家之外,还可以消磨时光。这时的时光过得很快,走啊,走啊,东看看,西看看,累了就坐下来吃东西,聊天,然后再走,再逛,直到天黑也不想回去。好像可以一直在这五光十色,纷纷攘攘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好像就可以这样一直地走下去,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做,更不用想什么过去,未来。
    晚上回到家,丁岚神秘兮兮的凑过来说,又和男朋友在网上甜言蜜语了?还不等张静回答,她又迫不及待地说,我们王晓雨小姐的白马王子终于出现了。王晓雨也从房间里冲出来,满脸通红“你别听她胡说。”“哎呀,天地良心啊,我哪有胡说啊。”张静摇摇头,无奈地看着这对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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