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充满霉臭味的小房间里,孤零零地只剩下郑直一个人了。
    美人河畔春天的夜晚,很静谧,以至于那遥远的狗叫声,都觉得很刺耳。
    美人河畔春天的夜晚,还很凉,躺在床上,他不得不盖上了充满霉臭气味的棉被。可腿刚一触到那湿冷的被子,感觉又凉又粘,比挨别人的打还难受。郑直急忙忍受着寒冷,爬出被窝,找出一条秋裤和一件秋衣,穿上之后,再重新钻入被卧,此时,才感觉稍微温暖、爽快了一些。正当郑直体味着新的环境,将要睡去的时候,突然,门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那敲门的声音很轻,若有若无、时断时续的,让郑直的心不觉收紧了。
    他的耳畔仿佛突然又响起了白天在美人楼里,那撕心裂腹的呼救声:“救命呀!”
    他的眼前又重现了那两个持械的黑影,对狂奔人追杀的情景。
    天竺县的社会治安状况是非常糟糕的。
    这门外会不会就是一个持刀的歹徒,得知他是一个北京初来的扶贫干部,误以为他腰缠万贯,特地来行凶打劫呢!
    郑直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恐,问道:“谁呀?”
    “是我!”
    门外答话的,不是一个粗野的男人,而却是一个女人,她的声音异常的柔美。
    “你找谁呀?”
    听到这美妙的女声,郑直那绷紧的神经立刻放松了,他立刻变惊恐为好奇了,继续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呀?”
    “郑县长,你的忘性这么大!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我是美梅!”
    郑直赶紧打开了门。
    高美梅抱着毛毯和毛巾被从郑直打开的门缝,挤进来。毛毯和毛巾被干爽而挺括,散发着针织物品所特有的香味,想必是新的了。
    高美眉白天穿着的蓝背心不见了,换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裙,头发也由白天的侍女型,换成了披肩发。
    她白天那典雅的美,却变成了夜晚美的浪漫,以致让郑直都不敢相认了。
    “你干啥子这样看我吗?”见郑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发呆,高美梅一时竟羞红了脸。
    “猛得一下,好象不认识你了。”郑直也颇有几分尴尬了:“对不起,我刚睡下,不知道你来,也没有及时给自己换换行头!穿着秋衣就”
    高美梅似乎并没有感觉出郑直的尴尬情绪,把怀里的铺盖往床上一放,便帮助郑直铺起床来。一边铺,一边问道:“啥子是‘行头’?”
    “就是就是衣服,京剧里都这么说。”面对高美梅的干脆、麻利,郑直倒有几分口吃了。
    “不存在。我是来给你送铺盖的。刚才见你床上的铺盖很旧,又不太干净,怕你们北京人不习惯的。”
    高美梅说着话,把郑直床上的单子和被子全部换下来,扔在床下的脸盆里。
    “你怎么这么快,就从家里回来了?”郑直问,他的心,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整个县城,从东走到西,用不了十分钟!我还能不快!”
    “刚才,美人楼发生的行凶案,有结果了吗?”郑直还对刚才高美梅敲门时的恐惧记忆犹新,问道。
    “我打电话给罗县长,听他说,原来,是有几个人,在咱们吃饭那层楼的上面喝酒,酒喝多了,互相逞强,谁也不服谁,就打起来了。没的什么事,现在,派出所已经把他们,拘留审查了。”
    “为着喝酒,就能够动刀行凶?!”郑直不解地反问倒。
    “这就是山里人。跟你好,可以为你去死,怎么都行;跟你不好,又可以要你去死,说什么都没用。”
    “可怕!可怜!”郑直叹道。
    “所以说,扶贫要先治愚嘛。可是,这个‘愚’,是很不好治的。好了,不说这个了。”高美梅转换了话题,又说道:“郑县长,北京来的三个人里,我感觉,你的条件最好,可结果,待遇最差!这可是我没的法子的事情,你可不要责怪我!”
    此时的高美梅,说话时比原来随便、大方得多了。一对秀眼,忽闪着,直视郑直。
    “怎么会!这已经很感谢你们了!我自己没有带来什么钱过来,反而总是花县里的钱。”郑直深感愧疚地说。
    “不存在。”
    高美梅帮郑直收拾好了床,转身走到门口,准备出门,忽然,又收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挨近了郑直,轻声说道:“郑县长,我跟你说。你可不要跟别人说,今天,我给你送过铺盖呀!”
    “为什么呢?这不是县领导对我的关心吗?”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天竺县的人,可封建,可保守了。他们要知道我一个女人,晚上往你这里跑,明天全县城,都会知道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他们说些啥子呢!”
    “管别人怎么说呢!只要你老公不说就行了。”郑直玩笑道。
    “他在成都长住呢!他怎么会说!”
    “你们也是长期分居的?为什么?也是革命的需要?”郑直继续开着玩笑。
    “他可没有这么高的觉悟。只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罢了。”
    “是不是像京剧沙家浜里的阿庆嫂跟胡传奎说自己的丈夫一样:”他呀,不混出个人样来,就不回来见我‘?“
    “郑县长,你怎么还会取笑人呢!”高美梅被郑直逗笑了,竟把小手钻成了个拳头,在郑直的肩头,狠捶了一下。而后,她又对自己的大胆而冒失的举动,感到了几分害羞,红润刚消去不久的脸蛋上,又重新羞红了。
    郑直却感觉高美梅那轻轻的一捶,一下子把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打近了。他的心里漾起了一股从没有过的甜蜜,开心极了,惬意极了。
    “听贾大林说,你在家庭问题上有麻烦。我觉得你特别实在,又真的是年轻有为的,追求你的女孩一定有一大批。怎么会在家庭上还会有麻烦呢?”高美梅也感觉到了两人关系的拉近,便大胆地问道。
    “说来话长着呢!一时也说不清楚。”
    此时,倒是郑直面露窘相了。便急忙说道:“嗨,只顾说话,也没有请你坐,我们坐下聊一会儿吧!”
    “你这里也没有一个坐的地方呀!今天太晚了,我得走了。我们明天再摆龙门阵吧。”
    郑直正在为是否向高美眉诉说自己的家事而犹豫和窘迫的时候,见高美梅转身要走,心里顿时倒感觉轻松起来,嘴里吱唔道:“好、好。”
    高美梅轻盈地闪身出去了。
    但是,突然,郑直在高美梅轻盈的脚步声后,还十分真切地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而急,一定是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跟在高美梅之后。
    二
    郑直因为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心不由得收紧了:莫非刚才他与高美梅说话时,外面有人在偷听?好在,自己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否则,自己刚一到天竺县,便被人抓住了作风方面的话柄!
    高美眉这一来,可弄得郑直再也睡不着觉了,他躺在高美梅亲手铺的床上,胡思乱想起来。
    高美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的心,是不是象她的脸蛋一样美丽呢?她不会是给自己,设什么圈套吧?会不会高美梅在天竺县树大招风,有什么仇家,趁晚跟踪并准备打劫她呢?高美眉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关心呢?难道是因为自己现在所处环境的困难,而引起她同志式的同情和同志式的关心吗?尤其是高美眉给自己肩头的那轻轻的一捶,那是一种什么情感呢?
    他感觉自己与高美眉,一见面就很亲切,一见面就能够彼此毫不设防,一见面就能够无所不谈,真的仿佛原来在哪里见过一般。
    在哪里见过她呢?
    在郑直人生三十几年的生涯中,他在情场上,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低能儿,是一个艳福很浅的人。
    但是,高美梅今天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明显地感觉到了那种来自异性的好感,那种来自异性的磁力。
    难道高美梅真的想和他
    他失眠了。
    俗话说:好汉无好妻,懒汉寻个花枝女。这是唐代的文人们,在唐传奇中,对娶妻与嫁郎过程中,经常出现的错位现象,而发出的无奈的感慨。
    论长相,郑直在老爷们堆里一站,应该算是个身体健康的佼佼者;论出身,郑直虽谈不上是什么名人之后,可其老子在旧京城,也算得上是一个有一点脸面的资本家;论才学,郑直虽然没有或学或买,弄一个博士、硕士之类的头衔,也没能够考上北大、清华之类的名牌大学,但毕竟是中国恢复高考之后,第三届毕业于经济学院的正规大学生。目前,论文发表过一大堆,书也出版过几大本,高级经济师之类的称号,也早已经成为了囊中之物。
    但是,老天却总是不开眼,郎才却总是没有女貌配。
    郑直的夫人——王淑英却是一个相貌平平,精神不太正常,年纪还比郑直还大两岁的出生于湖北农村的女人。
    郑直为什么会娶这样一个女人为妻呢?
    说起来,话有点长,还得慢慢道来:
    话说1949年,解放军进了北京城,没收了反动官僚资本家的财产,对民族资本家则实行了公私合营的赎买政策。
    郑直的父亲虽然跟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沾不上边,照理说,应该属于民族资产阶级之列,也属于政府赎买和团结的对象,但是,怪就怪这郑老爷子出身不好:郑老爷子的爸爸在农村,是一个大地主,1945年,农村土改的时候,被八路军,作为恶霸地主,枪毙了。那穷山沟里的农民们,没有活扒了这恶霸地主的人皮,就已经算是仁慈了。
    后来,穷山沟里的农民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恶霸地主的狗崽子,在京城里还有一份家业的消息,便由村长带着一杆子人马,拿着镰刀、斧头、柴棒,火速杀奔了京城。
    村民们在京城老少爷们的面前,一字排开,村长则振臂大吼一声:“这郑家的财产,都是俺们村上百姓的血汗钱呐!我们分了它!谁也不准拦着!”
    您想想,在那个祖国江山一片红,穷苦大众刚刚当家作主的时代,对于郑老爷子这样一个臭资本家,面对贫下中农振臂一呼,自发而来的革命行动,谁敢过问呢!
    没有一会儿,郑老爷子的财产,便被一分而光了。
    那郑老爷子是懂得“革命是要掉脑袋”道理的人,早被这革命群众的革命行动,吓破了胆。等革命行动刚一结束,瑟瑟发抖的他,便赶紧把那村民们分不走的厂房、地皮,一股脑地捐献给了国家。他自己便实现了彻底的脱胎换骨,主动到工厂作锅炉工人去了。由此,他便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一分子。
    但是,历史就是历史;污点就是污点,虽然郑老爷子在北京城,已经成了一个一贫如洗的劳动者,而且比一般的工人阶级还要更加地贫困化,但是,家庭出身却是无法更改的。地主的狗崽子,毕竟永远是地主的狗崽子,资产阶级毕竟永远变不了无产阶级。在郑老爷子的档案里,并没有因为他现实的绝对贫困,而把他的资本家身份,变成革命群众,那恶霸地主的出身,依旧在档案里,白纸黑字地写着。
    对郑直,郑老爷子是有意隐瞒着他这历史上的污点的。他不敢对孩子提起他爷爷的事。他与祖籍的农村,也断绝了一切来往。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自幼便在心灵上,蒙上阴影。
    但是,历史是无法掩饰的。
    郑直在很小的时候,便在邻居革命阿姨的嘴里,知道了自己出身上的污点。在郑直的童年时代,他最害怕的一件事,莫过于填写学生登记表了。那“家庭出身”的一栏,太刺眼,太见不得人了:“祖父:地主”!“父亲:资本家”!
    因为有了这个本来跟他无关的历史污点,参加红小兵、红卫兵这类的好事,就根本同他毫无关系了。他这个恶霸地主和坏资本家的双重狗崽子,只有溜在墙角,挨“红五类”拳打脚踢的份儿。
    邓小平是郑直人身的解放者,是郑直这种人,真正的“青天”!只有在“不管黑猫白猫,拿住耗子便是好猫”的文化氛围下,只有在社会主义中国进行改革开放的政治形势下,才有郑直这种人出人头地的机会。
    虽然,在中国社会改革开放之后,给一些民族资本家落实了政策,摘掉了坏分子的高帽子,有的还退还了没收的财产,但是,郑老爷子的房产不在退还之列:因为他是害怕遭到惩处,自愿把财产捐献给政府的。
    但是,郑直的日子,毕竟好过得多了。他不会再因为家庭出身的问题而不能够入党了。
    但是,积重难反,由于他自幼已经养成了逆来顺受的习惯、有着极度的自卑感,在姑娘们面前,他依然总是没有自信心,总是表现不出一个老爷们的阳刚之气来。
    他对自己喜欢的姑娘,从来不敢表露好感;他对主动找上门来的女孩,也没有勇气承受那份爱。
    他窝窝囊囊地从大学毕了业,又窝窝囊囊地在公司里干了好几年,眼看着同龄的女孩就要嫁光了,眼看着他的年龄就要奔三十去了,但是,他居然还是找不到对象。
    女人们躲在背后,窃窃讥笑他:这个绣花枕头,莫不是在生殖方面,有毛病吧?
    以致没有人敢去过问他的婚事了。
    人生就是一部辩证法,得到了,便要有所失去;失去了,也定会有所得到。
    郑直虽然没有什么姻缘与艳福,但公司的老总反倒觉得郑直工作踏实、成绩突出、为人老实。
    他二十几岁便被提拔为副处长,没过几年,又转为正处长,对刚近三十的他来说,可谓官运亨通了。
    终于,公司里有人关心郑直的婚事了。
    公司的工会主席,把王淑英介绍到了郑直面前。
    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点,是在那因建立交桥而早已经不复存在的公主坟街心公园,在那同样早已经不复存的音乐喷泉的旁边。
    工会主席把他们两个人从不同的地方招到了一起,等两个年轻人,刚一见面,她便磨身走掉了。
    这一下,窘得两个年轻人,好长时间没有话说。他们彼此都感觉,此时,走了,不好;留下,也不自在。
    最后,终于还是郑直鼓足勇气,抬头看了她:她的个子不高,有个一米五六的样子,比较胖,脸白白的,戴一副白色塑料边的近视镜,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倒是不小。人嘛,猛一看,不觉得多起眼;细一瞅,也不觉得很难看,总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你是从哪个大学分到北京来的?”郑直有点结巴地问。其实,工会主席事前,已经介绍了她的基本情况,因为,他自己对婚事,没有报多大希望,所以,现在,对王淑英的一些基本情况都没有搞清楚。
    “人民大学。”王淑英羞答答地回答。
    “是大专还是本科?”
    “硕士研究生。”
    “你是硕士研究生毕业!不简单。”郑直对王淑英的学历感到意外,好感顿时产生了。
    “本科毕业时,找了几次工作,都没有成,我是学马列主义哲学专业的,找工作不容易。眼看别的同学都出嫁了,而我,又没有男朋友。我家里是农村的,又不能回去,在北京,又没有一个亲戚。所以,只好在学校里继续读书了。”王淑英红着脸,有些窘迫地说。
    “你真行!比我强!”郑直发自内心地说。
    王淑英的这份窘迫,反而唤起了郑直久藏心底的那种男子汉的自信和对异性的爱怜之情,也引发了这对自卑感、压抑感都很强烈的人之间的感情共鸣。
    一个找不到女人作妻子的大龄男人和一个找不到男人作丈夫的大龄女人,终于有了各自的归宿。
    于是,他们相见恨晚了。
    于是,他们在三个月之后,便结了婚。
    于是,他们在一年之后,便有了一个女儿,起名叫:晚亭。是借杜牧的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来隐喻迟来之爱的美妙。
    女人把男人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男人有了女人,才懂得如何作男人。
    没有女人的男人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这些话,在郑直的身上,明显地体现出来了。
    三
    自打同王淑英结了婚,郑直身上那被唤起的男子气越发地完善了:见到女同事们,他不再低头红脸了,反而主动开个玩笑,逗得女同事们也禁不住掩面而笑;见到漂亮的女同事,他也敢于赞扬女性的美了;更有甚者,在公司组织交游的时候,他居然敢于搂住女同事的肩头,拍合影照片了!
    周围的女人们也开始喜欢他了,他竟然成为了女人心里的红人。媳妇、丫头的,没有人再躲在背后,讥笑他生殖方面的疾病,反而艳羡他的英俊、潇洒和才华横溢了。
    真的,现在想来,他郑直身上真的没有什么东西需要自卑!他是一个条件非常好的男人!
    然而,中国的社会毕竟是对世界开放不久的社会,根植于人们骨子里的封建保守的东西,必竟沉淀得还很厚重。在一些中国人的婚姻观念里,男人把嫁给自己的老婆,女人把娶了自己的丈夫,象对家里的物件、宠物一样,总是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的。老婆或丈夫在家庭之外的一点浪漫,也是对自己权益的侵犯,也是绝对不能够允许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于是,王淑英对郑直在其他女人面前所表现出的浪漫,由不满,发展到猜疑,再由猜疑发展到妄想。
    任何一桩婚姻的不幸,从表面上看,究其原因,似乎千种万种,然而,透过表面究其实质,你会发现这婚姻不幸的实质,其实是由于双方物质条件、精神状况的失衡造成的。
    论外形,郑直可谓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而王淑英却只能说是相貌平平,再加上女人抗不住衰老,王淑英本来就不漂亮的脸上,早早地便爬上了皱纹,已经初显老态了。
    论薪水,虽然王淑英是个硕士毕业,但是,由于她所学习的专业所限,就业面极窄,一直在党校教书,薪水很低,一年干下来,总收入只及郑直的五分之一。郑直经常开玩笑道:“一年辛辛苦苦,只挣一葫芦醋钱,干脆在家看小孩算了。”而王淑英则答道:“那我寒窗十几年,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论事业,由于个性因素,王淑英与周围的领导和同事们关系处得很是不睦,教书多年,堂堂一个硕士生,却连一个讲师也没有评上;而郑直却一直是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不经意间,已经作到了副局级干部。
    论家庭出身,这两个人虽然都出于平头百姓之家,但是,必然存在城乡差别。郑老爷子依靠退休金已经足可以安享晚年;而王淑英的寡母及其七姑八姨们,每月不由王淑英接济几百块钱,是决不会甘休的,决不能安度人生的。
    这些物质条件的不同,在两人心里慢慢产生着不同的思想变化,郑直总是寻求着事业更大的发展,而王淑英却越来越安于含饴弄儿的生活了。
    慢慢地,郑直开始后悔当年那草率的选择了;王淑英的心里则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自卑感,自己脸上每多出现一道皱纹,郑直的官阶每攀升一次,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便会再多一份自卑,便会对目前的婚姻,再多一份危机感。
    于是,王淑英的心慢慢地扭曲了。
    她开始偷偷地翻阅郑直的公文包,以期发现是否有其他女人的字迹;她开始定期检查郑直的钱包,当发现现金有一百元以上的减少时,她必要查明去向,弄他个水落石出;趁郑直洗澡的时候,她还要仔细地检查他的衣物,查看是否有女人遗落的长发和口红印记;她甚至用她那硕士研究生的智力和测算的精确,通过与郑直的做ài次数和每次的排精量,来推断郑直是否出现过外遇。
    终于,有一天,王淑英在郑直的公文包里,找到了一张郑直与女同事——小李的一张合影。
    四
    那张照片是在公司计划财务部组织春游时,在大家的起哄下,郑直作为领导的代表,小李作为女职工的代表而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他们勾肩搭背、喜笑颜开的,周围的同事们,在尽情地跳脚、鼓掌。
    “我终于有证据啦!”
    王淑英阴沉着脸说,那张白白的戴白塑料框眼镜的脸,已经扭曲了,好狰狞,好可怕。
    “你不要误会!”
    郑直从来没有见过妻子的这副模样,简直被吓呆了。
    “不要骗我,不要侮辱我,我要你们死!”
    王淑英用震得房顶都要掀起来的声音大叫道。
    而后,她以从来没有过的敏捷,抱起不到半岁的女儿:小晚亭,冲到窗口,就向楼下扔。当她发现,因为窗户有纱窗挡着,孩子扔不下去的时候,她便一手抱住晚亭,一手去拉纱窗。
    已经被吓呆了的郑直,此时才醒过蒙儿来,冲将过去,把王淑英和晚亭一起抱住,并大叫道:“王淑英,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不能得到!”
    王淑英野兽一般地狞笑着说,她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鲜血,更增加了她面部的狰狞与恐怖。
    但是,王淑英确实是疯了。
    经过北京市安定医院的诊断,她得了急性精神分裂症。
    郑直后来才从丈母娘嘴里套出话来,得知:原来王淑英那早已经死去的爸爸,也得过这种病。看来,王淑英的精神病是有家族遗传史的。对于这么重大的问题,郑直在婚前居然没有搞清楚! 完了呀,郑直!郑直呀,完了!郑直注定要和精神病患者厮守一辈子了!
    因为,按照中国目前的法律,对王淑英这种一刺激就犯,过一段又好的精神病人,法院是不会判离婚的!这当然是法律保护妇女和儿童合法权益的一项措施!
    可郑直呢,你不能怪法律不公平,怪只怪你自己结婚太草率!
    当美人河畔响起公鸡的鸣叫,天快亮的时候,郑直睡着了。
    他竟做了一个春梦。
    他竟没有出息地梦到了裸体的高美梅:苗条的体形,该瘦的地方全部是凹的,该胖的地方全部是凸的,那皮肤好白皙呀!象细润、甜美的牛奶!不,象洁白洁白的雪,可又不象雪,因为雪只是纯白的,而美眉的皮肤,在雪白中,还有着鲜艳的粉红色
    他竟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用自己的体液把美眉新换上的床单,搞得湿乎乎的一团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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