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鬼混了大学四年的严士扬一定会得到报应,这才能对得起那些苦读四年,一分一秒都没浪费的莘莘学子。
    那家伙大学毕业后,当然没通过司法特考;不过相对的,沈佩璇应届就考上了,完成了她要求自己必须要达到的目标。
    记得在发榜那天,他虽然落榜了,可他笑得比谁都开心,不知怎的他就是开心,因为她考上了。
    他可是亲眼见到她就这样刻苦的读了四年书,这样的成就是她应得的,老天有眼啊!
    而他,算了,临阵磨枪才半年,怎么可能考上?只好乖乖剃光头去当兵了。
    可是沈佩璇不放过他,即便在司训所辛苦的上课,每天仍然写信、寄书,找了一大堆资料,再加上自己准备考试时做的笔记,统统寄给在军中的严士扬,逼他好好念书,不断的替他加油打气。
    他真的不能不感动,第一次他想,小璇到底为了什么愿意这样帮助他;第一次他发现这个问题不能再用“好朋友”、“最要好的朋友”这样的答案来解释了。
    有一个人在后面不断的鞭策激励,严士扬不敢放松,将自己紧紧上了发条,逼自己一定要赶上赶上那个已经迎向自己目标的女人!
    不知怎的,他就怕赶不上她、就怕配不上她!
    退伍后,严士扬顺利考取,虽然跟沈佩璇是同学,不过两人在司法官训练所倒是成了前、后期的学姊、学弟。
    记得在发榜那天,换她替他高兴,高兴到眼泪都掉了下来。
    他倒是觉得还好,考取只是刚好,或许不要命的自信自傲又犯了;相反的,他注意着她──以前从没这样看过她,即便认识了这么久,他从未这样看过她。
    经过了一年多,突然间他不再想起小君了,那个曾经带给他极大伤痛的女孩,他甚至渐渐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不记得她说话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在交往时,她本来就不爱说话,都听他说话。
    现在他的眼里突然专注着看着她──小璇,他们认识好久了,奇怪?他怎么从没这样想过她?
    她曾说过,她在大学时代很喜欢一个男生,喜欢到宁愿祝福他,那个男生到底是谁?!
    该死!他好想知道是谁
    坐在检察官席,严士扬看着坐在审判席上,身着黑领、黑袖,蓝色对襟镶边法官袍的沈佩璇,她清秀的脸庞专注看着文件,现场气氛一片凝窒。
    这是开庭,气氛当然严肃。
    可严士扬竟然莫名笑了出来,全场看着他,连坐在被告席那个十八岁的男孩也看着他。
    沈佩璇抬头“检方,肃静。”
    “对不起,审判长。”
    那个男生,是他吗?
    她说她很喜欢一个男生,可那男生喜欢别的女孩,所以她愿意祝福他是他吗?是他吗?!
    沈佩璇终于抬头看向被告席的那个男孩子,孩子发现法官在看他,不自觉的发抖。
    她再看向旁听席里,坐着一名脸色苍白的中年妇女,扑簌簌掉着泪,拿着卫生纸却彷佛擦也擦不尽。
    卷宗上说,被告的母亲生了病,每周都必须洗肾,家里很穷;被告不再升学,每天打三份工──送报纸、到加油站打工、在便利商店值大夜班,一天睡眠不超过五小时,时而营养不良,导致已经十八岁了,身高才一百六十多公分,告活异常辛苦。
    但仍是无法支付母亲需要的医疗费用,因此才会当街行抢
    难怪连士扬都希望能从轻量刑
    沈佩璇看着那孩子站在被告席不断发抖,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多年前的自己也是因为母亲生病差点辍学当时她有一大群好朋友帮忙她,包括他阿扬!如果没有那些朋友,她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变成现在的自己。
    可是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好运
    “宏志,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很温柔,没有一点质疑、责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让被告当场哭了出来,泪水不断掉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旁听席内另一个中年妇女不顾法庭规则,竟然举手发言“法官大人,这孩子很可怜,原谅他啦!我是被他抢的人,我都没有关系了。”
    沈佩璇笑了,严士扬也笑着。
    她点头“被害人能够这般宽宏大量,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福气,我代替被告谢谢你。”看向那孩子“宏志,撇开法官的身分,我有个故事要跟你说。”
    被告看着她,涙水盈满眼眶。
    沈佩璇说着,彷佛掉入了记忆里“我还在读大学时,我的母亲跟你的一样都生病了,一度我想要休学,但我有很多朋友帮忙,包括现在坐在检方席的严检察店。”
    看他点点头,沈佩璇继续说:“我没有休学,但日子过得很辛苦──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帮忙母亲到市场摆摊卖菜;七点半,我要赶到学校上课;中间只要没课,我就会赶回市场,继续帮忙。”
    “下午我必须陪母亲到医院洗肾,晚上我得回家做饭,整天下来,我没有时间读书,更别提睡觉,可是我还是很努力地把握每分每秒,很多时候我边吃饭边念书,然后就睡着了,差点淹死在面里面。”
    众人笑着,沈佩璇也笑着,很云淡风轻,只有严士扬为她心疼不已。那些画面,有些他知道,有些连他都没看过。
    “我知道你很辛苦,真的,相信我,我能体会。你的母亲能有你这样的孩子,我相信她很骄傲,而你也应该让你母亲继续为你感到骄傲。”
    孩子就像是失控一样,坐在被告席放声痛哭,哭到不能自己;现场的人闻之鼻酸,,旁听席间,男孩的母亲也哭得不能自己。
    “宏志,你如果有困难,应该做的是向别人求救,你可以跟我,也可以跟这位严检察官求救,我相信,我坚决相信,这个世上愿意帮你的人还有很多,你并不孤独,但是绝对不能犯罪!”
    孩子用力点头,后悔不已“因为妈妈隔天就要洗肾了家里只剩几百块所以我才”泪水不断掉落。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动手抢了这位阿姨的皮包,如果她受伤了怎么办?如果她也急需要用这笔钱怎么办?宏志,你一定是个成熟体贴的孩子,自己日子过得苦,更应该多为别人想。”
    “对不起对不起”
    “检方,有关于被告家境的问题,是不是应该通报有关单位?”
    严士扬点头“讯问被告当天,检方就已通知社会局,社会局已经介入,提供紧急援助;被告家中是低收入户,已经拨了一笔钱应急,地检署和地方法院这里也发动募捐,另外我们也正在帮宏志的妈妈找份她的身体可以负担的工作。”
    沈佩璇点点头,她知道该怎么做了。“宏志,我相信你心里一定很后悔、很难过,我要老实跟你说,这次你是真的犯错了,法律不能祝若无睹,否则我们等于鼓励犯罪,鼓励有困难的人不循正途来解决问题,反而去伤害别人请你体谅我,即便我对你确实很舍不得,但是我不能纵放。”
    他落泪,点头,已经做好一切准备。
    “但是,”沈佩璇说着,突然哽咽了“今天就算我宣告你有罪,你也不一定是坏人!你自己要不要当个好人,完全由你自己心中那个善恶的天平来决定,没有人可以左右;同样的,宣告无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宏志,你要做个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父母的人。”
    “我知道”
    收拾卷宗,沈佩璇站起身“暂时休息,我们下午两点宣判。”
    所有人起立,送法官离开。
    沈佩璇从审判席旁专门开给法官走的大门离去,她转过身,擦掉眼泪──这是她心中最大的为难,也是她当法官以来常常面临的痛苦,每一个案子都要考验她一次。
    大家都相信她手上的槌子,相信她心里的天平,相信她就是代表善恶,可是连她自己都怀疑善恶、好坏,哪有这么简单?
    严士扬都看到了,他站起身从一旁的门走了出去──这里虽是地院,不是地检署,但他就像是在跑他家厨房一样,他可熟门熟路。
    绕过一段走廊,再转个弯,果然,他看见了沈佩璇,她就站在中庭花园的某个角落,拿着一杯水却没在喝水。
    严士扬一阵心疼,他突然懂了她的挣扎──原来她在这个位置上,每天面临的都是这么多痛苦的事,寻常人回避即可,她却得一一解决,逃无能逃。
    走到她身边,严士扬对她笑着;沈佩璇当然也看见了他,回给他一个无奈又疲累的笑容。
    他真的心疼,为她心疼,尤其是听到她刚才那段自白,真不想承认,连他都红了眼眶。
    他们什么话都不说,好像什么话都不需要说了;他们太熟悉彼此了,一个眼神与微笑就可以知道彼此的想法。
    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如果需要安慰,就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彼此吧!这已经不只是朋友的肩膀,是比朋友更深的关系,这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快点、快点,去慢跑吧!”
    “没问题!”
    “可是只有慢跑很无聊耶!”
    “那我出题目考你好了。”
    “放马过来!”
    “来背条文好了!请背出刑法第三百一十条。”
    “我想想意图散布于众,而指摘或传述足以毁损他人名誉之事者,为诽旁罪,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罚金。”
    “不错!换你考我。”
    “民事诉讼法第两百七十七条,有关于”
    “不用提示,我会。当事人主张有利于己之事实者,就其事实有举证之责任。但法律别有规定,或依其情形显失公平者,不在此限。”
    “算你狠!那我再考你”“轮到我了吧好好好!你考。”不然他又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举证责任之例外,统统举出来。”
    “事实于法院已显著或于职务上已知者,当事人自认之事实、当事人对他造主张之事实不争执、法律上推定之事实无反证者,这些都不用举证。”
    “你你你你太厉害了吧!你是不是统统都背在脑袋里了?”
    “好说,该我了吧!请背出民事诉讼法第六百四十五条。”
    “啊?我我不知道!”
    “骗你的啦!民事诉讼法只到六百四十,没有六百四十五条。”
    “你耍我啊”“别这么爱计较嘛!”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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