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受宣诏,来得很快,医正亲自拎着药箱过来。
    官家免了他的行礼,让人将四周的帘子放下,带人避到了水榭外,里面只留了福安。
    素白的裙子上,血污可怖,上面黏着碎渣瓷片,太医小心翼翼将那处衣裙剪开,露出狰狞伤口。
    谢蕴深吸两口气,紧抿着唇忍着疼。
    略一抬眼,却是见福安竟是哭了。
    谢蕴是家中长姐,自幼管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此刻瞧着福安鼻头泛红,安安静静的掉眼泪,不免有些心软。
    “别哭了,没多疼的。”谢蕴低声哄。
    福安抹着眼泪摇头,“你不知道……”
    她要被戚钰揍啦!
    都怪沈琢,昨日非要去看宝华寺法会,今日才回来晚了。
    膝盖薄,饶是如此,里面的碎瓷片也清理了小半个时辰,太医额前都出了汗,这才替她仔细上药,将伤口包扎好。
    “这是伤药,这个是舒痕膏……”太医仔细叮嘱道。
    白玉微瑕,总是让人可惜的。
    “多谢。”谢蕴微微颔首。
    衣衫不整,好在福安身边的丫鬟,早早便去她先前住着的宫殿,取了件秋日里遮凉的披风来,仔细给谢蕴穿好。
    太医退出水榭,与官家禀报罢,便先退下了。
    四周帘子卷起,谢蕴被一个力气大的宫女抱上了轿撵,一路送出宫门。
    在外面等了许久的问月,听见动静扭头看来,霎时白了脸。
    谢蕴与她使了眼色。
    问月堪堪抿了唇,不发一言的替她掀开帘子。
    动作间,难免扯到伤口,谢蕴吸了口气,才掀起一侧窗帘,与外面的大太监道:“替我多谢陛下恩典。”
    “娘子放心,咱家定替娘子带到。”
    “有劳公公。”
    相互客气两句,马车先行。
    出了皇城宫道,问月才低声问:“姑娘,伤哪儿了?”
    生怕碰到她伤处,问月丝毫不敢碰她。
    谢蕴后背靠着软枕,生生出了一层薄汗,唇也泛着白,“膝盖,无甚大事,不必紧张。”
    她说着,却是想,好在戚钰这段时日忙的紧,无暇过来翻她墙。
    纵然上了药,晌午用过饭,谢蕴歇晌时,还是起了热。
    羌弥替她看罢,摇着脑袋去煎药。
    虽说良药苦口,可这药也太苦了些。
    谢蕴昏昏沉沉的想,不多时,又睡去。
    戚钰过来时,就见屋子里掌了灯,榻上的人睡梦中都蹙着眉。
    取了钗环,洗了唇脂,素净模样愈发显出脸色不好。
    戚钰一腔怒火来,此时瞧着她这般模样,一肚子邪火散了个干净,只剩了心疼。
    谢蕴醒来,已经三更天。
    烛火摇曳,床边趴着一人。
    睡着前想着的人,如今就这般瞧着她,谢蕴一时错愕,呆呆的张了张嘴,“你……”
    戚钰伸出手,拇指蹭了蹭她干巴巴的唇,“可要喝水?”
    谢蕴轻轻点点头,看着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来,扶着她稍坐起,温热的水喂到了她嘴边。
    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肩胛骨抵着他跳动的心口,谢蕴微微张唇,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水。
    “你何时来的?”谢蕴轻声问。
    “一更天。”戚钰不咸不淡道,将她轻轻放着躺下,起身去将杯子放回去。
    谢蕴上半身稍侧,指腹摩挲着锦被上的芙蓉绣花,又问:“你怎么不叫醒我?”
    戚钰怎瞧不出她顾左右而言他,想她身上疼着,竟还有心思与他弯弯绕绕,他险些气笑了。
    坐回到榻边,戚钰伸手,好不客气的捏了捏她的脸,直接戳穿了她的小心思,“念你有伤,等你好了再与你算账。”
    算是缓刑。
    谢蕴心里叹气,又不禁问:“你怎么知道的?”
    若说巧合,那也太巧了些。
    她今日刚伤了,他晚上便来了。
    戚钰也不瞒她,“上次皇后宣你入宫后,我去找了福安。”
    他说着,咬着后槽牙道:“那也是个不靠谱的,竟半分都指望不上。”
    先前那些异样,顿时有了解释,谢蕴脸上露出些恍然来,不禁替福安说话:“与她没关系。”
    刚说一句,谁料,戚钰竟是也点头,“知道,胆大包天的是你。”
    谢蕴:“……”
    似是自知理亏,她瞧着他的目光太过讨好,戚钰喉咙滚了滚,心下滚烫,伸手遮了她的眼,“睡觉,梦里倒是可以想想,要如何罚你。”
    谢蕴心口猛跳一瞬,脸不觉开始发烫。
    罚。
    若是家法,便只有肃穆庄重。
    可若是夫妻……
    刚喝了水,竟突然有些口干。
    素白小手掀开被子一角,软着声问:“你……你冷吗?”
    眼睛被遮着,耳力倒是愈发的灵。
    是以,听见那声低沉的嗤笑,谢蕴脖颈都染了绯色,听他慢条斯理道——
    “竟是连美人计都会使了,很是长进呢。”
    谢蕴:“……”
    你也很阴阳怪气。
    第82章 小残废
    戚钰将被子给她盖好, 语气恶狠狠,“若不是怕你睡觉不规矩,今夜爷定遂你愿, 要了你。”
    烛色昏暗, 为这话添了些黏稠暧昧。
    声音就在耳畔,就连气息都烫人的紧, 白玉耳垂可怜兮兮的抖了抖, 被人捏着又揉一揉。
    郎君动作轻,缱绻得好似在为那句凶狠的话哄它。
    谢蕴一张脸红得彻底, 羞愤的将他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扒拉掉, 绷着脸为自己正名:“我没想那档子事!”咬牙切齿。
    戚钰自然知道,不过是故意扭曲她的意思,逗她玩儿罢了。
    他眼皮耷拉着,透着些凉薄冷淡, “不是你哄我进你被窝的时候了?”
    他语气稍一沉,便显得压迫感格外的足。
    这是在沙场上练出来的。
    谢蕴抿了抿唇, 脸颊依旧红, 眉眼神色却是乖了些, 忍着没有辩解。
    她只是分他些被子……
    怎的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便是她邀他共赴云雨欢?
    过往那些场景, 蒸得人脸红口干。
    谢蕴小手推推他, “我还想喝水。”
    戚钰尽心伺候着, 嘴里却是说不出两句好话来, 故意臊白她,“喝这么些, 过会儿还得我抱着你起夜。”
    姑娘家是矜持的,便是连听这话都显得难为情。
    谢蕴一张脸红彤彤的瞪他。
    若是有实物化, 这人此时该是全身窟窿了。
    戚钰浑然未觉,端着水过来,将她扶起些,无奈道:“喝吧,祖宗。”
    夜很深了,谢蕴也没与他计较许多,喝过水,手抓着被子示意他上来睡。
    戚钰没动,倚着脚踏边坐下,捉住她的手握着,将被子给她掖好,转头吹了烛火,“睡吧。”
    黑夜笼罩,谢蕴也乖乖闭上了眼睛。她醒来没多久,原想着难眠,却是不成想,少女心事想了三两句,不知觉间竟也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大亮。
    床边早就没有了戚钰,枕边却是放着一张纸。
    上面字迹龙飞凤舞,潦草豪放,比那年七夕那副墨宝,好上不知几许。
    ——乖些喝药,晚上给你带糖吃。
    谢蕴俏脸微红,想将手中信笺揉作团扔他脸上,手指微动,又舍不得,好好折好,贴身收了起来。
    也算是一封书信。
    他写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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