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市辖国营厂有两三百家,在改制之前体系复杂,市电镀厂隶属于市轻工局,论规模跟船机厂远不能相提并论,是正科级编制。
    陈泯也是刚从市轻工局内部平调到电镀厂担任党支部书记兼厂长。
    国营厂的人事任命,有两套体系:
    一是内部提拔晋升。
    像陈庚同、周志民、韦文聪都属于这一类。
    他们更关注国营厂内部业务及人事关系;除非极其出色,不然很难有机会跳出这个萝卜坑。
    一是从其他业务或行政部门甚至党政机关调动。
    陈泯就是这类。
    他们基本上都是进国营厂担任领导职务,未来的发展前途也要广阔得多,甚至这样的调动本身就是一种镀金,给履历上增添管理中大型国企经验丰富这浓厚一笔。
    而这类人也更关注官场上的动向,时刻追寻有进一步发展的机会跟空间。
    陈庚同、周志民他们还真不知道新市委书记的嫡系心腹、市委副秘书长萧长华就是萧嘉、萧意嘴里的三叔;萧嘉、萧意几次吃饭喝酒都绝口不提这茬。
    陈泯这个年纪能担任国营厂一把手,也是有根脚的,当然清楚市里最新的动向,甚至对萧家兄弟因前前市委书记陈富山案关系破裂,也早有耳闻。
    当然,他之前也不会关心这些,跟他又不挨着。
    萧嘉、萧意跟市电镀厂的合作是他调任之前就进行的,陈庚同、周志民这些人多半也收了不少好处,眼下只是延续下去而已,他也没有必要刻意避嫌。
    再说萧嘉他父亲现在还是宁海县委副书记没有退休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都不可能随意中断市电镀厂跟萧嘉的合作。
    只是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场面呢?
    只是谁能想到陈庚同、周志民两个蠢货,竟然将人家赶出去呢?
    人家家族内部的恩怨情仇,哪怕场面再难看,你们也得捏着鼻子忍下去啊,啥都不懂,就跟着攀高踩低?
    他这个年纪能担任市属国企一把手,哪怕是平调,哪怕市电镀厂远不能跟船机厂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提并论,哪怕市电镀厂生存都成问题,也被视为前途远大。
    只要他能在电镀厂稍微做出些成绩,或者倚仗的根脚再帮着多出点力,他四十岁之前都有机会进轻工业局党组。
    市轻工业局中层干部到党组成员,看似仅一步之遥,绝大部分人却是这辈子都跨不过去的。
    萧良如果仅仅是萧长华的儿子,没有那么妖孽,陈泯还没有那么紧张。
    不过,亲眼看到萧良在市委书记罗智林面前谈笑风生,亲眼看到萧良在那么重要的大会上主持两场最关键的宣讲,亲眼看到大街小巷都是萧良创办企业的广告,陈泯哪里敢叫萧良觉得陈庚同、周志民两个蠢货的作为,在他眼里不值得大题小作?
    他今天要是没有遇上却也罢了,遇上却还不闻不问,萧良会怎么想?
    陈泯走出餐厅,看到萧良他们已经拐过街角,赶忙追上去,气喘吁吁的感道:“小萧总,小萧总!”
    萧良与周轩以及张叔毅夫妇正沿街找新的餐馆,笑着说道:“大热天的,陈厂长练习跑步呢?”
    “今天的事,真的抱歉,我代表市电镀厂郑重向小萧总您赔礼道歉。”陈泯说道。
    “又跟陈厂长你没有关系,”萧良双手插兜笑道,“是我们家狗屁倒灶的破事,惹得外人看笑话而已。”
    “不,不,陈庚同、周志民他们做得非常过分,我一定会严厉批评他们。”陈泯说道。
    “批评大可不必了,陈厂长不用陪他们吃饭了?”萧良问道。
    “知道他们干出的蠢事,我都一肚子气,哪有心情陪他们吃饭?”陈泯苦笑道,“小萧总怎么跟我们厂的张工认识的?”
    “碰上陈厂长,正好可以跟你说说张工的事,这位是工学院化工系周轩周老师,”萧良说道,“要是陈厂长还饿着肚子,我们找家小店坐下来边吃边聊?”
    “行啊,小萧总给我做东的机会,再好不过了。不然,我是真不知道要怎么为那两个蠢货的行为表达歉意啊!”陈泯说道。
    也没有刻意再找地方,就在前面找了一家苍蝇馆子重新点了几样炒菜、一件啤酒。
    这时候萧良就直接进入主题,跟陈泯说道:“我刚注册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跟工学院合作,在能源电化学领域进行一些科研合作。周轩老师兼任科技公司的经理,他跟邵芝华老师,以及化工系的孙楚辞教授,也是张工读研究生的导师,都推荐说张工在科研方面很有发展水平。所以我今天就特意拉周轩老师过来引荐,想将张工聘请到我的公司担任助理研究员!”
    “这是好事啊,我们厂肯定放人,小萧总你放心,我们肯定希望张工有更好的发展。”陈泯满口答应道。
    “我们刚才跟张工都还没有聊到正题,就被刚才的事给岔开了。张工愿不愿意过来,我都还没有来得及问呢。”萧良说道。
    “啊?”张叔毅有些发蒙,他妻子更是一脸懵懂。
    “这几年郊县私人电镀厂冒出不少,张工水平那么高,应该有不少厂子想请张工过去,张工怎么没有从电镀厂跳出去?”萧良又回到之前被打断的问题,看向张叔毅问道。
    “他这个死脑筋,前段时间就有厂子给他开小两千的工资,他去人家厂子看过一圈,却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人家转头就聘请我们厂另外一个人,”张叔毅的爱人韦文霞也是泼辣性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这事就让人笑话了大半个月,他还有满口歪理,真是叫他气死了。”
    陈泯有些尴尬的坐一旁,又不能抱怨张叔毅的妻子说这些事怎么不顾忌他这个厂长呢。
    “咱不说废水完全不处理就排放良不良心了,那个厂的工作环境,什么防护都没有,真要进那厂子工作,少说要减十年的寿,谁得意去谁去呗?”张叔毅嘀咕道。
    “现在一家老小挤那么点大的地方,就不减寿了?”韦文霞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呛声道。
    萧良哈哈一笑,跟张叔毅说道:
    “我父亲是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主任萧长华;刚刚坐在包厢里的那两位,是我大伯、二伯家的儿子。我大伯是宁海县委副书记、我二伯是西港区编委办副主任。我们家在东洲算是有那么一点影响力,但我出来创办企业,却没有仗家里这点小势力,目前也可以说是小有成就吧。刚才我也说了,我刚刚又注册成立一家科技公司,想要聘请张工过来担任助理研究员。前面陈厂长也说了,你只要愿意过来,市电镀厂会爽快放人。助理研究员的待遇,目前也不会特别高,年薪两万加相应的课题研究奖励。另外,公司还会额外给你提供一套两居室的人才住房。签约期为五年,工作满五年住房会作为奖励,无偿落户到你个人名下;未满五年提前离职,也会按照实际的工作年限折算住房奖金;又或者从原价抵扣相应的折扣比例,你从公司手里购买这套住房!”
    看过张叔毅家的居住环境,萧良觉得还是有必要帮他直接解决掉住房问题,才能让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到课题研究上。
    “老周介绍的,那个肯定没有问题的,”张叔毅搓着手说道,“就怕我那两把刷子,会辜负小萧总的信任………”
    在市电镀厂,张叔毅负责电镀工艺研究与质量控制等方面的工作,但受于市电镀厂简陋的条件,张叔毅并不觉得他在市电镀厂做的工作,算得上技术研发。
    读孙楚辞的在职研究生,同样受限于工学院化工系简陋的条件,主要也是专注理论上方面的学习,前期工作比较闲,就多发表一些综述性论文。
    虽然目前他也确定了毕业论文方向,但正儿八经的实验还没有做几次,甚至心里都在打算怎么糊弄过去呢。
    张叔毅又不傻,萧良开出这么好的条件,难得陈泯又干脆利落答应放人,他肯定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但助理研究员在科研机构,是对应高校讲师教职的,他就怕自己两把刷子,干不了多久就露了馅。
    “小萧总看中的人,肯定没有问题的,”
    陈泯调到市电镀厂工作不长,但五六百人的厂子,哪些人有管理能力,哪些有技术水平,他还是摸过底的。
    既然市电镀厂现在这个状况留不住人才,他也听人说起过南亭实业成立科技公司,专门给船机厂的蓄电池厂合资项目提供技术支持这件事,索性大方的笑道,
    “张工到小萧总公司里做助理研究员,以后做出技术成就来,不要忘了给咱们厂提供技术支持啊!”
    电镀目前乃至接下来十数二十年在国内的主流应用场景,就是在某些金属或其他材料制件的表面附着金属或合金膜层,起到保护或装饰性作用,是一个相当传统但在制造领域不可或缺的行业。
    然而电镀作为赫赫有名的三大污染行业之一,目前应用领域又没有什么技术门槛,市电镀厂肯定是竞争不过那些完全无视环境及作业保护的私营小厂。
    然而市电镀厂想要往萧良目前所知道的一些更高技术领域转型,技术以及生产条件的落差太大,短期看不到实施的可能。
    市里下一步要推动各区县建电镀产业园,将污染问题管控住,但就算如此,市电镀厂也很难再有大的优势,最终能不能扭转一些局面,主要还是看陈泯这些人的管理水平与做事业的决心。
    「第五更月票一万一千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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