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本来我一直觉得美国的互联网是全球最强。没想到,国内已经到达这种程度了。”
    在张先生的话中,安夏听出他似乎是有意回国发展。
    安夏倒是无所谓,她不觉得自己就一定会输给他,也不觉得他回国就一定是坏事,说好听点,就是有竞争就有发展,说难听点,就是公司万一干了什么傻事,得有人来吸引火力,类似——“与xx相比,紫金算良心了。”
    安夏笑道:“其实要论基础工业和理论研究的话,现在确实还是美国更强,国内吧,主要是人多,人多就会意见多、需求多,就一下子产生了很多需要解决的现实矛盾,就一点点的进步了。”
    “如果你想做的不是那么重度技术的话,回国也挺不错的,在自己熟悉的文化圈子里找资源也更容易,如果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安夏的最后一句话是客气,也是真话,不管是合作,还是派订单,都可以。
    张先生与安夏聊了聊国内互联网的情况,安夏很有艺术性的向他介绍了一下。
    对于紫金重点项目和将来要做的,以及她觉得赚钱的,都描绘成厮杀惨烈,非常难搞,利润已经被卷到薄得不能再薄的红海市场。
    对于麻烦多多,看着就烦,牵扯到一堆政府部门的项目,就重点推荐。
    等互联网的业务聊得差不多了,安夏看着他心事重重,天人交战的模样,觉得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立刻拎包回国,起码得纠结个两年。
    “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国内的互联网发展还受限于电信部门,上网速度太慢,很多功能无法实现,像我们这种使用端的公司再着急也没有用,等电信把大城市的网速提上去,你再最终决定也不迟。”
    张先生点点头,认为她说得颇有道理。
    互联网的事聊完了,两人开始聊人的事。
    安夏向他问起麻省理工数学、计算机、自动控制等等相关专业的人才问题。
    特别是他们愿不愿意来中国工作,不行的话,愿不愿意去在美国的中资公司工作。
    张先生则问紫金在这段时间举办的各种比赛中,有没有发现理科天才:“我们有个公益类的活动……”
    大概的意思就是麻省理工想立一个博爱友好关爱穷人的人设。
    于是要组织一个由各个穷国的儿童来校内参观的夏令营。
    费用学校出大部分,来参加夏令营的人出小部分。
    要是能因此让这些穷国具有天赋的人因此对麻省理工产生兴趣,愿意报考,那就更好了。
    “出小部分……是多少?”安夏有点担心张先生在美国待久了,对国内的平均经济条件产生错误的认知,特意问了一句。
    “三百美元,包括往返机票在内的食宿交通所有费用,而且还有麻省理工的教授组织讲座,还有参观一些大型实验室。”
    凭良心说,三百美元,在疫情未起航空公司竞争最激烈的时候,也就只够从沪市往返一趟西海岸洛杉矶,根本飞不到东海岸的麻省理工去。
    按现在的物价比,也就最多飞到纽约。
    划算是划算,但是,三百美元,此时的汇率算下来也要两千多奔三千。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种属于非必要支出,不买立省百分之百。
    张先生对安夏说:如果是安夏这边推荐过来的人,我可以直接给安排入队。
    不管是紫金高管的子女,还是紫金大客户的子女,都可以成为被邀请者。
    这确实是一个见见世面的好机会。
    安夏谢过张先生,告知一定会尽快与他联系……顺便也希望张先生帮她打听打听毕业生的就业意愿。
    安夏首先想到的就是阚峰,这小子确实是个天才,不去看看这个世界,可惜了。
    阚峰家里掏这三百美元轻轻松松,也由着他做想做的事,只是阚峰自己不乐意。
    “不行不行不行……我……我中国话都说不清楚,英语更不行了。”他连连拒绝。
    安夏这才想起来,他偏科严重,英语成绩就是个悲剧。
    “没关系,他们有中文翻译,你到时候让翻译帮你说不就行了。”
    “要是别人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就我还需要翻译……多丢人啊。”
    阚峰看着胸前鲜艳的红领巾。
    也不怪他焦虑,两年前《夏令营中的较量》一文出来的时候,他就是痛骂文章里那些中国孩子的人,他可不想转一圈回来发现自己也成了某篇文章里的窝囊废物八零后,被全国人唾骂。
    安夏揉着额角:“你想太多了,你看联合国开大会,哪位外交部发言人说话不是用本国语言?”
    阚峰:“我不知道联合国开大会是什么样的。”
    安夏:“这不重要,反正,就是所有涉及到有外国人的正式场合,都一定会有翻译,大使也好,外交部也好,国家领导人也好,他们都用本国语言说话。
    你见他们谁惭愧了!这是身份的象征,就跟……跟古代皇帝出门,有人提灯笼,有人举华盖一个意思……”
    “哦……”阚峰想起看过的古装剧,好像是的,皇帝走到哪儿,前前后后都是一大堆人。
    “当然啦,你最好自己是真的能听懂,免得有坏人以为你是聋哑人,想占你便宜。”
    阚峰骄傲地一昂首:“我是男孩,能占我什么便宜。”
    安夏淡淡地说:“你最好别这么想,你全身的器官,还有血,都可以拆零了,卖给需要的人用,对了,有男人也很喜欢男孩子的。”
    阚峰被安夏吓得不敢说话。
    安夏把详细的夏令营资料给他:“你自己看着办,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明天答复我。”
    如果说阚峰这边是除了钱,全是问题,那徐云义这边就是除了钱,就没有任何问题。
    阚峰的眼睛好歹还亮了一下,徐云义则是听到「夏令营」三个字后,就直接问:“多少钱?”
    听到「三百美元」之后,他就摇头:“我要帮妈妈干活,去不了。”
    虽然他现在帮紫金做测试,还有参加参加比赛,也能挣一点小钱。但那真的是一点小钱,他的妈妈还在起早贪黑维持着小吃店,她希望在自己死之前,能为儿子攒下一份就算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也不愁吃不愁穿的家业。
    徐云义劝她别这么辛苦,她还说自己就是劳碌命,习惯忙东忙西了,真闲下来,还不习惯呢。
    三百美元,那要煮多少碗面条,要炒多少盘菜才能挣得回来,妈妈为了每斤能便宜三毛钱,百来斤的菜也不让菜贩子送货上门,非得半夜三更自己亲自去市场买,还说大厨师也是这样的。
    老板娘听见安夏和儿子的对话,便走出来,问安夏:“三百美元……是多少钱啊?”
    徐云义大声:“管它多少钱呢,反正我不去,我怪模怪样的,走不了多远就要充电,不穿外骨骼,只能躺在床上,洗头都要别人帮忙,我才不要去!!”
    外骨骼刚开始使用的时候,确实很快乐,用久了,就会发现各种问题,到底还是不如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纯天然造物好使。
    安夏这才知道,在这个少年的心里除了钱之外,其实他对自己不能站起来这件事,还是有着深深的自卑。
    第二天,阚峰那边回复,说愿意去。
    小店没开门,今天是徐云义复诊的日子。
    负责外骨骼项目的同事也跟着去了,他回来后,向安夏说:“复诊的有个老大夫,他说徐云义的恢复情况比预料的要好,而且到现在为止,他的末端神经和血管都没有彻底坏死。但是脊髓拍了片,怎么都看不清。”
    “拍片?是x光片?那家医院不是说刚进了一台核磁共振吗?还在新闻上得意的炫耀了一把呢。”
    安夏不解,以老板娘疼爱儿子的程度,她相信老板娘不会舍不得给儿子拍一张的。
    同事说:“那台机器,哎,前几天被一群医闹打坏了。”
    “牛逼啊!那么贵的机器,他们怎么敢的!”安夏忍不住轻声吐出一句,她有一个学医的朋友说过,去医院培训的时候,带教老师让她们遇到医闹,马上往昂贵的医疗设备旁边躲 ,医院可能会罔顾小医生。
    但绝不会放任一台上百万甚至几千万的仪器被打坏。
    同事摇头:“患者那边都是雇来的乡下人,哪懂什么贵不贵的,现在已经变成医院追着患者家属要赔钱了。不过,也挺好,让医院长长记性,别让他们觉得患者是随便他们揉捏的。”
    安夏皱起眉头。
    几十年之后,大家普遍唾弃医闹,同情医生,并发出「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的调侃。
    现在的情况不说完全相反,也只能说还是有少部分地区比较和谐。
    紫金论坛上能看到不少骂医生的贴子,说没钱就不给治,或是治得不用心,还有一个人说,医生居然能给他妈妈开了一堆治男科的药,他指出之后,医生居然对他说:“吃了也没事的,不行你也能吃。”
    九十年代初,除了治安一塌糊涂之外,医患关系也是一塌糊涂。
    医疗改革,再加上大批人下海,金钱对人类的冲击是全方位的,只要心黑一点胆大一点,就能搞到钱,比起在医院挣死工资有趣多了。
    不少纪实文章,描述大型公立医生怎么草菅人命,怎么明目张胆向患者讨要红包,「黑色的红十字」「夺命的手术刀」之类的字眼常见于报端。
    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扮患者钓鱼塞红包,再拍下来放到电视上。
    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国家有关部门终于忍不了,不知道处罚了多少人,手术前必须塞红包的风气才渐渐改变。
    就连患者硬塞,医生也未必敢收,就怕又是来钓鱼的。
    安夏对那个合作医院还是蛮有好感的,此时全中国医院的规矩都是先交钱,后看病,哪怕是急诊,也得先交押金。
    徐云义的妈妈上回失魂落魄,导致一把火把小店给烧了,身上烧伤一大片,这个医院的医生护士没收钱,先抢救,各种好药都上。
    如果当时安夏不帮忙,徐家就真没人能掏钱了,那就是医院的坏账。
    安夏非常严肃地对他说:“你别说他们的坏话,他们的人都蛮好的,你每次去问外骨骼的事情,人家也没嫌你烦不是?这可不是他们的份内工作。”
    安夏去了一趟医院,探望了自家的护理机器人。
    无辜的护理机器人在医闹事件中,也被牵连。
    从监控探头上看,它正捧着患者吃完的一次性饭盒出来,准备扔到垃圾桶,刚好遇上医闹在追打医生,护理机器人对他说:“你好,请……”
    然后就被医闹一脚踢翻,饭盒里的剩饭剩菜全部洒在它的身上,它的脚下履带空转:“我跌倒了,请把我扶起来……”
    此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都被医闹吓跑,或是跟过去看热闹了,只剩下寂寞的机器人重复念叨。
    期间只有另一个护理机器人路过,走廊上的长椅被医闹踢歪,横在树中间,唯一能通过的口子,躺着被洒了一身剩饭的护理机器人。
    躺在地上的机器人:“我跌倒了,请把我扶起来……”
    端着药路过的机器人站在它的面前:“你好,这是我的行进路线,请不要挡路……”
    安夏看得十分唏嘘。
    紫金出品的机器人质量还是很不错的,被踹倒,身上沾了酱汁和油,擦擦干净还能继续用,只有表面有一点点凹凸不平。
    核磁共振那边的情况则十分严重,它……失超了。
    安夏不明白什么叫失超,放射科的小医生向安夏说了明了一下:“就是主磁体线圈由超导体变成导体,线圈中的电流瞬间消失,电磁能转化为热能,液氦挥发,磁场强度迅速下降。”
    安夏还是不懂,小医生说:“总之,只要知道在一阵尖厉的声音响起,一股白烟升腾过后,机器就不能用啦,现在的损失还不知道,西门子的人还没过来,说不定直接就报废了。”
    “那群医闹这么厉害的吗?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安夏脑中浮出的画面,是几十个走路如古惑仔的医闹,人手一根大铁棍,对着核磁共振机一通乱打。
    可是,看外观,核磁共振机伤得还没有被一脚踹翻的护理机器人重。
    “他们按失超开关。”小医生指了指一个写了三个「stop」的红色按钮。
    “这是设备准备报废或是出现重大危险的时候才会按的。”
    安夏叹气,这可是人为损啊,西门子绝对不会给他们保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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