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贺川如此说,程荀不禁反问:“赶了一夜的路?”
    她皱皱眉,又道,“一会儿你去安排下,叫席上机灵点,杯子该换就换,别让人死命给他灌酒。”
    程荀在外行商久了,少不了席面上的做戏。旁人见她是个女子,更有拿酒量当下马威的,她早先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如今说起这酒桌上的江湖手段,自然熟稔。
    年纪小的丫鬟听不太懂,几个婆子却忍不住对视一眼,神情都有几分讶然。
    正说着,妱儿忽然进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打扮得俏丽,加之在商号里磨炼几年,早就丢了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行走间也有几分爽利。
    程荀一见就忍不住夸:“这颜色称你。”
    而妱儿看见程荀,亦是眼前一亮。
    她向来知道程荀样貌好,可鲜少见她如此妆扮。云髻峨峨、朱唇皓齿,朱红云锦配一身织金百迭裙,颜色越是浓烈,越衬得她面容清冷、气度不凡。
    而发间一支白玉镶金的簪子更是点睛之笔,将她身上矛盾的冷淡与热烈交融得恰到好处,竟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妱儿呆呆地盯了她一会儿,绕着她不住欣赏,越看越满意,干脆对一旁忙碌的小丫鬟比了个赞赏的手势。
    程荀哭笑不得。
    -
    终于妆扮好,程荀起身朝宴席上去。
    别院里热闹非凡,为使宾客尽欢,各个庭院都有所布置。爱听戏的、爱投壶秋千的、爱赏景作诗文的,各有去处。
    而主宴则需走到别院深处,便能看到借山中春景而设的曲水流觞宴。
    溪水依山而下,水波潺潺,两岸被匠人提早修整过,摆上了竹席、蒲垫、矮桌。春光从林间枝叶缝隙间漏下,照得溪水波光粼粼,好似满地碎金。
    山间竹风穿林,竹叶伴着落花顺流而下,女眷们三三两两坐在岸边,春衫薄、衣袂飘,竟当真有几分风流意韵。
    纵是程荀早就见过,此时再看,眼前景象依旧令人心旷神怡。
    刚步入宴席,身旁便有几位女眷注意到程荀,眼中满是惊艳与疑惑,还来不及攀谈询问她是哪家的小姐,便有丫鬟将她一路迎到座首,紧挨着崔夫人坐下了。
    众人霎时讶然,交谈声都不禁一滞。
    原来,这位便是那孟家义女,程荀?
    周遭气氛有些微妙,崔夫人对此却仿佛丝毫不察,自顾自握住程荀的手,上下打量着她,脸上惊喜又得意。
    “我就知道,我家闺女儿穿这身错不了!”
    崔夫人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周围一圈宾客听到。
    崔夫人为座首,坐在身旁的自然都是京中声名、地位皆非寻常的夫人。诸位夫人见她二人关系如此亲昵,默默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旁人或许觉得崔夫人这亲热劲儿还有几分夸张,可唯有崔夫人自己知道,见程荀难得打扮起来,她当真是满眼满心都是欢喜。
    好生欣赏了几眼,崔夫人拉着她的手,将她依次介绍给周围一圈宾客。
    程荀虽不喜规矩管束,可在这明面上的礼节却很得心应手,姿态自然、言辞大方,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诸位夫人面上和善地赞她几句,程荀乖乖坐在崔夫人身边,心中却有几分讶然。
    孟府的帖子确实送了大半个朝堂,孟忻虽位高,可比起朝中几位尚书、阁老,自然算不得什么。加之又是女眷生辰,人家找个由头推拒了,也挑不出什么错。
    可程荀没想到,今日竟当真来了几位尚书家的女眷,就连尚书徐勤家的长媳都来了,给足了孟家体面。
    只是这体面,究竟是为孟忻、还是为晏决明,恐怕就不好说了。
    程荀兀自思忖着而今朝堂上种种局势,不知不觉中,眼前溪水上有菜肴划过,耳畔响起丝竹之乐,她这才反应过来,席面已然开了。
    这曲水流觞宴是崔夫人亲手置办的,吃的便是一个仿古的文人意趣。
    既然要文人意趣,这席面自然讲究个自然古拙、灵巧动人,若是极近豪奢,那便要惹人笑了。
    宴席用的碗碟不是竹木做的、就是陶泥烧的;菜肴亦是满满的春山野趣,就算是价值千金的珍馐美馔,也要做出质朴、随意之感。
    可见,这最最难得的富贵,不是一掷千金的挥霍,而是如崔夫人这般,时代家传的底蕴,才能堆砌出的文气。
    云淡风轻、毫不费力,处处不见显耀,却处处都是显耀。
    程荀一面用筷箸夹起点心,一面在心中玩味思量着,耳边忽然有人开口唤了她。
    “程姐姐,我听闻,此前紘城出事时,你恰好在那儿?你害怕吗?”
    程荀抬起头,却见徐勤的长媳刘氏身旁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双眼紧张又好奇地看着她,轻声细语地发了问。
    一旁的刘氏似乎也没想到她忽然开口,神情有些愠怒,扯了下她的袖子,张口便要打圆场。
    而程荀望着女孩儿澄澈无邪的双眼,微微笑了下,堵住了刘氏的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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