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对父子明面上了无瓜葛,可背后这许多牵连……谁又说得准呢?
    石阶狭窄,竹轿摇摇晃晃,几个夫人挨得近,彼此低声细语说着话。小杨氏被撇在身后,插不进话,面色有些难看。
    而胡婉娘听着她们断断续续的话音,那熟悉的字眼钻进耳朵里,她不由自主攥紧了掌心。
    “诸位夫人,前头便是醴泉别院了!”
    领头一个轿夫吆喝一声,胡婉娘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醴泉别院、醴泉别院……原来,自己早就到过此处。
    不过四五年,再回想当年,竟有几分前尘往事之感。
    胡婉娘心事重重、思绪恍惚,亦步亦趋跟着小杨氏踏入别院大门,却见眼前春风拂柳、落英缤纷,竟与记忆中的景象无异。
    别院里,未出嫁的女儿家难得出门松快,被这春色迷乱了眼,三三两两结伴,喜鹊儿一般飞进花丛之中,羽扇扑蝶、鬓间簪花。
    别院的女管事笑眯眯跟在一旁,绘声绘色说着邱山上的奇闻异志。说到山顶古刹有棵求姻缘极灵的老槐树,姑娘们眼波流转,一面彼此调笑着,一面羞红了脸。
    胡婉娘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那群少女身上,久久移不开视线。
    过去与眼前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不断交织,胡婉娘神情惘然,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五年倏忽而过,青春年华转眼云烟。
    胡婉娘忍不住想,她怎的就沦落到如今的境地了?
    这五年,除却嫁给一个视自己为草芥的男人,平白得一身被折辱的尊严,她竟什么也没留下。
    诸位夫人朝别院深处走,离宴席越近,耳畔的说笑声也越近。
    孟家似乎请了戏班子,正在院儿里咿咿呀呀唱个不停;孟家的丫鬟婆子迎来送往,行走间脂粉香气随衣袂飘飞,混杂着繁花的气息,当真是目视、耳闻、鼻嗅,无一处不热闹。
    可在这喧闹之中,胡婉娘思绪纷乱、头昏眼胀,明明脚下是平坦的石砖地,她却仿佛踩在雨后泥泞之中,深一脚、浅一脚;魂魄好似抽离了身体,就这么飘在半空中。
    身侧的小杨氏见她神态不对劲儿,赶忙上前用力抓住她的胳膊,长甲深深陷在她皮肉里。
    “待会儿要去给崔夫人道贺,你可别在这个节骨眼给我丢了脸面!”
    小杨氏用气音低声呵斥着,混沌之中,她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你可知,孟家今日为何如此大张旗鼓?”
    “还能为什么?这孟家一朝翻身,不得好好炫耀一番?”
    “你这就看得浅了。”那人压低了声音,“我与你们说,这生辰宴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啊,是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位!”
    此话一出,众人皆起了兴。
    “孟家这大费周章的,就为了将那义女推到台前?图什么呢?”
    另一道声音响起,煞有介事道:“还能为什么?我听说这义女都二十了,还未成婚,指不定就是想趁着这风头,为她寻个好夫家呢。”
    有人话里泛酸:“这么大声势,就为了区区一个义女?”
    话音刚落,就有人反驳道:
    “你这话便说错了。我可亲眼看见了,虽说是义女,可人一来上了族谱,二来在圣上面前立了功。那崔夫人更是偏宠得很,话里话外,说是亲生也不为过。”
    “当真?也不知崔夫人要给她寻个什么样的……”
    “还需寻摸?”方才那人意味深长道,“眼前不正好有位前途无量的好表兄么?”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这……”
    而那人也言之凿凿答道:
    “眼下人家还与侯府僵持着,这婚事,宁远侯就算想插手都难,孟家还不得趁此机会将人拉到身边?本就是表兄表妹,亲上加亲,何乐而不为呢?”
    身后众人恍然大悟,还有人阴阳怪气,这义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半路认了孟家,还能攀上一段好姻缘,当真是好命!
    几步外,小杨氏看着忽然驻足不前的胡婉娘,将她拉到一边,细眉紧拧,眼中满是烦躁。
    “你又怎么了?我当真是欠你们张家的……”
    小杨氏小声抱怨着,而胡婉娘缓缓抬起头,面色已然恢复了平静。
    “表姨母,婉娘想去更衣。”
    小杨氏不满地“啧”了一声,而陈婆子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当即便道:“少夫人,奴婢陪您去吧。”
    胡婉娘转身看向陈婆子,朝她笑笑:“我叫孟府的下人带我去便是,陈妈妈就留在表姨母身边,也好替我探探路。”
    陈婆子眉头微蹙,却只得答应下来。孟府的丫鬟极有眼色地上前询问,带着胡婉娘离开。
    “行了,走吧。”小杨氏不耐地吩咐道。
    陈婆子跟在小杨氏身后,却不住转头看向胡婉娘离去的背影。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有些惴惴不安。
    -
    邱山上宾客陆续抵达,别院深处的小院里,程荀已在梳妆镜前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困意一点点浮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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