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内, 楚国迅速崛起。
    楚帝景i不但彻底覆灭了前齐剩余的势力, 还把想要趁乱犯境的赵国数十万人马杀了个有来无回。一时间,天神将的名字天下皆知。
    喝完庆功酒,若是再睡上一个囫囵觉, 明日便是楚军得胜凯旋、拔营回京的日子。可是景i偏偏睡意全无。一连被数十个将领轮番灌酒,饶是他酒量奇大也不由有些熏熏然。宴席散去之后, 景i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独自踱步上了一处山坡, 坐在树下继续喝起了闷酒。
    他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 把玩着一片玉石。洁白无瑕的玉只有婴儿巴掌大小,被切割成薄薄的一片,在月光下发着莹莹的白光, 煞是好看。
    景i叹了口气, 那个神秘无比的滟已经有两年未曾出现了。估计他早就把和自己的约定忘记了吧?景i不由一阵着恼,胸口微微胀痛, 终于忍不住指尖用力, 啪的一声把手中的美玉一折为二。
    “你找我?”
    片刻后,记忆中清冷的声音在景i身后响起。
    “你终于舍得来了吗?我以为你都不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了呢!”景i的声音有些闷。他借着酒劲一把将来人扯进自己怀中。
    “我从不食言。”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对于景i的靠近他总是没由来的放纵,提不起任何心思拒绝,“你不是不想见我吗?我又何必要出现?”
    景i虽然有些醉了, 头脑却在一瞬间反应出滟言语中的蹊跷。他掰过滟的脸颊,对着他喷出一口酒气:“你……你说什么?你来过却没有见我,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愿意现身?”
    “你不是不喜欢天人吗?”滟冷冷道。
    “我什么时候……”景i粗略估算了一下时间, 想起两年前自己好像的确和人讨论过对于天人后裔的看法,不由微微一怔。他心中突然有些恍然,像滟这样的人,若说他没有半点天人血脉,连景i自己恐怕也不能相信。莫不是那日正巧被他听见了?
    景i心念电转,语调中立即带上了几分疑惑和无辜:“你……你是天人后裔?我那是说的不相干的人,你自然与他们不同。”
    “我不是天人后裔。”
    “啊?”
    “我就是你口中的天人。”
    “啊!”
    景i的酒顿时醒了几分,他怔怔地指着滟无瑕的脸喃喃道:“你……你……”
    滟好似被他的眼神灼痛,微微侧过脸,却因为被景i抱住无法站起身,只得不满地哼了一声。
    景i用力一拍脑门,懊悔不已。像滟这样的人若不是天人,谁还能是天人?这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比得上他半分?自己当真是瞎了眼了,硬生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你怎么了?”滟有些奇怪地看着景i脸上沮丧的表情。
    “嘿嘿,你既是曾经福泽天下的天人,那我就更对你敬仰万分了,又怎么可能讨厌呢?”景i坏笑着握住滟的手掌,“好了,误会既然已经解开,不如你就别走了,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这个是你的心愿?”滟抿了抿唇,冷冷道,“你要把一统天下的愿望换成这个吗?”
    景i对于滟执着于要实现自己的一个愿望万分不解,却不影响他本能地试图留下怀中的人:“对啊,这天下早晚是我的。你嘛,我也想你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完成大业。”
    “不可能。”滟断然道,“这个愿望太麻烦了,你要是死了化为枯骨,难道我还要一直要带在身边吗?”
    景i心头巨震,这个人,这个人……
    他原以为滟对自己起码还有几分感情,却没想到,他只是滟漫长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只不过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为了一个心愿而短暂交汇在了一起!
    “你……你……”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气突然涌上来的关系,景i突然猛地站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睛怒道,“哈哈哈哈,你不愧是真正的天人,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样――冷血无情!恐怕你连什么是七情六欲都不知道吧?”
    滟心中突然有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能肯定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受伤,胸口却闷闷地发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抽痛道:“我不需要那些。”
    “你不是不需要,而是根本就不可能学会!”景i背过身去,错过了滟脸上一闪即逝的痛苦神情,“罢了,罢了,我这里庙小自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也不需要你帮我实现什么心愿了,你走吧,就当我们两不相欠!”
    ――――――――――――
    第二天景i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外面睡了一宿。奇怪的是,本来挂在营帐里的那件披风不知被谁取来,仔细盖在了自己身上,才让他没有因为受了夜风而着凉。
    是滟!
    他来过了!
    昨夜的情景猛地翻腾在脑海,景i不由呆了一呆。
    真是见鬼了,滟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更何况他本就不欠自己什么……为什么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把他气走?
    景i用力扯起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昨晚不过是南柯一梦。
    去找他吧!
    去把他找回来!
    景i猛然想起那一幅被自己小心地贴身收藏起来的地图。
    虽然一刻都不想等待,却还是直到几个月后,景i才堪堪从繁忙的国事中挣脱出来。
    独自一人潜入越国腹地,要是在之前,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做出这么冒险的事。可是这数月来,他天天度日如年,只恨不能插上翅膀去把那人找回来。坑也好,骗也好,总想要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哪怕恢复到一年只见一面的状态也是好的。
    景i喘着粗气,踏上柔软的草坪。若不是有体内的破天藤相助,他几乎不能破开种种幻象和攻击阵法,活着到达目的地。
    他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高大宫殿,这个就是天人神宫吗?
    明明位于雪峰之巅,这里却是一片春花烂漫,从遍地不知名的花草中仿佛都可以感觉到滟的气息。
    景i抬手按了按胸口,好似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心跳得稍稍慢一些。他大踏步向镶满了黄金美玉的宫殿走去,有生以来第一次紧张得全身微微发颤。
    “滟,这个是要这样弄的吗?”
    清脆的女声在刹那间把景i的心思搅得粉碎。他怔怔地望着那个手中拿着不知名的工具正要递给一身白衣似雪的男子的少女,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再也迈不出去。
    等等!
    滟脸上刚才一闪而过的……是惊喜?
    景i觉得自己跳出去的心突然又落了回来。他努力用已经僵硬的脸摆出一个像往常一样的坏笑:“滟,给我口水喝吧!这一路可把我累死了!”
    两人间的隔阂仿佛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被唤作碧的少女出去为景i准备吃食,景i则笑着让滟带他见识天人神宫。虽然不觉得自己的住处有什么特别,滟还是欣然答应了景i的请求。其实只要是这个人要他做的事,他总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景i可以感觉到滟的心情很好。这似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个神秘的天人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漠得近似于无,情绪也鲜有波动。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景i却能比往常更清晰地感觉到滟的心情。不是从他的举止神态中分析得来的,仿佛是一种玄妙的感应,他就是能感知到从滟身上传来的柔和波动。
    知道对于这个其实天真到了可怕的程度的男人来说,拐弯抹角只会带来误解,景i很直接地问起了碧的来历。碧身上的衣服饰物和滟的截然不同,想来可能是从山下带来的。景i可不觉得这个神情间有些闪烁的少女会是一直在天人神宫中长大的。
    滟在回答的时候有些迟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说起这个简单的经历时会有些犹豫。
    因为无法直接和景i见面,每次一到和他约定的时间,滟总要在他身边徘徊上一个月才独自离开。而每当他离开之后又有些胸口发闷,唯有到第一次见到景i的山崖下才会感觉平静一些。
    上一次他们不欢而散后,滟刚到悬崖之下便正巧碰上了被逼婚而跳崖自尽的碧。他原本不想阻止,却突然忆起当年救下景i时的情形,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那你为什么把她带上了神宫?”景i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心情却有几分阴沉。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和滟之间的纠葛究竟缘起于何处,在有些暗自欣喜于他们渊源颇深的同时,他又对这个有和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少女隐隐带着敌意。
    “她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所以你就带她回来了?”
    “让她住在这里直到老死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不错,凡人的生命在你看来不过弹指一挥。想来等我死了,你自然也会很快把我忘记吧……”景i不由气苦。
    “……”滟咬了咬下唇,“不会……”
    “嗯?”他是说不会忘记我吗?滟自然是不会说谎,也不屑于说谎的。景i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竟然为此感到满心欢喜。
    “我不想你死。”滟平静地说,“不过……长生木已经没有了。不知道破天藤可不可以锁住人的生气……”
    “你!”听到这个答案,景i不由瞪大了眼睛,心中涌动起一股暖流。即使滟并不懂得凡人的感情,却也不是完全把自己视为无物。这样便足够了……
    景i离开的时候,滟并没有跟着他走。他还有几件灵物需要打造,还有他的灵草需要照料。
    虽然心中难免失望,得到了会尽量多的下山探望他的保证,景i还是十分满足。他最后仍旧没有忘记向滟讨走了碧。一样是养一个闲人,不如放到皇宫里给她一个女官做吧。
    不知道为什么,景i就是不喜欢看到有另一个人呼唤滟的名字。仿佛碧的存在影响到了滟的出尘一般,他对自己说,这个女人实在不适合站在滟的身后。
    尤其是她分别时那黏糊的眼神,还向滟要了一朵亲手打造的珠花作为留念,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膈应。滟也未免太宠着她了吧?景i有些酸酸地想。
    直到碧终于在他面前显示出了自己的决绝与刚烈时,景i方才后悔了自己当初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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