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怔住了,“甜桃”两个字在他耳边回荡,在脑子里盘旋,冲撞着他的灵魂,挤压着他的心脏。
    阿若,她还活着?
    三秀见杜衡僵住的样子,连忙扯住他的手,惊喜道:“阿木哥!你快醒醒,这是甜桃的魂魄啊!”
    “她的魂魄……不是散了吗……”杜衡努力把眼神聚焦,木然地望着三秀。
    “没散!没散!这里还有一点点,杜家的祭坛真是太神奇了!”
    杜衡使劲搓了搓脸,有些结巴道:“那,那你能复活她吗?”
    三秀摸摸花苞,思索了一下,道:“阿木哥身上,可还留着甜桃的什么随身物品?”
    “物品?”杜衡连忙从头上撤下发带,“这个!这个!这是阿若的发带!本来我留作念想的。”
    三秀接过发带,系在花苞所在的枝桠上,用桂棹顶端的桂花轻轻碰了碰花苞,然后摇了摇头。
    杜衡的心如同跌进谷底,他紧张到手脚发抖,颤声道:“怎么?不行吗?”
    三秀道:“不是不行,只是这发带的气息不够,还得需要一样力量更强的贴身之物才行。”
    “力量更强?”
    杜衡忽然想到了至今依然下落不明的素华剑。
    之前就盘问过跟小蚂蚱一起来的那些瞿家弟子,他们都说从来没见过素华,也不像是在说假话。素华如今也不在瞿济白手里,那怕是只能在俞空桑手里。要想让俞空桑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必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左右这朵花都在祭坛上开得好好的,所以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杜家再经不起一番损兵折将了。
    这日之后,杜衡便每日都到祭坛上来,陪这朵枣花说说话。有时一说就是一整天,三秀就只能摇着升降梯喊他下去吃饭。
    升降梯被杜衡改装过了,如今留下特殊印记的人都能使用。墨竹成了甘枣的大管家,偶尔还会提一桶仙露到祭坛上来,给开枣花的那棵树浇浇水。时间久了,那棵树便长得格外粗壮,叶子也比其他几棵树长的多。杜衡几次告诉她不可厚此薄彼,她这才让几棵树雨露均沾。
    汉白玉校场上也不再空旷,新来的杜家弟子一有空闲就要在校场上去切磋仙法。并且越来越多的人听说杜家在招贤纳士,都纷纷过来进英雄帖,想要投到杜家门下。渐渐的,校场开始变得拥挤,后来连切磋仙法也要分批分次了。
    阿城在请示了杜衡之后,便迅速在后山又开辟了一座更大的校场,供大家练习。
    杜衡心情好时,会到校场上指点弟子一二。弟子们虽然拿的都是普通的剑,但由于仙法生疏,总有毛手毛脚不小心砍伤石灯的。每当这时,杜衡总要出言训斥几句。后来招募进来的弟子越来越多,砍伤石灯的人也越来越多,杜衡训斥不过来,便把学艺不精的弟子都安排到后山的新校场上去练习。一是免得再有人砍伤石灯,二是以免有客人造访,给杜家丢脸。
    墨竹把甘枣的一切事宜安排得明明白白,杜衡再也不用为了找不到东西而费神了。阿城成了甘枣的工头,哪里坏了、哪里需要改建,只要他带着瞿家小队冲过去,总能迅速就把事情处理好。
    杜衡从来没有想过,日子能像现在这般省心。他每天脸上都挂着笑,除非又有人砍伤石灯,否则他对谁都是乐呵呵的。
    只有三秀知道,杜衡并不是真的快乐。她时常在夜半时分,看见杜衡坐在大殿的房顶上望着月亮出神,有时还会听到杜衡呜咽般的歌声。她知道,那是杜衡在思念他的妻子。
    杜衡有时也会望着三秀的脸出神。三秀刚开始的时候还会脸红,以为杜衡对自己有意,可是后来她发现,杜衡看着自己的时候,又好像不是在看着自己,并且只要自己一笑,杜衡马上就会失望地别过脸去。她又知道,那是杜衡在思念自己的妻子。后来,她就任由杜衡去看自己,再也不会脸红,也不用笑容去打断他了。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两年,甘枣的日子虽然过得一天比一天顺当,可薄山的其他地方就不那么安逸了。越来越多的鬼物开始侵犯薄山上的山民,刚开始只是丢鸡丢鸭,后来连小孩也开始丢。这让杜衡觉得,事态终于变得严重起来了。
    他把甘枣放心交给墨竹和阿城,带了三秀到薄山周围去查探。这一查探,杜衡发觉事态发展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薄山上那些走失的孩子,竟全都变成了鬼娃,夜里还会跑回之前的家中将父母亲人全部杀死,然后那些被鬼娃杀死的人就变成了更多的鬼。
    杜衡和三秀站在一座荒无人烟的鬼村旁。
    这里已经一户人家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几条断肢残臂,被乌鸦啄食殆尽。
    三秀闭着眼睛,伸出桂棹,细细感应着。桂棹上的桂花像几团温暖的火苗,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三秀睁开眼睛,目光锁定东方,脸上显出深深的担忧。
    杜衡道:“怎么样?这些小孩是怎么变成鬼娃的?”
    三秀摇摇头,道:“这还不知,不过我感应到东方似乎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
    “死气沉沉的气息?那边的人也都死了吗?”
    三秀又摇摇头道:“按理说应该是死了的,但它们好像还在活动……”
    杜衡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不用说,这肯定是空桑俞家搞的鬼把戏。
    二人驾云向东行去。刚开始脚下的云还是白色的,然而越向东行,云彩也越发变黑了。到最后,向下的视线竟被黑云遮得密不透风,什么都看不清了。
    两人按下云头来到地上,只见四处都是茫然失神的行尸。杜衡的脚刚触地,所有的行尸突然齐刷刷地朝二人这边望过来,随后便疯了似的怪叫着扑向二人。
    不待杜衡出手,三秀将桂棹一挥,星星点点的桂花瓣无风自散,飘到行尸的头上。接触到花瓣的行尸霎时便安静下来,又茫然失神地四处游荡了。
    “这里怎么有这么多行尸?”杜衡的手依然放在剑柄上,显然对这些暂时无害的行尸并不放心。
    三秀没有回答杜衡的问题,只是一抬桂棹,指着东边严肃道:“在那边,死气还要浓一些。”
    两人快步东行,发现沿途的邪祟鬼物越来越多。那些鬼物种类纷繁,很多杜衡连见都没见过,但看上去就知道是致命的。好在三秀用桂棹灵光护体,才使两人虽穿梭于万鬼之中,却丝毫没有引起注意,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穿过一片不见天日的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两人顿时被林子外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条巨大的裂缝直延伸到数十里以外,无数深红色的魂魄从裂缝中呼号着奔逃出去。
    天上黑云密布,被红色的魂魄之光映成深紫色。空气中腐烂的气息弥散,滚滚热浪从地缝中翻涌而上。
    杜衡惊道:“这些魂魄怎么是红色的?它们不应该是蓝色的吗?”
    三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些魂魄,似乎十分愤怒……”
    “那这些魂魄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裂缝又是通向哪里?”
    三秀摇头,刚想凑近了地缝去瞧一瞧,忽然天空中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紧接着就是一声爆炸般的响雷从云层中劈下来。那雷声透着邪气,不像是自然的雷,倒像无数愤怒的邪祟在齐声怒吼。
    杜衡嗅了嗅鼻子,暗道不妙,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果然,天降血雨,瓢泼似的血水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两个人瞬间就被浇透了。
    杜衡赶紧祭出瑶华结界把两个人罩在里面,暂时挡住了血雨的汹汹来势。
    三秀用湿透的袖子擦擦眼睛,道:“这是怎么回事呀?天上为什么会掉血?”
    杜衡道:“上次见到天降血雨,阴灵当道,阿若便是在那时送了性命。”
    三秀不禁打了个寒战。
    忽然,桂棹顶端的光不自然地闪了几下,随着一阵“嘶嘶”的响声,桂棹居然灭了!
    天空中所有愤怒的魂魄如闻号令,迅速朝二人俯冲过来。魂魄激烈地冲撞着瑶华结界,耳边只剩下“当当”的巨响。二人感觉自己如同站在一口钟里,震得口耳发麻。
    杜衡大声喊道:“三秀!怎么会这样?”
    三秀也喊道:“血雨不祥,熄灭了桂棹的生命之火,可能要好久才能恢复!”
    杜衡道:“这里邪祟太多,只靠结界支撑怕不是长久之计!”
    三秀道:“阿木哥你先撑住!我想个办法引开它们!”
    杜衡双掌擎天,努力支撑着瑶华结界。
    撞击声震耳欲聋,且越来越密集,突然,结界表面裂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
    三秀从桂棹上摘下一片桂叶,顺着缝隙向外弹出。桂叶化作一道绿光,如一颗逆行的流星直射上天空。那些魂魄如同闻到血腥气的狗,抛下二人朝着绿光猛追过去。
    杜衡刚要松口气,忽然发现远处的绿光渐渐变淡,最后竟消失了。
    糟了,血雨把桂叶也浇灭了!
    无数的魂魄仿佛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又折过头来对结界发动更猛烈的攻击。结界上的缝隙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被撞破了!
    “轰!”
    瑶华结界陡然炸裂,杜衡二人再无屏障,暴露无遗。
    杜衡正准备拼死一搏,忽然眼前两道蓝光划过,瞬间织成一张蓝色的网,将愤怒的魂魄网住,重新兜回地缝里。血雨也停了,只剩下无边的黑云还在空中滚动。
    三秀惊道:“那是什么?”
    杜衡看着那幽幽蓝光,心里立刻就有了底气。
    两个如鹤的身形立于不远处的高坡上,猎猎的白衣在这一片猩红绛紫的世界里,如同两颗扎眼的启明星。
    “杜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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