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平常在学校里碰见Y,他们装作不认识。    Y    总是和几个人一起走,  在不远处目光与她的短暂接,瞬间转过去跟别人说话。Z也生怕他真的看过来,特别是跟E和C一起走的时候,这两位编剧和导演一见到他就想打招呼,被Z硬生生拦下,以罢演威胁她们。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C耸了耸肩,“他太引人注目了,什么动作都会被别人注意到。换成美剧就是那种打橄榄球的男生,一起混的都是姐妹会金发碧眼女生。”
    Z说:“你这比喻太咯噔了,this  is  China。我们中国高中不存在这种人。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
    E问:“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了?”
    Z有点心虚地说:“这才几天啊。况且强扭的瓜不甜,我和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觉得我们演主角合适吗?”
    E神神叨叨地说:“凭我的直觉,我的直觉一直都不会出错。无论是在创作还是考试蒙题上。”
    Z吐槽:“你保持年级第一原来一直靠的直觉啊。那能不能分我一点?”
    Y这次来戏剧社,看到有人在排练。他们排的是要在最近的艺术节上表演的剧目《哈姆雷特》。他们做了改编,把哈姆雷特搬到了中国古代背景。
    于是Y看到的是太子哈姆雷特发现皇叔杀父夺母,决意复仇,不想在皇后寝殿误杀藏在屏风后偷听的中常侍波洛涅斯。他的青梅竹马,中常侍之女奥菲利亚听闻此事后坠河自尽。
    奥菲利亚梳着双环髻,身着大袖长裙,层迭飘逸,像是《洛神赋图》里的装扮。她坠入苍茫的芦苇丛中,顺水而下,这次带走她的不是河伯,而是死神。
    背景是空灵的女声合唱。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
    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他看得入迷了。奥菲利亚的身体飘浮在用舞动的月白色幕布模拟的河流中,容颜依旧,仿佛在沉睡。这惨淡又华丽的死亡,让人不禁怜惜,但只是怜惜地欣赏她的死亡。
    他忽然发现这奥菲利亚看起来有点眼熟。不等他想起是谁,哈姆雷特和奥菲利亚的兄长雷欧提斯便出现在台前,挡住了她的身体,吵着要决斗。
    雷欧提斯:“现在把你的泥土倒下来,把死的和活的一起掩埋了吧。让这片平底上堆起一座高山,让羲和与望舒接纳她的魂灵。”
    哈姆雷特:“我爱奥菲利亚,四万个兄弟的爱合起来,也抵不过我对她的爱。”
    决斗开始之时,双方握着剑对视。气氛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破了平衡。
    突然,奥菲利亚从后面一跃而起。她还穿着洛神一样的彩绦披帛,幽魂一样的打光。但此时她把大袖一股脑挽到臂弯,身前挂着一把电吉他,她的眼神锐利,仿佛能射出金光。
    Y感觉自己的喉咙噎住,因为他一眼看出这是Z的脸。
    只见她一扫弦,一阵激烈的电吉他声响起。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决斗!争夺!受刺!两个男人夺过对方的剑,身上都中了对伤,流了血。谁胜,谁败,这是关键!
    在这激烈的电吉他声中,雷欧提斯突然大笑。
    “不到半小时,你就要死去,”他说,“这锋利的刀上涂着毒药,这奸恶的诡计已经回转过来害了我自己。”
    两颗高贵的心已经破裂,在这之前他们互相宽恕,身前的真相留给后人传述。哈姆雷特倒下了,他的尸体被士兵抬起。彻彻底底的悲剧,伴随着礼炮声,电吉他低吟着忧伤的丧礼曲。
    剧终。
    幕后想起剧组同学的掌声:“完美,太完美了!”
    Y:……神经啊。
    演员陆陆续续起身,卸掉妆和衣服。Z提溜着吉他跳下台,气喘吁吁的,捞起裙摆露出底下的运动鞋。她在台下走了几步,经过他时踩着裙子一歪,他下意识扶住。
    她抬起头,一愣:“怎么是你?”
    他说:“看见我很意外?”
    他在看清奥菲利亚是她的瞬间,早已没了刚才的着迷。但他没意识到自己还在低头看她。
    她摘掉了眼镜,画着魏晋复原妆。红钿黛眉,诡谲又淡得像白开水的肤色,像是一尊经历了六朝烟雨的神像。
    他忽地松开了手,后退。她直起身来,吉他背在身后,不自觉卡出剧中的仪态,翩翩然像是要飞起来。
    她说:“有什么好意外的。看不看随你便。”
    她正想走,却听到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多加这一个桥段,毁了美感。”
    她挑眉,回过头来问他:“什么美感?”
    他不说话,她就自问自答:“你的意思是,看她死亡的美感是吗?”
    他说:“难道不是?”
    她哼了一声,问:“同样是死,那么她死的时候,你的精神会高潮吗?当林黛玉死的时候。”
    他顿了顿,回答:“她的死不同,她的死是一种完满。而奥菲利亚并不是天上人,她的死才会让人惋惜。”
    “完满?”她皱眉,“我是知道了,无论如何,你都是俯视她们的视角。林黛玉要质本洁来还洁去,所以她是一定要死的。奥菲利亚是纯真的少女,她被爱情背叛,杀父之仇,所以毁灭了自己。那么谁能同情她们的痛苦呢?死亡并不是一刀干干净净的魂飞魄散,而是泣血而尽,尸骨腐烂,就为了应一个闭环的意愿。花葬了,谁又来埋葬葬花的人?”
    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说到声音颤抖,甚至眼角蓄了泪。他恍惚地注视着她,震惊又新奇,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这个年纪就讨论死不死的,是一件多么不详的事情。
    她停下来,自知已经失态。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就听见他说。
    “抱歉。”
    她闷闷地说:“你居然知道道歉。”
    她去换了衣服回来,舞台已经撤下了,只留空荡荡的排练室。C和E张罗着把道具放去仓库。Y坐在往常的桌子后,听到声音就往她这边看。
    他戴着耳机,挪了椅子给她让出空位。她因为刚才的争吵感到尴尬,态度好了很多,对他说了声“谢谢”,就坐下来放下书包。
    还是往常的红楼梦上册,先挠着头写化学作业,草稿纸写满了一页。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感觉身边的男生也不出声,让房间里稍显寂静。
    他清了清嗓子。
    “可以给我讲一下这题吗?”他把作业推到她手臂边,“我之前住院去请假了一个月,有些课程落下了。”
    他的双眼坦然地与她对视,垂眼看着桌上的作业。他的眼睛很好看,就算没什么情感也显得深情,但眼神又让人觉得冷,捉摸不定。
    Z问:“你就没有问班上的人吗?”
    他笑了笑:“问过了。我的朋友大多不会,会的人有些不想理我,有些只会旁敲侧击我的情感状态,以及邀请我约会。”
    Z翻了个白眼:“真自恋。”
    她拿起笔看着题目思考,笔头抵着嘴唇。他把目光从她的嘴唇上移开,看她在草稿纸上写思路。渐渐地他们发现彼此水平半斤八两,还能互相帮助,Z胜在有个学霸朋友的大腿可抱。说话也没那么剑拔弩张了,甚至还能闲聊天。
    “你是谁家的?”他问,“你的姓挺耳熟。”
    他看得出来,虽然她看起来总是下一秒就要去流浪的样子,但吃穿用都是很好的,家境不止是富裕。手上随便就戴了一个爱彼的潜水表,表盘定制的是一个流泪吗喽表情包。
    她转着笔,含糊地回答:“就是你想的那家呗。”
    他说:“我不记得他有你这个年纪的女儿。你是他家亲戚吗?”
    她漫不经心地说:“嗯。”
    她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反正我是不用问你的,我知道你是谁。”
    他笑着问:“我是谁?”
    她瞧了他一眼,像是不想应了他所想似的,说:“你是傻子。”
    他拿笔要敲她的头,她捂住脑袋,等了半晌没有动静,放下手发现他收回了手。
    做了会作业,她合上本子打开红楼梦。他百无聊赖,撑着桌子垂眼看她翻书。
    她被他盯得发毛,忍不住说:“你也想看?”
    “嗯。”他说。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他往近挪了椅子,她连忙把书推过去。
    正看到二十六回,他看到页眉的标题,瞥了一眼她。宝玉去了潇湘馆,看见黛玉午睡,又引西厢记戳中心思,别有一种暧昧。
    她慢慢地读着,感觉自己的神思稍微一不注意,就要飘出天外。他一语不发,只随着她翻页看,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在看,如果在看了的话……
    她不应该这么想的,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就算在男生面前提性知识也是正常的事。可是她仍然觉得浑身别扭。
    他忽然问:“听歌吗?”
    她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把一只耳机摘下来,给她戴上。耳机触碰到的一瞬,他的指尖也轻触她的耳垂。她不知道该不该动,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他已经给她戴好了耳机,收回手。
    耳机里在唱:“有些人匆匆一面/再也不见/如同每一天中的每一天/任随掠影在浮光中/搁浅。”
    “《似曾》。”她说。
    林奕华舞台剧《红楼梦》的主题曲。翻书声响在音乐间隙,他身上的气味若隐若现,提醒她这是与旁人第一次的……共读。
    上课铃声响起,她回过神来,知道要去上晚自习了。
    她摘下耳机,放在他手边。
    “下次见。”她背着包站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下次见。”他的虹膜在灯光下浅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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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中大概会随缘更一章正文
    其他的点菜会陆陆续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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