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见状,屏退左右,把李铮也打发去休息后,才用手指敲打着桌子,沉吟片刻道:“沈大人,我觉得你对匪患局势了解分析的极其透彻,而且属于踏实肯干的务实派,想将您举荐给殿下,协理此番剿匪事宜,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沈兴可听到秦亦这话,先是一喜,秦亦的意思很明白,让他现在跟着剿匪,只要立功了自然就可以随晞亲王殿下进京。而之所以这样的目的是,让他不要担心得罪当地官员,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他随即又有些担心,偷眼看面前的少年,虽然已经加冠,看上去却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神色凝重但是相貌却还是不脱稚气,唯有一双如墨如珠的眼睛生得极好,闪动着让他猜不透的光。这样一个自己称其为孩子都不过分的人,他说的话能够当真吗?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虑,秦亦微微一笑道:“沈大人,不瞒您说,我自晞亲王西去岭中,便随侍左右,别的不敢说,但殿下欣赏纯臣干吏的一点,我是确定无疑的。而且秦某虽然年少,但为官时日也不算短,从不随意许诺。”
    沈兴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少年,就是深得当今圣上和晞亲王二人宠信的红人,更是云相国大人赞许有加的门下弟子。他之前心里一直担心剿匪事宜,虽然跟秦亦聊了这么久,但因为秦亦面相太过清俊稚气,所以根本没跟那个在各地几乎被传成神话的少年高官联系起来,此时确定了她的身份, 让他喜不自禁,自己苦熬多年,终于有出头之日。
    沈兴可起身,郑重其事地撩起袍襟跪下,对秦亦行了弟子之礼,言下之意便是,感谢秦亦的引荐之恩,日后便执晚辈礼以待。
    虽然这是璟朝官场的规矩,经由谁引荐的官员,就等于此人的弟子晚辈,但看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秦亦还是十分的不习惯,别扭至极地受了一礼后,忙起身将他扶起道:“沈大人无需多礼,大家同朝为官,为得都是忠君爱民,礼节什么都是虚套,真正能做到为官清廉、俯仰无愧,就不枉费我一片举荐忠贤之心。”
    沈兴可心下暗暗赞许,不愧是在京城为官之人,年纪轻轻说话就这般得体。当下便也不再客套,二人重新落座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起了王家的往事。
    “秦大人,不瞒您说,当年造成王家惨案的,非官非富,而是一伙方外之人。”
    “方外之人?”秦亦大吃一惊,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哪怕沈兴可说凶手是皇亲国戚,都不会惊讶,但是怎么会冒出来出家人?
    沈兴可也有些讶异,他原本以为自己说出方外之人四个字,秦亦会马上心领神会,但见她惊讶的不似伪装的表情,也有些尴尬。转念一想,估计是秦亦为官时日短,对璟朝的各地的事项不能都了解清楚,所以便解释道:“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出家人,是岐山皇觉寺的。”
    听到这个寺庙的名字,秦亦便有稍微有些了然,果然还是与皇家有关,但是就算与皇家有关,再大也打不过顺康帝,她到也没有十分在意。
    不料沈兴可见她一脸的不以为意,又继续说道:“岐山上当初并没有寺庙,但由于它独特的地理位置,南坡景色秀丽、层峦叠嶂,北坡寸草不生、穷山恶水,所以被人称为地狱与极乐的交汇,从不知多少年前,就有许多苦行僧为了参悟佛法、无限接近神佛而去北坡修行,留下无数石刻雕塑,还有壁画文字。我朝建朝伊始,境内饥荒、境外外敌虎视眈眈,太祖皇帝的亲弟弟便亲自来到岐山北坡,削发为僧,为国祈福,而后我朝的确有如神助,度过劫难。所以太祖皇帝便在北坡和南坡交界的半山腰,修建了这座横跨两边的悬空寺庙——皇觉寺。而那位为国为民祈福的亲王殿下,便是皇觉寺第一人主持。”
    秦亦低头不语,牵扯到太祖皇帝,事情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即便是顺康帝,行事起来也会束手束脚。她叹气道:“难道就真的拿他们没办法吗?他们这么嚣张猖狂,除了玷污了佛门圣地,更是辱没了太祖皇帝修建皇觉寺的本意,辱没了当年那位王爷的一片爱民之心。”
    “唉!”沈兴可也叹气道,“谁说不是呢,但当年太祖皇帝,在寺门前立了一方石碑,上面御笔亲书七戒,其中就有戒兵戎械斗,皇觉寺的人就以此为恃,拒绝官衙之人入内,多次案件追查到皇觉寺断了消息,官府就只能束手无策。
    此时外间有人来报,说是在天虞边境剿匪的负责官员刘勇参将已经侯在帐外,秦亦便将皇觉寺的问题放置一旁,先宣刘勇进来了解天虞的情况。
    “末将刘勇参见秦亦大人,见过这位大人。”他不知道沈兴可是什么人,但见官服品级比自己高,便也上前见礼。
    “这位是岭东道的沈兴可沈大人,也是前来协助剿匪事宜的,刘参将不必拘束多礼,咱们研究正事要紧。”
    沈兴可见秦亦议事不避开自己,便觉得这回发达有望,只要能入京为官,即便品级不动,也等于是升迁,心下便有欣喜和感激之情,暗暗下决心此番定要好好表现,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不通事物,只知道埋头苦干。
    李勇倒是个直爽的人,听了秦亦的话,果真不再客套,径自坐下道:“说起在我朝与天虞边境的这一伙匪徒,其实说起来,大部分都是天虞夷民,但头领以及他的左膀右臂都是我朝之人,平日都藏在丘陵山岭之中,在江南道与天虞边境附近的一处密林中有一建在沼泽中的水寨,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建起来的,地形极其复杂,易守难攻,我们组织过四次围剿,都以官兵损失惨重告终。”
    “在沼泽之中?”秦亦下意识地重复着,心里寻思着,沼泽里建宅子,只能要么那里是一块沼泽中的实地,要不就是用人力将木桩深深地打进地下,一直打到硬土地才可能站住,这就说明当地的沼泽定然不会太深。不过此时这个不是重点,所以她很快抛开此事问:“这一伙人的头目是怎样一个人物?”
    “说起这伙寇盗,世世代代盘踞在沼泽的水寨之中,已经百余年,现在的总瓢把子是前一代头领的养子魏兴华,根据我们几回交手,基本可以感觉出这个人敢打敢拼、胆大心细,又十分注重情义。他们的人都是附近日子过不下去的穷人或夷民,所以都极其凶狠,个个以一当十,每一招都是拼命的打法。若是与他们正面硬拼,即便是正规军队,也是要付出极其重大代价的。”李勇表情严肃地说。
    “你说他为人重情义?这话怎么讲?”秦亦对此人产生了一丝兴趣。
    “他们经常与商队、官兵发生冲突,打起来无人退缩,但每次结束战斗,他们都会将己方人员的尸体抬回水寨,用他们的传统安葬。”李勇解释道,“主要是水寨中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几代前就已经入伙为匪,然后从附近或招或抢了女子上山成婚,甚是兄弟几个同娶一个女子。如今水寨已然俨然是个村寨一般,现在寨中的青壮年,许多都是祖辈的交情,光屁股长起来的交情,彼此间的情谊自然深厚。”
    秦亦暗道,这倒是个有价值的信息,如何剿匪已经在她心中形成了一个大致的概念,办法已经呼之欲出,她又转言去问刘勇,可了解天虞境内那一伙匪徒,刘勇摇头道:“那些人从来没过境犯案,所以压根儿没有接触过。”
    此时外面又有人来报,定昌郡派来的水军参将王梦阳也连夜赶到,帐帘一掀开,秦亦才发现外边儿天色已经蒙蒙亮,而自己这儿还是毫无困意。
    王梦阳入内后,先行见礼,而后道:“秦大人,临行前定王殿下命末将尽全力配合此番剿匪事务,并让末将将这封信转交于亲王殿下。”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笺,双手平托呈与秦亦。
    秦亦接过信放在自己手旁的桌上,令人赐坐,而后便问:“王参将可是熟悉那伙海盗?”
    “呵呵,不瞒秦大人,末将当年也是那伙海盗其中一员,全赖王爷恩典,救了末将全家,末将便归顺朝廷,用这条贱命报答王爷的大恩大德。”王梦阳苦笑道,虽然说得大义凌然,但是神色间还是有些惴惴,自从归降后,他受尽了周围人的白眼,又不能凡事都去叨唠王爷,只得自己忍耐但求问心无愧,所以都年近四十,还不过是个参将。
    秦亦听了他的话,竟然欣喜异常,连声道:“好,太好了!真是天助殿下,不料定王千岁给我们派来一位福将,此番歼灭海盗,看来就要着落在王参将身上了。”她原本就对那个张宏放心不下,如今来了个原本做过海盗的参将,怎么能不让她喜出望外。
    王梦阳从一进来就在打量主位上的少年,虽然早就听说是圣上和晞亲王面前的红人,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年少秀气,脑中不自觉地就浮起他们军营中的一些传言,说这人以色侍君,才步步上爬。但是见她没有对自己露出鄙夷之色,而且那信息的神色极其诚恳,让他不禁生出一丝意外。不过他已经尝尽人情冷暖,所以并没有当即就心存感激,而仅仅是在心里觉得,这个小子似乎并不是那种草包花瓶。
    “王参将,先来说说这伙海盗的底细,咱们综合几方面情况,天明后与殿下及文武官员,商议出个剿匪计划来。”秦亦换了个姿势,微微活动了一下酸楚的背部,坐了一夜,此时才开始觉得有些劳累。
    “泷泽海群岛中盘踞的海盗,其实大部分都是临海的渔民,有的因为天灾流落至此,家中没有亲人就落脚为寇,但大部分都是因为海里讨生活太过疾苦,而且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又要接受官府地痞的层层盘剥,所以还不如落草为寇,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再说曹天这个人,他脑子灵活,但脾气不好,生性凶残,把手下当牛做马,稍有不满就连打带骂,更有甚时直接放了海漂。”
    “海漂?”秦亦不解地问。
    “就是将人剥光衣服捆在一个木筏上,然后就这么推进海中,让船随着海水漂走,而船上之人,要么就是活活晒死,要么就是饿死渴死,更有惨烈的是被海鸟活活啄死。”王梦阳说着皱起眉头,面色极其难看。
    秦亦也面露不忍,但心里却想,曹天既然这么残暴统治,他的手下不反则已,但只要有人开始反抗,那绝对是星星之火瞬间燎原,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一共四伙匪徒,秦亦此时对其中三批人马有所了解,心里大致已经有了一番计较。此时尉迟晞也已经进来主帐,众人一番乱乱哄哄地见礼,半晌才重新再坐了下来。
    “秦亦,怎么样,你可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尉迟晞侧身去问秦亦。
    “殿下还是宣随行的文武官员一同进帐议事,咱们争取尽快拿出章程。”
    “也好。”
    宣文武官员入帐的空档中,秦亦也叫人将她提前要他们准备的沙盘拿了出来,一个巨大的沙盘就占据了主帐中大半的空间。在璟朝,沙盘都是用来做代数推演应用的,因为纸张昂贵,所以沙盘就充当一个草稿纸的用途,这个沙盘是秦亦着人订制的,帐内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个又平日十几倍大的沙盘疑惑不已。
    秦亦也不多做解释,只抄起一根细木棒,在沙盘中画画点点,开始大家都没看出端倪,但尉迟晞没有说话,众人又碍着秦亦的身份,所以都安静地看着,半晌过后就开始交头接耳,人群中轻微地骚动起来。秦亦还是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画着,等她将大致轮廓勾勒完成,开始描画局部的时候,终于有人看出名堂,她笔下慢慢展露的,是北过凌江,南至天虞,西到岭山,东越泷泽海的地形图。
    随着地形越来越明显和细致,看懂的人也越来越多,众人全都围在沙盘旁边,啧啧称奇。秦亦原本就有绘画的功底,又从来这里以后就对山河志兴趣十足,为了剿匪事宜,更是着重了解了江南道四周的地形,如今信手画来,说不上分毫不差,但也绝对是八九不离十。最后大帐中鸦雀无声,只听到细木棍与沙子接触的窸窣声,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江南道极其周边,无论是河川山岭,都是寥寥数笔却极其传神,不多时一副山河图就呈现在众人眼前。而此时,连张宏都不得不在心中暗暗佩服。
    紧接着,秦亦就以这个沙盘为蓝图,将昨晚了解到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讲解,她早已将自己昨晚听到的各方面信息进行了汇总和总结,说起来条理清楚,文武官员都听得频频点头。
    尉迟晞的目光一直专注地跟着秦亦手中的小木棒,在沙盘上逡巡,见她讲解完毕,便顺口问:“你有什么想法也一并说说。”
    “回殿下,微臣以为,匪徒共有四队人马,虽然在表面上增加了他们的整体实力,但其实反到给了我们提供了可乘之机。其一,他们都是盘踞一方、说一不二的头领,如今共同指挥,只是围城还看不出什么,一旦开战,定会出现指挥权归属以及意见相左之类的矛盾;其二,他们各自的人马都并不宽裕,而人都是有私心的,自然都希望消耗别人的兵马,而尽量保全自己的,如此一来就又会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秦亦拿着木棒将自己晚上思索的方案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其三,我们还要给他们制造矛盾和分化,天虞一派的情况我们暂时还不了解,但我已经着手联系我朝渗透入天虞内部的密探,希望能尽快得到回应。其余三方,都各有各的优势劣势,王军多疑、王波愚勇,魏兴华一伙虽然是亡命徒但是极重情谊,而海盗头子曹天残暴成性,手下早已经怨气连天,更加容易被我们煽动。所以臣的意见是,智取优于强攻,可分化之而后各个击破。”
    尉迟晞思索道:“魏兴华这面,趁着他们人马都出动,后方空虚之时,直捣黄龙,用老幼做人质,最好是能逼迫他们缴械投降;曹天这面,最好的办法是挑拨他们自己内乱;但是王军王波兄弟,你打算如何解决?”
    “臣想在王军王波这方面,双管齐下,一面派人搜救他们的妹妹,另一方面,准备围剿。王军王波一群人,与其余两队人马不同,他们其中大多都是仓促聚起的乌合之众,互相之间没有信任和配合,不过是一盘散沙,不足为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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