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走后,不多久周王妃也说要走。
    仪华见外面星月黯淡,冷气逼人,是将要下雪的模样,就要留周王妃歇一宿。却架不住周王妃担心自家府中的孩子,只好作罢,又命盼夏道:“外面眼见要下雪,再夜里赶路,好不寒冷。你多去备些炭炉、热茶到周王府马车上。”
    盼夏欠身,领命而去。
    周王妃拿着一双尚有些红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着仪华,道:“大半夜的还累四嫂折腾……反正今晚我是全没的脸面。”说时想起当众哭泣的一幕,脸颊又泛了红霞。
    仪华未接话,转身披了件貂鼠披风,向朱棣告了一声,亲自送周王妃离开。
    走到离二门不远处,在一个拐角的抄手游廊的地方,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
    这时,周王妃蓦地驻足,借着游廊檐下挂着的六角宫灯光芒,目光细致地在仪华面上流转。
    仪华被周王妃看得莫名其妙,却见周王妃忽地掩嘴轻笑:“好几年没见四嫂,四嫂越发容颜俏丽,让人好生羡慕。”听了这话,只觉周王妃还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着听下去,神色间并未有半分让赞誉的得色。
    周王妃长长的眼睫如翼一扇,一丝犀利的眼芒迅逝而过,她摇头失笑道:“难怪如此,像四哥那样的人又岂是随便一人都入得眼的。”说着见仪华眼含询问,她挥手示意身后侍人退远,又道:“四嫂确实好让人羡慕。坊间有传燕王夫妇鹣鲽情深,我本是听信一半去一半,但今日席上看你和四哥面上虽不过一对‘皇室夫妻’样,可你们之间的动作、神情却绝对是有情意在,想来四哥他定是看重于你。”
    仪华是知周王妃要说得并非这些,但听最后一句的斩钉截铁,她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周王妃未去留意仪华的神色,眼睛正往四周逡巡,确定不会有人听见谈话,她即刻凑到仪华耳畔前,低声道:“太子活不过半年了……皇上虽强压了这个消息,不过有两三家国公府还是知道。现在秦王被关,眼下就诸王中为长的晋王,然后是威名正盛的四哥,最有可能。可皇上多疑,只怕哪一方稍露贪念,就是落败的下场。”
    仪华没想到周王妃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一时惊愕难掩。
    周王妃似早料到仪华的惊愕,她苦笑道:“王爷和四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再世人眼中更是一体。就这次王爷被关,四哥首战大捷,我是彻底明白了,周、燕二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我也真的不求什么争什么了,只望家宅平安。”
    一席话带着浓化不开的苦涩,仪华听得心头一震,凝眸定定地看着周王妃,见她神色间颇具老态愁苦,不觉话语凝噎。
    “男人总被权势蒙蔽了眼,尤其像我父兄(宋国公冯胜)这样出自军营的男人,更是一生追逐权势。”周王妃无奈的感叹一句,向仪华福了福身道:“四嫂就当我今晚多嘴,弟妹告辞。”
    说罢,周王妃唤了随行侍人转身离开,留下仪华久久立在原地不移半步。
    一阵风过,廊下树枝积雪扯絮而落,夹着漠漠严寒一股脑儿的砸来,仪华瑟瑟地打了个冷颤,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王妃,心里油然生出一丝共鸣——真不求什么也不真什么,只盼望家宅平安,他无事……
    敛下心绪,仪华不再多想,也唤了随行的侍人,走下游廊,踏着那一地琼玉霜雪,回到了主院。
    进了正间屋子,里面燃了松枝百合香的炭炉,房中暖香之气袭人。仪华在门边呵了一团白气,又似深吸了一口暖气,才脱下鼠貂裘衣,问一旁服侍的小侍女道:“王爷呢?在书房还是房里?”
    小侍女福身回道:“王爷等了王妃一会,见您还没回来,就先去沐浴了。”
    仪华听了又要问什么时辰,恰是府中更夫正“咚!咚!”连敲两下,这是打二更的拍响。她想到明五更天还没亮,就要递牌子进宫请安,一个多月来的旅途疲乏一下遍及全身,她也不再多问,径自回了寝房梳洗睡下。
    傍晚沐浴过,现在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宽衣上了床榻。
    床是精巧的月洞门似架子床,上面已铺了一条暗红华丝棉被一条同质的青色棉被。仪华一上了床,就睡到了床里边的红丝被里,被子头放着汤婆子,刚睡进去就是一股暖暖的气息裹住全身,好不舒服。
    这样的暖卧软枕,仪华以为自己很快会入睡,毕竟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可终究怎么也睡不着,杂念颇多:一会儿想太子若真有意外,皇位下任继承者也不会落在任何一位藩王身上,她应该按周王妃的意思从旁相劝;一会儿又想身为皇子没有一个无夺嫡之心,若她真直言相劝,朱棣未必会听取她的话,甚至还可能因此而埋怨她……
    总之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却都难取舍。
    仪华这一想,思绪搅得更乱了,也不再躺着了,穿着一件红绫短袄子,裸着双足,踏着睡鞋,就往外间走。才心神不属地走了两步,听到一阵沉缓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正是刚沐浴完的朱棣。
    “怎么这样就往外走?”朱棣笼起眉头盯着仪华一双裸足。
    仪华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回挪了几步,语塞道:“没……就是……”说时看见朱棣同样赤着双脚踏着鞋,也仅披了一件棉袍在里衣外,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正散在肩头,未干的水珠顺着发颠往地上毡毯滴,她心下忽然一动,已扯了墙角下盘架子上的棉巾,走了上去:“就是让盼夏备个熏炉来,你夜里洗头不易干,这带了湿气睡一晚上,明一早准头疼。”
    说话间,让朱棣坐在床沿上,用棉巾给他裹了湿发,又扬声唤了盼夏备了熏炉。
    一时,朱棣头枕着仪华腿间,已半干的长发披在床沿边上的矮几上,闭眼由着仪华为他梳理发丝。当柔嫩的指腹一下一下地自头间滑下,那轻柔的力道好像也一点一点的滑进心头,他终忍不住睁开眼,想看一眼为他梳理发丝的女子。
    是时光线很暗,屋子里只有一盏小灯,发着昏黄的微光,淡笼着她微颦的眉眼。
    “冯氏(周王妃)对你说了什么?”朱棣摒去那抹欲抚平她眉眼的心念,问道。
    仪华犹自思量间,忽听见朱棣这样问,很是惊讶了一下,方掀了唇,含着一丝浅浅的笑容道:“应该没什么,就是五弟妹担心五弟,臣妾多劝了几句。”
    朱棣想起胞弟的事,目中暖意一消,声音顿时冷了下来:“劝?由着冯氏伤心算了,让他也看看!”一说火气瞬间上来,薄怒道:“被关了两年,还不知长进!这次才被放出来,就自请命搅进东宫里去,他以为学了医术,还真就当自己是悬壶济世的大夫,也不想想万一有失,他这王位还保不保得住!”
    竟然是周王主动请命,难怪周王妃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还对她说了那些……
    这太子不过是因为去了一趟秦王的封地后染病,朱元璋就一怒之下关押了秦王……如今周王是参与到太子治病中去,万一太子真到了那一步,朱元璋再次迁怒的话……还有若被有心人拿这件事去做文章,作为一母同胞的朱棣怕是也得沾一身腥!
    “王爷!”想到这些,仪华禁不住低呼一声。
    朱棣看了仪华一眼,就明白她大致想对了方向,心里有些意外她对这些事的敏感,又有些说不清的欣赏在里面。待注意到她担忧的看着自己,不由想起她自嫁过来以后,大多时候都在担惊受怕,心中生起几许愧意。
    愧意一生,怒意便淡。
    朱棣骤然伸手,握了握仪华停在额头的柔荑,放在胸堂上把玩,闭眼道:“还是那句话,你别多思多虑。不论什么事,总有我先担着。”
    不论什么事,总有我先担着——这样随口的一句话,她却觉得比任何情话真实,甚至犹比他应只有她一人时心悸。这一刻她想,也许她内心深处真真渴望的,只是一个港湾,一个能找到归属的港湾。
    心绪恍惚的一瞬,朱棣突然放开她的手,翻身坐起,道:“明日还要进宫请安,安置吧。”语毕,唤了侍人进屋收拾。
    须臾,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中,人也在这黑暗中感官无限的放大。
    仪华仍无睡意,即使疲乏已在全身叫。
    不一会儿,枕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讶然,朱棣竟这么快睡着了。
    向右扭头,睁着眼睛看了半晌,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看清了朱棣入睡的样子。
    果真是睡着了,她心中暗道,遂重闭了眼睛,也打算转回头睡去。却不及动作,一只炙烫的手臂忽然伸进她的被子里,微微一用力,她全不然反应间,人已进了另一个被子下,入了他的怀中。
    “别折腾了,睡了。”
    带着淡淡倦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仪华再不好动了,摒弃凝息地在朱棣怀里躺着,不觉困意慢慢袭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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