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据某所?知,”李太常自褶皱间露出笑容来:“太子已?遣来使者,与?公主相见。”
    众人不约而同地吐息。又有人担忧道:“只怕公主不肯移驾。”
    “公主若是?不愿,恐姊弟离心,我等既为大周诚臣,自当尽心竭力……”李太常面容高深,吐字轻缓:“为太子分忧。”
    第92章
    昭昧比李家更早收到了颍州来使的消息, 且知?晓来?使当中,有宋含熹。
    宋含熹在颍州,她和李素节的关系就瞒不住李璋或说崔玄师, 派她前来?,意义?昭然若揭。
    昭昧闻言只嘲讽一笑,便迎着她们的心意, 派李素节亲自去接。
    李素节来?到邢州城前,看?到远处一队士兵簇拥着几辆马车, 最先一辆,就该坐着宋含熹。距离尚远时?,她盯着那辆马车移不开视线,可距离越来?越近,那马车就要停到她面前,她却别开视线, 不自然地去看驾车的马。
    军中缺马的困扰丝毫不减, 李素节见到马便思维散发, 评断这是匹好马,又天马行空地想到颍州此时?的战力,接着,看?到了车帘微动的一角。
    一道声?音比容貌现得更早,杂着低徊的叹息。
    “素节。”
    话音落时?,李素节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她看?着宋含熹自车中走出, 像很久以前, 快步走过去,又猝然止步, 隔开一人的空间,亦隔开时?光数载, 轻唤:“……老师。”
    宋含熹走下马车,道:“好久不见。”
    只是几年?,但什么?都?在改变。
    李素节带宋含熹走进邢州城,在使者队伍前和宋含熹说些不着边际的浅显话题,到安置妥当,与宋含熹在房间里再见,没有别人,只有她们两个,彼此才真?正撕开那层陌生?和客套。
    李素节为宋含熹倒茶,注视着茶水倾注杯中,举重若轻道:“老师是来?做说客的吧。”
    宋含熹接过茶,喝了一口,说:“说什么??”
    李素节道:“说公主该北上去见齐王。”
    宋含熹笑了,捧着茶杯道:“我为的不是公主,是你。”
    李素节没有意味地笑。
    热茶的雾气在空中缭绕,宋含熹凝视着雾气,忽然道:“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记得。”李素节道:“我离家出走,流落街头,食不饱腹,又受人欺辱——”
    “不是这个。”宋含熹打断她。
    李素节却说下去,坚定地直视她:“您救了我。”
    “举手?之?劳,不提也罢。”宋含熹将素日恩情轻易带过,说:“我想的却是那时?,我与武相言及政事,为陛下得知?,他盛怒之?下欲将我斩首……你却拦在我身?前。”
    李素节抿唇:“您也不必再说。”
    宋含熹也无视了这拒绝,径自说道:“你向陛下求情,百般劝阻,拖到了武相赶来?,才留得我的性命。”
    李素节道:“您也救过我。”
    宋含熹摇头:“后来?我问,说,陛下怒极,你那样拦在我身?前,很可能要死在我前面,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拦?”
    “我说……”李素节垂眸,低声?道:“总有些事情,比生?命更重要。”
    “是。”宋含熹转头看?她:“你说,总有些事情,比生?命更重要。”
    李素节抬头,看?进她的目光,不知?其中究竟有什么?触动,忽然就红了眼角。
    “素节。你当初为了我愿意抛却性命,可现在……”宋含熹抬手?,轻抚李素节的脸庞,细细勾勒着她的模样,声?音宽容:“却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事情吗?”
    “老师!”李素节一把攥住她的手?:“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宋含熹摇头:“你是太理想的人了,可权力容不下理想。”
    李素节道:“倘若能做到,理想又怎样?”
    宋含熹缓缓抽回?手?,脸上不见方才的温柔:“李璋有崔玄师,有大周几百年?积淀的忠臣义?士,可公主有什么??她只有你、你们的一腔孤勇。”
    “可我们正是凭借着一腔孤勇走到今天!”李素节霍然起身?。
    “走到今天,”宋含熹面容冷硬,不容辩驳道:“也还没有走到他们的起点。”
    李素节凝噎。
    “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很好。”宋含熹道:“但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我不说服你,你也不要来?说服我。”
    李素节:“老师——”
    宋含熹道:“出去。”
    李素节察觉自己的失态,很快恢复理性,点头道:“您好好休息。”
    宋含熹是为李素节而来?,但不为了说服什么?。她们都?不需要说服彼此,她们只是想再见一面。
    真?正要被说服的,是昭昧。
    这支队伍中,有昭昧和李素节共同的熟人梅五,亦有共同的长辈宋含熹,除此之?外?,还有她们都?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身?份特殊的人。
    这两个人站在昭昧面前,说他们姓武。
    “哎哟,我的甥女哟,我可算见到你了!”自称武三的男子?见面就是鬼哭狼嚎,扑上来?便要抱住昭昧。
    昭昧闪身?,他冲了个踉跄,“哎哟”一嗓子?,呻、吟起来?。
    自称武四的男子?见状,立刻收住脚步,一边哭一边精准停在她的面前,道:“甥女哟!你出生?都?多少?年?了,没想到今天我们才能见上一面!当初五娘就那么?一走了之?,我和三兄平日最是宠她,可她竟狠心再不见我们!这都?多少?年?了哟!”
    旁边,钺星正啃着肉饼,听到这声?音,嫌弃地往旁边蹭了蹭。
    昭昧道:“五娘,是我娘。你们是她的兄长,也就是我舅舅?”
    武三忙和武四挤在一起,连连点头:“没错!我们是你舅舅!”
    “既然是舅舅,”昭昧道:“总该知?道我的名字吧。”
    武三支吾:“啊这……”
    武四吭哧:“啊这……”
    昭昧茫然:“总不能只知?道我姓什么?吧。”
    武三武四急忙抢答:“你姓李!”
    “是。”昭昧笑了:“我自然姓李。”
    武三讪讪道:“这也不能怪我们。实在是,你身?为公主,陛下又那样宝贝,怎么?可能让闺名传到外?面呢?”
    昭昧脸上看?不出情绪:“李璋的名字倒是天下皆知?。”
    武四连忙补救:“先帝不告诉我们你叫什么?,我们实在没办法啊。但我们真?是你舅舅啊,这么?多年?不见,我们都?想死你了!”
    两个人眼神一碰,又开始鬼哭狼嚎。
    昭昧问:“想到痛哭流涕?”
    武三武四默契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
    昭昧道:“那就继续想吧。”
    她扬声?道:“来?人,为我这两个舅舅送点蒜泥葱段!”
    武三和武四的眼泪儿立刻就止住了。
    昭昧从见面就知?道他们在演。
    舅舅的身?份自然是不假的,但是,哪里来?的深情厚谊?
    武缉熙和武家的事情,她从李素节那里听到一些。
    当初武缉熙离家出走,武家以为丢了自己的脸面,扬言将她逐出家门。这威胁自然没用,或许,武缉熙更高兴也说不定,结果便是她女扮男装做了状元,还平步青云,等到真?正入上京、上朝堂,武家的人必然知?道了。
    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作为忠臣,他们没戳破武缉熙的欺君罔上,作为家长,他们也忘了当初怎么?嫌弃武缉熙丢人现眼,只觉得她潜力无限,便火速联系、大力支持,直到她成了宰相。
    谁知?道,身?份暴露,欺君的事儿翻出来?。但也没关系,明面上,他们和武缉熙还停留在当年?的断绝往来?,怎么?也牵连不上。
    再后来?,事情又来?个惊天逆转。皇帝不仅没治她的罪,还让她做了皇后!
    再怎么?断绝关系,那也是武家的闺女。武家趁势而起,立时?春风得意。
    皇帝不许皇后见外?人?没关系。见不见都?不是问题。
    这样一来?,他们早和武缉熙没有联系,自然对昭昧毫无了解。今时?今日,怕是昭昧放个假人在正中主位,他们也能扑上去哭得像号丧。
    这样左右逢源,亦是当初危难时?,李素节提议往李家而不去武家的原因之?一。
    根本靠不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投靠了新帝。
    而眼下,有崔玄师在,他们没有沦落到向赵孟清投诚的地步,便立刻向崔玄师表忠心,接过了劝服昭昧的任务。
    即使被昭昧戳破,尬得头皮发麻,戏还是要接着演。
    哭不下去了,武三抹掉最后的眼泪,扯着嗓子?道:“甥女哟,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和你四舅是真?的想你啊!想当初你娘突然就……入了宫,我们就再也没见成……可怜的五娘啊……”
    眼看?又演上了头,昭昧目光微冷:“打住。”
    武四停得急,打了个嗝。
    “可怜?”昭昧问:“做了皇后,她哪里可怜?”
    武三武四对视一眼。武四试探道:“那……也不可怜?”
    昭昧笑了。
    武四像得了肯定,又直起身?来?:“我也说嘛,都?做了皇后——”
    “咚!”刀鞘在桌面一砸。
    砸回?了武四后半句话。
    昭昧冷然问:“谁教你们的?”
    武三立刻道:“没人!”
    昭昧一语道破:“崔玄师?”
    武三武四又下意识看?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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