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的名字是他娘给起的。
    他娘是个从良的□□,当初在济南府里也红过一阵,后来年老色衰身价一降再降,就被杨老爷这个土财主花了六十两银子买回去做了外室。
    喜儿的娘一辈子命苦,小时也是小康之家,甚至还读了几年书,后来父亲犯了事进了大牢死在里头,家里欠债还不清,祖母就把她卖了还债。
    她觉得自己命苦,儿子托生在自己肚子里也命苦,对儿子的期待也很简单,希望儿子命好,多遇到点好事儿,过的欢欢喜喜的,所以她给儿子起了个俗气至极的小名:喜儿。
    喜儿的大名叫杨熙,本来应该叫杨喜的,可是杨老爷觉得这名字俗气了些,要知道喜儿的娘当初也是个会作诗会画画的才女呢,她的孩子,小名叫喜儿也就罢了,大名叫杨喜也太不上太面了。所以给他上户籍的时候,就按照发音改了“熙”字。
    这会儿,杨熙正蹲在厨房里头拉风箱:虽然黄老爷没说怎么安排他,可他还是早早就起了床,自发自觉地跑来帮忙干活了!
    杨熙身上穿的是黄鹤的旧衣服,小红按照黄老爷的吩咐去黄鹤那里拿他的旧衣服,黄鹤便亲自抱了一堆他前几年的衣服棉鞋过来,把衣服给了杨熙,表示自己那里没棉袄了只有外衣:棉花这种东西,在黄家这样的家庭还没有到可以浪费的地步,孩子个头长得快,第一年做的棉衣,就算放放衣角也最多穿两年,往往外头已经不值得重新做了,但棉花弹弹还能继续用,所以黄鹤那里穿过的外衣,没有多余的棉衣,反倒黄鹂这边还找出来一身。小户人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黄鹂一听哥哥那里没有棉袄,就把自己前几年的没有拆了重做的件棉袄翻出来给他送了过来。
    杨熙一早上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没舍得穿黄鹤拿来的比较新的衣服,缎子的更不肯上身,找了身松江布做的洗的发白短衣罩在了棉袄外头,便急匆匆地跑出来找活干。
    杨熙在杨家这两年过的是真正的苦日子,早就养成了看人脸色的习惯,如今他是被亲爹赔钱赔给人家的,他再怎么年纪小也懂得这起码的道理,要是只吃饭不干活那叫赔么?所以虽然没人叫他干活,他还是早早地就从床上爬起来,不敢去主人们的房间里捣乱,索性钻到厨房里帮忙。
    风箱很重,杨熙拉了一会儿就出了一头的汗,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冷了,一会儿早饭做好,胡嫂子就一样一样地把东西往食盒里装,有汤有菜还有干粮,零零碎碎的好几样,食盒显然放不下,胡嫂子便嘟囔道:“哎呀,又得跑两趟,一下雪全都在屋里挺尸,连个过来催早饭的都没有,就等我给送。”
    杨熙忙道:“胡婶,我帮你一起送吧!”
    胡嫂子皱眉道:“你的脚给冻成那样,哪里还敢走路?”
    杨熙道:“没事儿,上着药呢,要是疼的不能走路的话我早上怎么走过来的?”
    胡嫂子想了想也有道理,便把比较轻的只放了馒头的提篮递给他:“走吧。一起去!”
    杨熙的脚虽然上了药,有哪里会不疼?每走一步都钻心般的疼啊,只是他脸上却是一点都没露出来,一路跟着胡嫂子到了黄家一家吃饭的正厅。胡嫂子把食盒放下,摆饭什么事儿有小红接手,胡嫂子便带着杨熙往回走。
    杨熙才一转身,迎面正看到黄鹂从外头走进来,见到他,挺开心地打招呼:“喜儿!”
    杨熙赶紧冲这黄鹂叫了声阿鹂姐,黄鹂心情极好:“你的脚还疼么?”
    杨熙小声道:“不疼了。”
    黄鹂哼了一声:“撒谎!你我昨天看见了,你叫上烂了那么大的块儿不疼才怪!”
    杨熙声音更小了:“真的不疼,抹了药,感觉不出的。”
    黄鹂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到黄老爷的声音:“喜儿过来了啊,你的脚不是受伤了么?就好好的在屋里歇几天吧!”
    说话间黄老爷从里屋走了出来,胡嫂子赶紧跟黄老爷解释:“他不肯歇,一早上就跑到厨房帮我拉了大半个时辰的风箱!”
    黄老爷笑道:“怪不得今天的饭比平日里早了呢!”正想说一句喜儿你不必干这些活儿,钱氏撩门帘走了出来,黄老爷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钱氏见喜儿肯干活,心里头也平顺了不少,被人当冤大头的感觉糟透了,根本难以抵消做好事儿的愉悦感,这会儿见这喜儿是正经会干活的,心理平衡之余,慈母心便冒了出来,冲喜儿道:“我昨天听翠翠说了,你的脚冻得厉害,这几天别到处乱跑,每天记得擦药!”
    喜儿见钱氏肯搭理他了,心里头也大大地松了口气,赶紧轻轻答应一声,正好黄鹤走了进来:“哎呀,喜儿过来了?小家伙胆子太小,好歹说话大点声啊!小姑娘似的,这幅样子要受人欺负的!”
    黄老爷骂道:“谁欺负他?这家里头也就你是个毛小子!一屋子大人谁会欺负个孩子!你给我老实点别欺负人才是真的!”
    黄鹤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笑嘻嘻道:“我才不欺负小孩子,这不是怕鹂娘欺负人家么?”
    黄鹂道:“喜儿叫我姐姐呢,我怎么会欺负她!”
    黄老爷道:“你们今天起得都这么早啊!”
    钱氏道:“哪里早了?是你起晚了,翻来覆去快天亮才睡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老爷叹了口气:“胡思乱想呗!”他说着看看喜儿:“喜儿啊,你吃早饭了么?”
    杨熙道:“吃了,刚才在灶下胡婶子给我下了碗热汤面!”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好大的一碗,吃的撑死了。”
    黄老爷笑了起来:“胡嫂实诚人,太太从来不敢让她盛饭,总是碗有多大都要盛满!”他本想说让杨熙跟他们一起吃饭,不过杨熙已经这么说了,也就没说出来,而且他估摸着说出来大概钱氏又要不高兴的。本来她对这孩子的态度已经不错了,何必添乱呢?
    杨熙讷讷地说:“老爷全家都是好人。”
    黄老爷道:“别老爷来老爷去的了,你爹跟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是叫叔叔婶婶吧!”
    杨喜儿抬眼看看黄老爷喝钱氏,低下头来:“我还是叫老爷太太吧!”
    黄老爷正要走再劝,钱氏打断道:“好了,胡嫂子先带他回厨房暖和暖和吧!脚没好,我也不给你专门安排活了,先给胡嫂打个下手!
    待众人都出去之后,钱氏瞪了黄老爷一眼:“怎么着!人家拿儿子抵账,你还准备把他当少爷养了?”
    黄老爷叹了口气:“过去去他家的时候,这孩子都是叫我叔叔的。”
    钱氏道:“他自己爹妈也没把他当少爷养呢,你倒想帮人养出个少爷?你也不想想,这事儿咱家本就吃了这么大的亏,现在杨老爷说是拿儿子抵账,说白了其实还不是给儿子寻条生路?咱们好事儿已经做了,但也不能太滥好人了吧!以后别人家欠咱们钱,也都不还,直接把儿子丢给咱们帮忙养行不行?”
    黄老爷闻言也不再坚持,点头应下,然后重重叹了口气:“这老杨,造的什么孽!”
    钱氏冷笑道:“自作自受的孽呗!自己不要脸在外头养小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节了!”
    黄老爷知道自己妻子说得有理,只能连连摇头:“是啊,自作孽,自作孽,只可怜这孩子!”
    提起孩子,钱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你交的什么朋友啊!姓刘的是发达一点儿就悔婚,姓杨的这个是只管生不管养!什么时候你能跟我说你哪个朋友发达了提携你一把啊!你说啊你说啊!!”
    黄老爷又惹了大麻烦,闻言也不生气,只是连连苦笑。钱氏正想再来几句,正好黄鹏走了进来,她只得憋了回去。
    那边胡嫂领着杨熙走出门,离开正房挺远了,才问杨熙:“喜儿啊,你刚才没吃饭,怎么还说吃过了?”
    杨熙轻声说:“我就是觉得那么说更好些。”
    胡嫂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真招人疼,走吧,婶子给你下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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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多出一个杨熙,对黄鹂的生活平没有什么影响,她依然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早上去骑马,上午去上课,下午背书抄书,每隔一天就跑去陈举人那里听听课说说话请教请教问题。
    黄鹂过去跟陈举人认识大半年,对陈举人的印象不过就是见多识广气质好,可现在正经做了她的学生,虽然隔日才去请教点问题。却也能明显地感觉到陈举人厉害的水平!
    四书五经那是基础的,各种常见的不常见的各种典籍中的典知识典故提起来全都是是信手拈来,同样是说策论问题,陈举人对国家政策方针十分了解,随便一个题目都被她深入浅出讲得头头是道!
    黄鹂面对这样一位老师,黄鹂觉得又幸运又遗憾:幸运的是自己举手之劳的善良举动竟然给自己赢得了这样一位好老师;遗憾的是自己的哥哥们不能够像李思熙一样得到这样高水平的教育……
    自家哥哥的天分说不上好,刘先生的水平她都能感觉到不过尔尔,可以想见整个章丘县比刘先生好的老师一定很多,而扩大到州府,只怕能跟陈举人相提并论的先生都不会少!
    科举之路,拼的不止是天分,勤奋,更是出身家世所带来的另一项重要的红利:教育水平的差异!她的两个哥哥,显然在这第一关上就已经落后了不少。
    黄鹂想要帮哥哥们,但又不想对陈举人提出非分的要求,想来想去,增多了自己在陈举人这里上课的时间,几乎把整个下午都泡在了这里:陈举人给李思熙讲课的时候她多听多记,觉得有用就回去给大哥二哥唠叨;在刘先生这里遇到什么刘先生讲的不明白的东西也拿去问陈举人,问完了回去再跟哥哥们讲。可这样一来,她自己的时间就更少了,陈举人授课讲的深课程紧,专门背书的时间只剩下早上,抄书的时间挪到了傍晚,绣花的时间早就没了……而上午刘先生的授课时间,竟然成了她一天里最悠闲的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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