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心情正烦闷,听窦英说话气人,勉强压了火气道:“苏怡家的礼重了,镇子上买不到合适的东西回礼,时间又紧,才拿了我抄的书去回!你凑什么热闹?”
    窦英先是一愣,接着不服气地叫道:“闹了半天是我家的礼轻了?好,我回头补份重的,你也给我抄一套!”
    黄鹂冷笑道:“你爱送什么礼是你的事儿,收不收却是我的事儿!你要是喜欢手抄的书,自己到县里找个秀才抄去,花上二十贯,有的是人给你抄,少来我这里聒噪!”
    窦英急道:“这不公平!苏怡送的礼物你就收了,还回了自己抄的书,凭什么到我这里就不一样!我都说了要把礼物补上了,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黄鹂冷笑道:“我小心眼?你当我是什么人?抄书是专门给你们抄的?这次给苏怡的书原本是抄给给我大哥的,时间紧,我大哥这才让出来送了苏家,我有空还得再给我哥抄一套呢!你又算什么人!”黄鹂这次是真的恼了,自家做买卖卖布料赚钱那是正经做生意,自己抄书卖到书店里赚零花钱也是堂堂正正,可窦英这样自以为是地说送点礼物要她辛辛苦苦抄书回送这又算怎么回事儿?
    窦英对黄鹂的恼怒兀自不觉,依然絮絮叨叨地凑到她身边念叨:“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给谁抄不是抄?我昨天跟你二哥打听了,你天天都练字,一天要写几千字呢,既然如此,花个十天半个月给我抄几本书怎么就不行了?苏怡他家送的是妆花锻对吧?我家也有啊!路过开封的时候买了四五十匹呢,还有云锦,还有缂丝,你帮我抄套四书,你到我家库里随便挑,喜欢什么挑什么!这样行了吧!”
    黄鹂怒极反笑:“你当我是你家丫头么,你赏点东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说着拂袖而去,留下窦英呆立当场,好一会儿,这少年才反应过来,懊恼地连连跺脚:明明是想要问黄鹂讨一套书,免得在苏怡面前太没面子,怎么就弄成这样子了?他心中也隐隐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了,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黄鹂说的丫头的问题他觉得挺扯的,他让丫鬟干什么能给一堆妆花锻啊!一匹妆花锻好几十贯呢!自己这么有诚意她还生气,简直莫名其妙嘛!
    窦英心里从来藏不住事儿,他跟苏怡好,可这事儿本就是跟苏怡较劲的,哪里能跟苏怡说?想来想去,等送走了客人家里头打扫的差不多了,他蹑手蹑脚地凑到正拿了账本看单子的武娘子跟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武娘子一边看账一边说:“有话快说,我正忙呢!要不然就过来帮我算账。”
    窦英讪笑道:“这有啥好算的,吃的喝的都这么便宜,这几桌子菜还没二十两银子呢!”
    武娘子道:“多少都要算清楚,你不算清楚,底下的人便知道可以糊弄你,今天是二十两,明天就是三十两,二三十年下来,多少银子都要掏空了!”她说着放下账本扭过头看向儿子:“虽说你想的是走科举的路子,可你耽误了这些年,只怕一时半会儿是考不出什么的,况且若做不了官,便是个举人一年能多多少收入?你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日后家里不做生意没了大进项,再不精打细算,咱家这些钱还真不够你糟蹋的!”
    窦英缩了缩脖子:“娘,我以后一定悠着点,不这么大手大脚了!”阿弥陀佛,幸亏黄鹂没答应,要不然她去库里挑上几匹料子,一二百贯就飞了,这,这算是大手大脚吧?
    武娘子揉揉太阳**:“我也只是提醒提醒你,再怎么节流也没法无中生有,须得开源才是正路!咱家毕竟不比苏家的家底儿,趁我还能动弹,必须再想个营生,只是人生地不熟,总要再看看情况。”她说着站了起来,在屋中转了几圈儿:“我踅摸了一圈儿,在街上看上个铺面,原先是买家具的,那店主是个外地人,想要去府里了,铺面还有一年的租子,我回头把它接下来!”
    窦英莫名其妙:“街上?娘你说的是镇上的街?这地方人这么穷,你在这里做生意能赚几个钱?”
    武娘子无奈地摇摇头:“谁告诉你开铺子就只能卖零碎东西了?咱们镇子挨着官道,往东走就是章丘县城,往西又是去济南府的必经之路,咱家现在人生地不熟,不敢到城里打眼儿,但在个镇子上做点中转生意,却是没问题的!只是咱们初来乍到,须得找个本地人合伙儿才稳妥……也是巧了,我问了一下,那铺子的房东正好是咱们邻居黄老爷,这也算近水楼台,人品看着又不错,只是不知道他还有做一场的精神没有!你没事儿多跟黄鹤黄鹂交往交往,想合伙做生意,关系亲近总是更好些,我也抓紧时间打听下他家的情况,总要有谱才好开口!”
    窦英一听自己自家老娘想跟黄家合伙做生意,先是一喜,接着又纠结了,还说多跟黄鹂交往呢,自己才又把黄鹂给得罪了!
    武娘子一见儿子的表情,便知道这混球玩意儿大概又干嘛了,沉着脸问:“你哭丧着脸是怎么个意思?你又干嘛了?”
    窦英小声说:“我没干嘛,我就是,就是听说黄鹂送了苏怡一套手抄的四书,给咱家的却是点普通的料子黄酒……我心里头不舒坦,就去找她说理了!”
    武娘子差点给儿子气死:“你脑袋被驴踢了?这种事儿也做得出!给我说清楚,你到底跟人家姑娘说什么了!”
    窦英腆着脸凑到武娘子跟前:“娘我知道我不对,我刚才过来就想跟你说这事儿,我就想问问我哪里不对了……”这家伙情商不高,记性倒好,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跟黄鹂的对话复述了一边,大意说的*不离十,语气学的颇有些惟妙惟肖的意思。
    武娘子听儿子说完,抬起手捂到脸上,挣扎着哀叹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笨蛋!”
    窦英道:“我笨这种事儿我早就知道了,娘你跟我说说我笨在哪里啊,也好惩前毖后不再犯啊!”
    武娘子道:“我且问你!咱家跟苏家的礼物是送给谁的?”
    窦英道:“送给黄鹂……哦,不,黄家。”他听到这里就已经有些觉得不对了,脸上就露了怯,武娘子瞪了他一眼:“对啊,虽然我挑料子是按照适合黄鹂的料子挑的,可那也是打听了他家疼女儿,投其所好才选的适合她的东西!他家回礼难道是黄鹂拍板儿的?按她说的,分明是苏家的礼物太重了他家没办法,这才把黄鹂抄给她哥哥的四书送了苏家!”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黄家两兄弟,明年要参加童试,这应该是黄鹂给哥哥们的童试做的准备。苏家这礼送的重,只怕真是把人家给难为到了,这才不得不把家里女孩子给哥哥抄的东西当礼物回了!你说你个混球玩意儿,还问人家再要一份儿,像话么!”
    窦英讪讪道:“也不是要,是换啊……”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武娘子简直抓狂:“换你个脑袋!你是不是瞧不起人家姑娘?”
    窦英急道:“怎么会!我要是瞧不起她又怎么会巴巴地问她要东西?我,我就是气不过她给苏怡的东西比给我的好,也想讨一份啊!”
    武娘子冷笑道:“你那叫讨?你跟你韩家妹妹也敢说你给我抄本书我送你两匹料子?”
    窦英道:“她家又不缺料子!”
    武娘子道:“好,那不说料子,换成你韩妹妹喜欢的首饰呢?你敢不敢这么说!”
    窦英道:“她家有钱啥买不来啊,她问她爹要就行了!”
    武娘子点点头:“对,她问她爹要就行了!那你觉得黄鹂缺什么,可不可以问她爹要?或者你觉得她爹买不起,所以你就帮一把?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人家姑娘就一定稀罕?以为人家为着几块料子就会高高兴兴给别人家小子抄书送礼物!你还说你没有瞧不起她,你看你说的这些话,哪句瞧得起人家了!人家说的一点不错,你这是把人家当自家丫头使唤呢!想给点小恩小惠就张牙舞爪地让人家做这个做那个!你总说你不喜欢韩翠翠,可你对她却比对黄鹂尊重多了!”
    窦英讷讷道:“我没这个意思,那些好料子就算娘你也是很喜欢的,我想着她也应该喜欢。”
    “那还不是瞧不起么!”武娘子恨铁不成钢:“好东西谁不喜欢?昔日你外婆家穷,恨不得把我切成块儿了卖出高价去!你爹之前,开价最高的一个财主要花五百两买我过去做续弦,你外婆已经很满意了!到你爹这里,其实随便出个六七百两你外婆就要乐疯了!可你爹明知道这个情况,还是不肯那么做,像个傻子似的,三媒六聘,十二台彩礼,像个冤大头似的细细地给我做足了面子!就这样还怕我不乐意,偷偷去见我,问我到底乐意不乐意,不乐意的话他一定不勉强!窦英,你看看你!你对人家姑娘的态度,能比得上你爹一个指头不能!”
    窦英小声道:“我就是找她抄本书,跟爹要娶您这件事儿不能比吧……”他这么说着,却有点不确定了,娶媳妇什么的,黄鹂,哎呀,听起来好像也不差,哎呀呀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啊!那小丫头才几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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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英这边老老实实听亲娘的训,黄鹂却没有找别人诉苦的意思,她回到家里二话不说,拿出《榖梁传》就开始背,背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这才放下书,看向窗外。
    没有钱,家里也没有个有功名的人,随便一个半大小子,对她的态度都会如此轻慢!
    黄鹂知道窦英没有恶意,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憋闷。这种不自觉的轻视,才是最能证明自家卑微的现实:别看镇上的人提起他们一家,都是老爷太太郎君姑娘的叫着,可实际上呢?他们家不过就是个小生意人,接了人家贵重点的礼物都还不起;抄个书还人家,看似风雅,可难道人家真看不出自家的窘境?
    所谓安贫乐道,不过是安慰自己的鬼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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