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韩地,已经是冰天冻地,李青穿着件薄薄的淡黄棉纱小袄,一条梅梅纹笼纱如意月裙,斜靠在书房南窗下的炕上,透过窗户上那扇小小的通风窗,出神的看着外面随风飞舞飘动的雪花。
    京城寒谷寺的方丈升座大典再有几天就要举行了,李青微微低下头,看着手里纸片上密密麻麻列着的人名,心里越发阴郁起来,庆叔一直在外面奔波,可这短短的时候内,能跑到的人家毕竟太少,她这几年深居简出,声名不显,实在无法象老和尚那样,只要一句话,一个态度就能影响这天下无数的人。
    沈青叶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完全置她于无,迅速却并不显得仓促的办了这升座大典,过几天,苦河就是这天下声名最显赫寺庙的方丈,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有没有那串代表着方丈的念珠,也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医术、他的人品,质疑他能不能担当得起这个方丈,等到他的不胜任显露出来时,沈青叶早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到时只要拿出护法的身份,转个态度,扔出这个过了气的方丈,就又赢得了另一重盛名。
    李青垂着眼帘,把手里的纸片压在了炕几上,她得重新调整苦寂的大典,她示弱给沈青叶,自己却仍在心底低估了她,低估了这天下人的对京城寒谷寺正统地位的执着。
    申末时分,夜幕已经完全笼罩着大地,竹园居游廊房檐下红红的灯笼暖暖的亮着,平王顶着满身的雪,进了院子,李青急忙从书房里迎了出来,平王看到李青,脸上露出了笑容,急忙转身跨过抄手游廊的栏杆,跃到了李青面前,李青笑盈盈的伸手拂去他脸上的雪珠,伸手准备帮他解去斗篷,平王微微往后闪了闪,伸手拉下了斗篷,笑着说道:
    “你不要碰这个,冰的很。”
    石松急忙上前,曲了曲膝,恭敬的接过了平王手里的斗篷,竹叶手里捧着件厚厚的银狐里斗篷,急急的从屋里送了过来,平王斜睨了一眼竹叶,眼里闪过丝不满,伸手接过竹叶手里的斗篷,抖开来给李青披上,揽着她往正屋走去,
    “跟你说过多少回,你要出来接我也行,一定要穿好了斗篷再出来。”
    “爷脚步那样快,我斗篷还没穿好,你就进来了,还迎什么啊。”
    “那你就不要出来迎着我了,这天寒冷得很,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平王揽着李青进了屋,帮她解了斗篷,怜惜的说道,李青笑盈盈的仰头看着平王,
    “我想去迎一迎爷啊,爷天天这样早出晚归的来来回回,多少辛苦!爷早晨走得那样早,我又起不来,晚上回来了,无论如何我也要迎一迎的,爷总得让我尽尽心不是。”
    平王笑了起来,
    “好,往后我脚步慢些进来,你穿好斗篷再出来接我就是。”
    李青笑吟吟的点了点头。
    一时饭毕,两人进了书房,平王坐到炕上,拎起李青压在几上的名单,扫了一眼,随手扔到了几上,笑着说道:
    “怎么?不高兴啦?”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伤感,这些人,有几个人能知道京城的寒谷寺已经不是他们心中的那个地方了,他们要去恭贺的人杀了他们真正敬爱的人。”
    李青有些郁郁的说道,平王低头仔细的看着她,接过李青手里的杯子,放到几上,伸手拉过她,笑着宽解道:
    “居上位者,可不能这样多愁善感,能瞒得天下人,这是二皇子和沈氏的高明之处,这不过刚开局,让他们占了个先手罢了,也不值什么,再多的人,不过是些虚热闹,就算天下人都去恭贺了,又能如何?”
    李青笑了起来,
    “爷的硬心肠,我可是学不来,我就躲在爷后头,那些要硬着心肠去做的事,都让爷去做就行了。”
    “那是当然,有爷在,断不会委屈为难了你。”
    平王怜惜的抚着李青的额角,温和的说道,李青笑盈盈的往平王怀里挤了挤,平王顿了顿,低声说道:
    “今年雪下得早,双山城往北都下了暴雪,双山城一带报上来的被雪压倒压塌房屋已经有不少,现在就能报上来的,还是离城近的地方,只是一小部分,等雪小些了,那些偏远的地方才能报上来。”
    平王眉头皱了起来,李青直起上身,目光谨慎的看着他,平王低头看着李青,
    “年年冬天都很难过,福生是个读死书的书生,不是个能理财的人,年年都得我亲自调度户部的事,今年冬天事情多,春天到现在,咱们招了很多很多新兵,一定要在这个冬天里练出来,明年冬天再好好边训边养一个冬天,就算带出来了,我想能专心些做这些事,再说,理财上头,我也不如你,所以,我想着,把户部交给你打理,你看怎么样?”
    李青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平王,半晌才说出话来,
    “爷是和我玩笑吧?把户部交给我?这算什么?”
    “青青,咱们韩地本来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你是我的妻,我信得过你,这就足够了,我想调福生去礼部,他那个书生脾气,做做祭祀仪礼、管管那些童生举子,安排安排那些大大小小考试这样的事,还过得去,户部这些年也是我看得紧,才没出什么大错,可内里也是乱成一团,每年冬天,我都得看着福生那张苦瓜脸过一冬,这户部还是交到你手里的好,你这理财挣钱的本事,比医术更好,天下第一!”
    平王陪着笑奉承着,李青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半晌才咽了口口水,恨恨的说道:
    “我不过做点小生意,挣点脂粉钱,那也都是庆叔打点着的,我哪做过什么的?你那户部穷成那样,交给我,我也变不出银子来!爷还是打消了这主意,我也没那本事,能打理户部,能凭空变出无数白花花的银子来,解了你这没钱的困境去!”
    平王两只手微微用力,把李青抱到怀里,搂着她,嘿嘿笑着,低声说道:
    “爷的户部也没穷成你想的这样,银子还是有些的,就是用的时候,得精心着些,不能浪费就是了,青青,你就费费心,你不帮我,还有谁帮我?再说,这韩地万千子民,是我的,也是你的不是?咱们夫妻一体,分都分不开。我明天让福生带着梁子玉几个过来给你见礼?”
    李青歪过头去,没有答话,平王伸手抚着她的面颊,低低的继续说道:
    “庆国后年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若咱们能取了洛水以西,就什么也不怕了,青青,这两年,你得帮帮我,我一个人,顾不过来。”
    李青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才慢腾腾的说道:
    “让我好好想想。”
    平王急忙点着头,满脸笑容殷勤的建议道:
    “明天我让人把户部的总帐册子给连庆送过去,让他明天过来一趟,帮着你仔细看看。”
    李青抬起头,斜睇着平王,半晌才点了点头,平王轻轻拍拍李青的后背,笑了起来,
    “爷高兴,叫人送酒来,我陪你喝一杯。”
    “爷高兴,我又不高兴,要喝爷自己喝就是!”
    李青嘟着嘴说道,顿了顿,转头看着平王,认真的说道:
    “明天我看了你那帐册子,若是实在看不下眼,我是不接的!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你放心,必定看得下眼,户部跟我自己管着也不差什么,能错到哪里去?我记得你也是爱酒的,那年你喝醉了,在逸梅庄湖边的水榭里又唱又舞,”
    平王眼睛里亮亮的笑了起来,
    “我就站在湖边上,听见你说,喝了酒一定要唱歌的,那歌唱得真是好听,今晚爷陪你喝个痛快,喝好了酒,我陪你一起唱歌!”
    李青笑得眼睛弯了起来,
    “就你?唱两只老虎?”
    平王兴致高昂的拖着李青回到正屋,叫人热了桂花酿送进来,李青迟疑着,香醇的酒香弥满了屋子,引得她满口津液,索性坐到炕上,接过平王递过来的杯子,眯着眼睛闻着醇厚的酒香,慢慢品了一口,平王上身微微前倾,笑眯眯的看看她,见她享受的轻轻赞叹着,才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这是我让人特意从晋地带回来的,想着你必定喜欢。”
    李青又喝了一小口,点了点头,
    “这酒醇厚浓郁,至少存了十年往上了,真是好东西。”
    “说是埋在桂花树下,足足二十年了,一共只有十坛,都送到庄子里了,咱们慢慢喝。”
    平王笑吟吟的说道,李青笑着抿着杯子里的酒,歪头看着平王问道:
    “爷也喜欢喝这种酒吗?我以为爷肯定更喜欢烈酒,这酒虽醇厚,到底淡了些。”
    平王不可置否的笑着说道:
    “只要是好酒,我都喜欢,这酒喝着虽淡,后劲却足,也不能喝多了。”
    李青慢慢喝完了杯中酒,竹叶急忙过来斟酒,平王挥手斥退了她,
    “退下吧。”
    竹叶怔了怔,急忙带着屋里侍候的小丫头退了出去,平王拿起壶,又斟满了酒,李青笑着端起杯子,
    “爷也说了,这酒后劲最足,再饮了这杯,我就是不能的了,我去沐浴,爷自己慢慢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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