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高宁雪彻底坐不住了,高门出身,教养颇佳的她此刻声音有些尖锐,眼中满是惊愕与愤怒,仿佛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礼乐崩坏,道德沦丧,寡廉鲜耻的人。
    即便见惯了朝廷里那些风起云涌的争斗,见惯了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看到了许多江湖上的惊现,高宁雪还是被柳翠微讲述的这件事给刺激到了,这般龌蹉不堪,简直超出了一个人最低的道德底线。
    “这些人,这些人还有良知吗他们串通,颠倒黑白,逼迫你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他们还是人吗”
    无需任何解释,高宁雪已经看穿了这些人的阴谋,柳翠翠一家,小槐村的村长和里正,还有那个什么丝绸庄的吴家,在天灾之后将人性之中最丑恶的一面暴露了出来,不过是看着柳翠微无人可依,父亲故去,母亲年迈,又没有兄弟和夫家撑腰,意图颠倒黑白,想柳翠微的一切都榨干,吃净
    许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些日子了,柳翠微闻言只是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并未予以置评。
    高宁雪继续愤愤道“我看他们绝对是失心疯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官眷,九品虽属末流,却也是士家了。他们这些刁民和下六流的黑心商贾也就是趁着蔚蔚不在,才敢联合起来弄这一出的”
    东方瑞拍了拍高宁雪的手背以示安抚,接过话头继续说道“好在他们一叶障目蒙了心智,不知道蔚蔚和翠微的关系,错算了一环,才让这计划制定的并不全面。如今柳姑娘和蔚蔚的铺子都还在,可见他们的计谋并未得逞。”
    柳翠微点了点头,说道“蔚蔚临走之前,实在放心不下我们,就给宜王殿下留了一封书信,希望他可以对我们家拂照一二,也多亏了宜王殿下及时出手,才让那些人消停了些。”
    在案情一度焦灼的情况下,柳翠微虽然身心俱疲,却没有失了抗争的勇气,她一边积极梳理自己和吴蔚的致富经过,想要整理出一份新证据,一方面又花了十两银子请了一位讼师,即便柳翠翠他们把证据链条做得天衣无缝,讼师还是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把这桩案子搅成了一滩浑水。
    在第三次开堂时,讼师拿出了一份文书,上面清清楚楚的写了家中的铺子和房产的占股,其中吴宅乃是宜王殿下赏赐,与柳翠微无关。
    而原先的宅子也已经变卖折现,不能再计入到柳翠微的家资之中,两个铺子的认股,米庄吴蔚占了八股,成衣铺则占了六成。
    讼师还指出,吴蔚乃是官身,即便不是科考出来的朝廷命官,却是有实在品阶的,根据梁朝律例,民若告官,民要先滚钉板。
    且此案根本就不存在吴蔚侵占他人财产行为,只是柳翠微与吴蔚合伙共同经营产业后,柳翠微作为股东与他们产生了纠纷,鉴于两家铺子的大股东都是吴蔚,此案要吴蔚上堂再做进一步审理。
    柳翠微也在讼师的提点下表示自己并无现银,所有的银子都在货款里,拿不出银子来,并表示知府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到吴宅
    里去搜。
    知府哪里有那个胆子他虽然是朝廷命官,但这里是泰州,是宜王的封地。
    整个泰州的官宦权贵人家谁人不知,吴蔚虽然只是一个九品官,却住在一个具备了东西两个跨院的宅子里只等一朝高升,两个跨院随时都要划入到吴宅的范围内,宜王如此安排,分明是要重用吴蔚的。
    即便那些心里看不上吴蔚的同僚,对吴蔚也是一个观望态度,没有得罪过她的。
    之后的一日,宜王府的管事出现在了府衙里。
    随后,这件看起来对柳翠微颇为不利的案子突然间峰回路转,知府竟然在结案当日硬生生将这件案子给压了下来,说要等待吴蔚回泰州后再行审理。
    柳翠微没有错过知府那一抹略带讨好的笑容,她瞬间明白过来,定是宜王殿下出手了。
    听到柳翠微说完后面的话,高宁雪的情绪才缓和了下来,端起茶渣喝了一口,说道“这还差不多,若是宜王叔袖手旁观,我定要去他府上闹一遭”
    东方瑞问道“那后来呢那些聚集在米庄里面的村民,又是怎么回事儿”
    柳翠微叹了一声,说道“柳翠翠一家,见到知府的态度以后便匆匆回家了。吴家也消停了不少,就是村长和里正还不肯放弃。你们回来的路上应该也看到了,清庐县的损失惨重,经过这大半年积水虽然消退了,但是原先的县城也成了一汪烂泥,受灾的人家一贫如洗,连粮种都不止被冲到哪里去了,而且也错过了耕种的季节,想来这两年只能靠着粥棚救济过活了。”
    说到此处,柳翠微也是一脸的唏嘘,这也是她每日还供那些静坐村民一顿饭的原因,这种无力的难处,柳翠微明白,但是她并不打算因此就牺牲自己,这是吴蔚一直以来教给她的道理。
    柳翠微打量了一眼高宁雪的神色,继续说道“我听说往年到了这个季节,朝廷若是有减免赋税的旨意,也该到了。可这眼看着就是秋收了,清庐县和清河县却迟迟没有接到朝廷免税的旨意,先皇登基时曾放过一次恩典,正好到今年若是旨意再不到,用不了多久吏部的官员就该来了。清河县还好,尚有知县在上面撑着,帮百姓周旋,可清庐县的知县张宽下落不明,洪灾过去这么久了,朝廷却一直都没有派新的知县过来,听说清庐县下各个村子的村长和里正,都在积极想办法自救,小槐村的村长和里正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他们不知道从何处看来的,说我若是愿意立下贞节牌坊,整个小槐村就都得救了,他们愿意将我爹的棺木起出来,迁到祖坟去,开祠堂供奉。”
    讲述完事实,柳翠微又小声地补了一句“可我,不愿意。”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柳翠微虽然不知这“贞节牌坊”立起来以后的种种利益,但她明白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她要承认自己是那吴家少爷已经过门的妻子,代表了她要昭告天下,自己会为这个男人守节一生。
    甚至,还有人要给她和那个素未
    谋面的男子撰写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刻在石板上,流传千古。
    一想到这里,柳翠微就感觉浑身发冷,整个人从内至外地抵触和拒绝。
    她是吴蔚的人,从来都是。
    除了吴蔚,她从来都没有属于过任何人,她们是彼此的。
    在柳翠微看来,若是自己答应了,不仅仅是对自己的背叛,更是对自己和吴蔚这段感情的亵渎。
    她们的爱,可以一辈子都不见光,但柳翠微心中的坚守,也不是那些人能击破的。
    众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共同沉默了一会儿。
    东方瑞习惯性地分析道“小槐村的里正和村长,柳翠翠一家还有那位吴老板,应该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共识,认为这是一件一本万利,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不惜铤而走险了。”
    高宁雪也习惯性地跟着东方瑞的思路,说道“那为什么是翠微呢她的户籍已经到了泰州了,不再是小槐村的人了,难道小槐村就没有别的可以立贞洁牌坊的女子了吗”
    东方瑞答道“立贞节牌坊要满足一个条件,就是亡夫过世后三年不改嫁才行,我朝女子丧夫再嫁者,常有。一个靠田地过活的女子,丈夫死后再嫁也无可厚非。也不排除有人毛遂自荐,主动把自家人推出来。”
    东方瑞深深地看了柳翠微一眼,在东方瑞看来,吴蔚不在了,柳翠微若是不能在心理上彻底摆脱家庭上的某些牵绊,未来等着她的只会是苦日子。
    柳翠微自己立不住,哪怕她们帮她解决了这次,再给她留下足够下半辈子的家资,她也受不住。
    高宁雪拉过柳翠微的手,恳劝道“三娘,我记得你当年就是被你那个黑心肠的大姐一家赶出门去的吧这次贞节牌坊的事儿找上你,估计也有他们家的功劳,这种血亲不要也罢,我看你今后还是和他们一家断了吧”
    相比于东方瑞,高宁雪和李翠微的关系更亲些,自然就有什么说什么。
    柳翠微点了点头,说道“我和娘商量过了,等蔚蔚回来,请她帮忙拟定一份断亲书,不是我和柳翠翠断,而是娘要和他们一家子断了如此我便和柳翠翠一家再无关系了。因为这件事,娘气病了一场,二姐也病了。”
    听到“蔚蔚”两个字,高宁雪和东方瑞再次沉默了。
    柳翠微浑然不觉,悠悠道“这些天生意被这些人搅合得不成样子,我也想过了,大不了就盘出去,两间铺子都不要了,反正如今家里有些田地,也饿不死人。蔚蔚还有俸禄,省着点用,足够平日的花销。等蔚蔚和宜王殿下约定的期限一满,我们就和殿下求一份恩典,带着银子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去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重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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