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高宁雪和东方瑞又是枯坐了半宿。
    她们一直在等待吴蔚,不愿意相信吴蔚就这样遭遇了不测,但两个人都是有理智的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出去找吴蔚的那几艘船都已经陆续回港补充了一次物资,却全然没有吴蔚和小梅的消息,即便不想承认,即便她们心中的希望没有完全破灭,但一人都明白,吴蔚回来的可能不大了。
    高宁雪吸了吸鼻子,这几日她的眼泪已经不像前些日子那般汹涌了,她开始思考后续的事情。
    她们并没有听说吴蔚有血亲的消息,但是高宁雪将自己代入了吴蔚的立场,若自己是蔚蔚的话
    “师父。”高宁雪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嗯。”东方瑞也在出身,听到高宁雪的声音,原本空洞的眸子逐渐有了焦距,转过头来。
    “我想我们应该离开泰州了,有些事情我们应该替蔚蔚完成。”
    东方瑞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高宁雪继续道“距离你和太后之间的约定也不剩几个月了,我们游山玩水的计划,恐怕不成了。”
    “人生在世,谁有能一点儿遗憾都不留下呢比起蔚蔚来,我的遗憾又算的了什么我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出发。”
    “好。”
    高宁雪并没有细说她们此刻应该去做什么,东方瑞显然已经清楚。
    翌日清晨,东方瑞留下了一封给吴蔚的书信,并嘱咐家仆从今以后雷宅正式易主,日后会有一个拿着自己玉佩的女子来此手下吴宅,若是吴蔚在她们离去之后回来,务必要把这封信交给她。
    雷宅的仆人闻言点了点头,将东方瑞和高宁雪送出了门。
    一人跨上高头大马,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东方瑞依旧乔装,一人按照当初吴蔚交代的,扮作一对夫妻。
    明镜司的案子早已过去,当初劫法场的事情虽然轰动,但朝廷有意压着百姓们也渐渐不再提及,高宁雪和东方瑞手上有宜王给她们安排的假户籍和迁令,一路上畅通无阻,用了大半个月便到了泰州。
    这一路,高宁雪和东方瑞走的很沉重,不仅仅即将面对柳翠微的愧疚,还有就是她们经过了从前的洪区,看到了凋敝的清河县和清庐县,看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也看到了许多瘦骨嶙峋的孩子。
    洪灾的消息东方瑞和高宁雪都有所耳闻,但亲眼见到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洪灾难以抗衡,对于百姓而言,最难的是灾后的重建。
    洪水过境犹如猛兽,摧毁了一切,也带走了大量的资源,高宁雪打听之下才得知朝廷只在洪灾最严重的几个月给这两县拨了一些物资和银子,待洪灾过去后,两县的百姓居然只收到了一次朝廷的物资
    受灾百姓颇多,几乎是倾家荡产的损失,朝廷给的那些东西无异于杯水车薪,当地的府衙虽然积极自救,可到底能力有限,重建的事宜进行缓慢,沿途都能
    看到已经有些残破的安置棚,也不知这些百姓是如何熬过去年的寒冬的。
    洪水之后又是时疫,死了许多壮劳力,清庐县和清河县一派死气沉沉。
    东方瑞和高宁雪也算是幸运的,没有被残留的细菌病毒感染。
    高宁雪看着这些百姓几次红了眼眶,忍不住问东方瑞“朝廷为什么不给这些百姓拨银子,拨物资难道他们不是咱们大梁的子民吗”
    从前平燕王老千岁的封地就在泰州,高宁雪几乎每次从宫里回家都要经过这两县,偶尔从平燕王府溜出来玩儿,来的大多也是这两县,所以她对这两个地方还是很有感情的。
    东方瑞沉默良久,耐心地解答道“先帝宽仁,在位期间多施仁政。他觉得修建帝王陵寝劳民伤财,便只是依山修了一处暗穴,想着只要碑文立的气派些,内里如何都不会失了皇家体面。可新皇想法与先帝不同,先帝驾崩后召集了数十万工匠将原有的暗穴扩大,修建成了气派的陵寝,工期紧急,新帝为了彰显明德,给了工匠三倍的月奉,之后又是奢华的登基大典,太后的千秋宴,再加上各路藩王安置的封赏,还有”说到这里,东方瑞停了下来,转念一想自己的时日无多,便继续说道“还有这些年,朝廷大肆扩充舶来司,但做的却尽是些赔钱的买卖,国库已经被挥霍的差不多了。朝廷拿不出银子,不装聋作哑又能如何清河县还好,我看那个清河知县张成是个心系百姓的,可清庐县被洪水泡了大半年,几乎是将整个县彻底毁了,重新建设,还有这么多百姓要安置,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是那也”
    东方瑞示意高宁雪稍安勿躁,柔声道“雪儿,若你无心政事,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就好好回到平燕王府去,事情闹到这番田地,你和萧盛也不可能了,你若不想嫁人,就趁着平燕王老千岁身体康健,请他上书朝廷,过继一个嗣子到你的膝下,或是过继嗣孙,你以亲弟待之都可保你一世太平。若是你还有些想法,那我劝你少说多听,朝廷的赈济历来都是如此的,只管的了一时,至于善后的工作,要看当地官员的良心,还要看当地百姓的造化了,在咱们大梁的历史上,因一场天灾使得一地凋敝数年,甚至十数年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若新皇有心就再免几年两县百姓的赋税,便是谢天谢地了。”
    高宁雪半晌没吭声,许久才点了点头。
    东方瑞也不再勉强,许是受到了吴蔚出意外的冲击,这几个月东方瑞感觉自己的心境有了一些蜕变提升,她总是能想起吴蔚从前的事情,回忆起吴蔚说过的一些话,如今再品味,也有了些不同的感受。
    之所以不再强求高宁雪迅速成长,是因为东方瑞终于想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和高宁雪终究是不同的。
    高宁雪是贵族出身,即便在民间游历了再久,看过再多民间的疾苦,她的视角也是从上而下的,东方瑞反而觉得在自己的心境蜕变以后,自己看待问题的角度,好像和从前的吴蔚更像了。
    少了一些审视,多了一丝超然。
    当然,高宁雪在东方瑞的心中依旧是最重要的,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只是东方瑞终于可以做到吴蔚所说的,尊重高宁雪的想法。
    东方瑞相信,就算自己不在了,高宁雪依旧会有一番作为,纵然身份不同,可她的心,在百姓的身上。
    进了泰州,东方瑞和高宁雪商量了一下,决定直奔米庄,到了之后却发现米庄异常热闹,被挤的水泄不通,米庄内的伙计们无奈地维持着秩序,而一旁的榨油坊青天白日的竟是大门紧闭,还上了挡板。
    伙计们见她们一人的气质和挤在米庄内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便拉她们到一旁去,低声交代了柳翠微的去处。
    原来是在吴宅,且已有好些日子不见人过来了。
    东方瑞忍不住问了几句,在高宁雪再三表示她们是吴蔚和柳翠微共同的朋友后,伙计简单说了几句。
    从米庄出来,高宁雪银牙暗咬,双拳紧握,东方瑞的表情也阴沉了下来,同时一人也暗暗庆幸,多亏她们没有固执地在海州久留,选择回来勇敢面对了。
    如若不然,还不知道柳翠微被这些刁民欺负成什么样了
    虽然伙计没有多说,但东方瑞也从只言片语中缕清了事情的始末,原来这些挤在米庄内静坐的人,竟都来自清河县的,一大半都是小槐村的人,也就是柳翠微的同乡。
    自从泰州的城门开了,这些人已经滋扰了米庄,榨油坊和成衣铺一个多月了,泰州的巡防营也介入过,可这些人被赶走以后就会换另外一批人过来,到了三个铺子里什么也不干,只是默默的静坐,中间柳翠微还得供他们一顿饭他们天黑以后就离开,在城外露宿,城门一开就再来,久而久之泰州的巡防营也没法子了。
    米庄的生意还在勉强维持,但客人去了九成,但凡是腿脚便利的邻居,都选择去别的米庄买米了。
    而最令东方瑞和柳翠微愤怒的是,这些人来干扰铺子做生意的原因,居然是想让柳翠微立贞节牌坊
    “这些人疯了吗他们是想逼死翠微不成我这就去找王叔,让他处置了这些刁民”高宁雪气急了,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东方瑞冷静地说道“他们不仅没有疯,反而是受到了高人的指点了。指点他们的人至少是读过书的,而且还知晓一点儿律例。本朝一直推行,仁孝,仁义,治理天下,在先皇还是皇子时,咱们大梁的边防并不太平,每年都有大量的士兵死在战场上,一时间民间女子改嫁之风盛行。当时肃宗为了稳定军心,便颁布了一条律例,凡为亡夫守节三年的女子,便可报由当地为期设立贞节牌坊,贞洁牌坊之家终身减免赋税,由当地供养,且家中男子可免于兵役。其村,免赋税三年,其县免赋税一年。这条律例不过是权宜之计,存在诸多弊端和空子,待边防安稳之后,朝廷便暗中授意,不允许地方再向上呈报立贞节牌坊之事。因此律例乃是天子亲自颁布,并没有废除,一直还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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