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再度启程后,原想直奔唐门,孰料却在午后遇上了一场秋雨。
    虽然只是细雨霏霏,但雾气随之而生,苍茫间令人难以辨识路径,他们只得趁雾气尚薄时退到路边,等候雨停雾散。
    临到傍晚时分,雾终于散了。
    唐回风见天色已晚,离唐门尚有一段路程,若要在城门关闭前赶回成都,实在有些仓卒,便决定就近在前面的小镇上过夜。
    当众人拣定一家干净的客栈时,秦舞雪的父母也恰好赶了上来。
    他们一订好房间,立刻命人将秦舞雪唤进房里,还要她贴身的小丫鬟翠翠留在门外把守。
    请安之后,她不明所以地问:“爹、娘,你们叫女儿有事吗?”
    秦夫人一见到她,未语泪先流,低着头,掩面啜泣,秦老爷则是三目不发,连连叹气。
    “爹、娘,你们怎么了?”秦舞雪吃了一惊,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抬头看了她一眼,秦夫人哭嚎着抱住女儿,口中连声嚷着:“我苦命的女儿,爹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
    “娘,您”秦舞雪着急地为母亲擦眼泪,又慌乱地问父亲“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这都是为了你的亲事啊!”“我的亲事?”她的心顿时悬得高高的,忐忑不安地问:“爹,女儿的亲事怎么了吗?”
    老天保佑,千万别跟唐回风有关!“唉,爹把事情都办好,准备要出门跟你会合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媒人,带了一堆礼物要提亲。”
    “提亲?那是好事呀。”她登时喜出望外,心花怒放,急急忙忙地追问:“您答应了吗?一定答应了,对不对?”
    啊!多么美妙的消息呀!只要爹答应了别人的提亲,她就有理由不参加芙蓉花会,像块肥猪肉似的任人挑选了;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有借口避开唐回风了!呵呵,她平日里烧香拜佛果然还是有用啊!她正开心得快要跳起来时,秦老爷却狠狠的泼她一盆冷水。
    “爹没答应,也不可能答应。”
    “啊!为什么?”她垮下脸,兴奋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医。
    这么好的一个脱离苦海的机会,爹居然就那样推掉了!虽然她不知道是谁来提亲,但是不管嫁给谁,都好过继续被唐回风欺凌啊!呜呜呜
    就在秦舞雪暗自哀悼着自己的不幸时,不知何时已收住泪水的秦夫人,突然对秦老爷使了个眼色,张着嘴,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秦老爷清了清喉咙,一脸严肃地问女儿:“你可知道是谁想娶你?”
    “女儿不知。”反正不是唐回风就好了她在心中嘟哝,不敢说出口让爹娘听到。
    “唉,是县太爷的儿子啊!”秦老爷长叹一声,神色凝重。
    “什么?!”她瞪大了眼,扬高了嗓子“您是说,那个娶了十几个妾,整天花天酒地的败家子想娶我?!”
    天呀!如果要嫁给那个败家子,她还不如出家当尼姑!“就是他。你现在还怪爹不答应这件亲事吗?”
    “当然不!”她连连摇头,讨好地朝他甜甜一笑“爹,您最好了,什么都为女儿想,刚刚是女儿不明就里才会乱说话,您要原谅人家喔!”
    好险爹没答应,不然她可要晕了。
    她悄悄地吁了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傻孩子,爹怎么会怪你。其实爹娘叫你来,是另外有事情要交代。”秦老爷瞥了秦夫人一眼,和她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哀声叹气地说道:“虽然爹娘推掉了县太爷的提亲,不过”
    “不过什么?”听到“不过”她一颗心立刻吊得半天高。
    “不过我们是规规矩矩的老百姓,不好得罪当官的,所以我和你娘只好骗媒婆说,你已经许给唐大少了。”
    轰隆!秦舞雪只觉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向她,劈得她头昏脑胀,眼前一片漆黑,耳边的声音却仍然继续响着。
    “县太爷如果知道我们骗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罢休。雪儿,你得为爹娘圆谎才行。”秦老爷握住女儿的手,脸上满是忧虑“这次到唐门赴宴,你要努力亲近唐大少,让他娶你为妻,不然我们家就大祸临头了!弄得不好,你最后还是得嫁给那个浪荡子”
    我不要——她在心底拚命呐喊着,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深深吸了口气,她艰涩地吐出她最不想问的问题“爹,您要我勾勾引唐回风?”
    “也不是勾引,只是要你多亲近他,让他喜欢上你。”见女儿脸色发白,神情恍惚,秦老爷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爹知道难为了你,可是爹娘也是逼不得已的。”
    秦夫人也柔声道:“雪儿,爹娘没有逼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们就趁县太爷报复前,带些简单的行李逃走。”
    秦舞雪看看父亲灰白的头发,又瞧瞧母亲瘦弱的身躯,忍着泪水,缓缓摇头。
    前门有虎,后门有狼:县太爷的公于是匹大色狼,而唐回风则是吃人的老虎,虽然横竖都是死,但她好歹可以选择要死在谁手上。
    与其嫁给一匹大色狼,还是嫁给唐回风来得好一些,至少他这只老虎还不见得一定会吃掉她——就算真被他杀了,起码不至于连累爹娘。何况她之前答应下再避开他,既然避不开,那就干脆听爹娘的话,好奸的亲近他。
    总之呜是她命苦!“女儿听爹娘的吩咐,你们放心。”
    说完,她仿佛游魂一般,失神地走出房门。
    候在门口的小丫鬟翠翠见到她这副模样,吃了一惊,连忙问:“小姐,你怎么了?”
    她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翠翠,嚎啕大哭。
    翠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一边安慰秦舞雪,一边扶她回房。
    才刚走到房间外,唐回风的心腹婢女栀子便笑容满面地迎上前,传达唐回风共进晚膳的邀请。
    秦舞雪低着头,默不作声,翠翠赶紧替她解释“栀子姊姊,小姐她人不舒服,只想好好待在房里休息。”
    “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秦舞雪微带哽咽地说完,随即低声吩咐翠翠“扶我进房,我想睡了。”
    翠翠递给栀于一个微带歉意的眼神,扶着主于进了房间。
    * * *
    “她怎么回答?”
    “秦小姐说她人不舒服,想待在房间里休息。”
    “果然。”
    唐回风淡淡一笑,似乎不以为意,但栀子却发现了他语气中掺有一丝不悦。
    “公子,我想秦小姐是真的不舒服,刚才奴婢见到她时,她整个人靠在翠翠身上,还得由翠翠扶着进房间。”
    他敛住笑容,关心地问:“她真的不舒服?有请大夫吗?”
    “奴婢问过要不要请大夫,秦小姐却说她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他皱着眉,起身往外走,栀子要跟上去,却被他拦下。
    “你招呼其它人吃饭,这桌酒菜赏给你们,不必伺候我了。”
    交代完,他迳自前往秦舞雪的房间。
    才到她住处的院子,他便听到了她的哭声,虽然微弱,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她怎会哭得这么伤心?他停下脚步,心中有些诧异。
    莫非有人欺负她?想到这个可能,他顿感不悦,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弄哭他的小兔儿。
    他加快步伐走到门口,恢复惯有的笑容,举手敲门。
    “谁呀?”房门应声打开,翠翠探出头查看,发现是唐回风,赶紧行礼。
    “你家小姐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了哭声。”他朝房里望了一眼,只见秦舞雪仍趴在桌上哭泣,并没发现他的存在。
    “小姐从老爷和夫人房里出来后就一直哭个不停,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所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你在房外等着,我试试能不能问出些端倪。”
    翠翠一心希望小姐能止住哭泣,没有多想便开门让唐回风进房,自己则走到房间外,顺手把门带上,独自在院子里踱步。
    唐回风在秦舞雪身旁坐下,轻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问:“小兔儿,你为何哭了?!”
    听到他的声音,她吃惊地抬起头,一时竟忘了哭泣。
    “哭成这样,真的变成兔子了。”见她哭得眼儿红红,鼻头红红,他微微蹙眉,有些心疼地拭去她的泪水。
    她心中第一个念头是想避开,但想起爹娘的吩咐和之前的承诺,只得动也不动地坐着,神色间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委屈。
    唐回风敏锐地察觉了这细微的改变。
    往常她必然会有闪避的意图,虽然最后不敢躲开,但她脸上的神情是害怕而不是委屈。
    是什么改变了她?想起先前翠翠说过的话,他挑眉问:“你的爹娘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她咬着唇,慢慢低下头。
    “你想对我撒谎?”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注视着他“告诉我实话,你不是撒谎的料。”
    她心虚地别开目光,用比蚊子叫还微弱的声音回答:“我没撒谎”
    “小兔儿”他的声音变得轻渺,却更显出威胁“你知道我的脾气,别让我问第二次。”
    绘着灿烂春色的折扇缓缓展开,扇缘斜抵着她雪白的颈项。
    她闭上双眼,睫毛微微颤动,吓得脸色惨白,却紧抿着双唇,不肯开口。
    这副害怕却又强装勇敢的倔强模样勾动了他的回忆,他收回折扇,抚着她的失去血色的面颊轻声叹息。
    感觉到他手心的温热,她讶然地睁眼,却望入一双荡漾着温柔的黑眸,那款款柔波似流水般俏俏流进她的心湖。
    似乎,她又回到了初次见到他的那一刻。
    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她幻想着意中人的模样,当她遇到他,他的风采让她以为梦想成真,谁知道——
    忆起那血腥的一夜,她倏地回神,身子轻颤,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了解不管再怎样吓她,为了保护她想保护的,她绝不会松口,但他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尤其这件事与她切身相关。
    掩去眼中的温柔,他冷冷地威胁“如果你不说,我就直接去问你爹娘,但我对他们绝对没有对你的耐性。”
    说着,他便要起身。
    “不要!”她心中一慌,连忙伸手拉住他“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顺势坐回原位,静候下文。
    担心他对爹娘出手,她只好支支吾吾地全盘托出,但说到必须诱使他娶她为妻时,她羞红了脸,再也说不下去。
    即使她后面说得含糊,他仍猜得到是怎样一回事,而她爹娘的意图更是昭然若揭——或许县太爷的儿子真的想娶她,但他们所说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让她主动接近他,以求在选妻宴上脱颖而出。
    他知道他们是想把握住他这个乘龙快婿,但他不屑他们用这种手段逼迫她,更不需要旁人来干涉他和小兔儿之间的事,一切他自会处理。
    很快的,他就有了决定。
    望着满脸通红,羞窘不已的秦舞雪,唐回风淡淡地道:“你不用担心,秦家绝对不会有事的。”
    “真的?”她惊喜地看向他,正想问他有何解决的方法,一个念头却突然闯进她脑海,令她心中一凉,颤声问:“难道你你要”
    “娶我”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但就算她没说,他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是。”他挥开折扇,神态自若地扬着风“就我所知,灌县县令已经升职,预定调往扬州,不久就会离开,所以就算你爹骗了他,他也来不及报复。更何况他的儿子虽然素行不良,他却是个讲道理的人,不至于报复。”
    她愣了一下,才傻傻地问:“那我爹为什么”
    “或许你爹不知道县令调职的消息。”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长长地吁了口气“还好还好。”
    “既然知道不会有事,就别再哭了。”食指轻点她的额头,他勾起一抹带着疼宠的笑容。
    “嗯。”心中一安,她对着他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谢谢你告诉我。”
    他仿佛见到一朵紧闭的花蕾在瞬间绽放,展露出娉婷丰姿。
    除了第一次见到她那天,她不曾再对他微笑,久得让他忘记她也会笑,久得让他以为只有逗哭她才能诱发他的怜惜——原来,她的笑容一样让人心动。
    面对他的凝视,她突然觉得害羞,低头避开他的眼光,俏声问:“你为什么会愿意告诉我这些?”
    他总是欺负她、威胁她,似乎她越怕他,他就越开心,今晚为何会安慰她呢?难道是怕她因此缠着他?想到这个可能,她竟觉得心里闷闷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双眉一扬,他别有含意地回答:“或许是因为我不许别人让你伤心,或许是我想见到你的微笑或许,还有更多的或许,你可以慢慢的想。”
    他收拢折扇,缓缓站起,同时以扇柄挑起了她的小巧下巴,然后低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留下一抹微笑,转身离去。
    * * *
    这一夜,秦舞雪失眠了。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想的净是他临去前说的话语和笑容。
    或许是因为我不许别人让你伤心,或许是我想见到你的微笑或许,还有更多的或许,你可以慢慢的想。
    为什么他要那样说?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但是话里的含意她却不太了解。
    他说不许别人让她伤心,可是每次让她哭泣的都是他!虽然,她的哭泣不是源自于伤心
    他说他想见到她的微笑,可是他向来只会欺负她,让她一看到他就害怕,除了今晚,她没有一次见到他还笑得出来。
    如果他真想见到她的微笑,为什么还要欺负她?既然他喜欢欺负她,那么该当是以她的哭泣为乐,可是为何这次却又对旁人弄哭她的事介意呢?想到这里,她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却又无法明白指出到底是什么。
    至于那更多的或许,她更加不明白。
    她想告诉自己不必多想,那或许只是他的另一个捉弄,但心底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
    到底唐回风怎么了?她又怎么了?似乎经过这一晚,有些事情改变了。
    她仍然怕他,恨不得远远的躲开他,可是却又一直想起他,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旋。
    她忘不了已偷偷潜入她心底的温柔眼神,忘不了他唇边的那抹笑意。
    只是短短的一晚,她对他的印象除了血腥的记忆,竟又增添了当年初见他时的翩翩风采。
    然后,她记起了那一夜,他带着兔兔离开后,却又突然出现的事。
    当时,她失去了兔兔,独自在围墙边哭泣了许久
    “呜呜呜”
    娇小的白色身影孤孤单单地坐在地上,啜泣声不断地自她口中逸出,直到另一道冷漠的声音制止了她。
    “不许哭。”
    突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竟是她现在最怕见到的唐回风!她不敢再哭,睁着红肿的眼睛,咬着下唇,恐惧地望着他。
    一阵夜风吹过,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罗衫,冷得直打哆嗦,双手环住臂膀,不停地摩擦,但她的双眼仍然不敢有片刻离开唐回风身上,生怕他一有什么动作,她会来不及逃。
    正在担心的时候,却见他皱起眉头,举高手——
    “啊!”她吓得全身发软,根本动不了,只能闭目待死。
    忽然,一块东西罩在她头上,并且又闻到一股淡雅的兰花香味,她愕然睁眼,拉下蒙住她头的东西,才发现是件衣服,再仔细一看,竟是他身上的袍子。
    “穿上。”他面无表情地命令。
    她不敢违抗,乖乖地套上他的袍子,顿时觉得温暖了许多,只是他的身材远比她高大,袍子穿在她身上,袖子、衣摆都拖得长长的,看来有些滑稽。
    他冷冷地望着她,漠然道:“衣服穿好就离开,不要在这边扰人安眠。”
    “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兔兔不在,我会怕”她吸吸鼻子,忍住快要流下的眼泪“求求你把兔兔还给我好不好?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不可能,你现在就得走。”他双眉一轩,眸光变得暗沉。
    正当她以为他要逼她离开的时候,他却低声唤出了一个叫作栀子的婢女,要她陪她一起回房。
    于是,那一夜,她终于在栀子的陪伴下回到了房间
    从往事中回过神,秦舞雪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他是不是真像她想得那么可怕?他所有的善意是否都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是他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她弄不清了,一切都模糊了。
    胡乱地想了好半晌,她终于闭上了双眼,努力抛开纷杂的思绪,慢慢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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