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兰又是一阵痛苦的收缩。老天,她真恨大卫。婚姻对她而言根本是一个无聊的徒刑。他们分房睡,从未做过爱,从没有一起出门。她花了一大笔钱把房子装潢成最流行的样式,他称赞过她吗?一次也没有。那个男人在乎的只有一样——孩子。他把她的烟和酒丢掉,叫贝塔看着她,威胁她如果她不好好照顾自己就要离开她。她父亲也好不到哪儿去,居然同意大卫下的鬼命令。她照他的命令吃营养餐、喝牛奶、睡眠充足,还要散步,都变得臃肿不堪了。
    怀孕真讨厌。怀孕期间,她拒绝看任何一本大卫带回来描述怀孕的喜悦及胎儿发展的书。(只有一个男人想得出这种鬼主意!”)去他的胎儿发展!她快痛爆了。
    她的羊水几个小时前就破了。或者是昨天就破了?脚踝已经肿起来,脸也肿了。大腿上还起了红疹子。这九个月来,都是大卫和她肚里的魔鬼在控制她的生命。“你在做什么?”
    “我把床摇上来一点,别压!”
    “我爱压就压。”她恨他,恨他的命令,恨他们把她关在这里,这个叫做产房的牢房。一位身穿着白色制服,灰色头发,脸上挂着白痴般笑容的护士走了进来。“你来做什么?”
    “来为你做准备,欧太太。”她掀起床单。
    “出去!”莎兰咬牙切齿道。
    大卫不好意思地看看护士,她回以同情的微笑。“莎兰,这是她的工作。”
    莎兰没有错过他俩交换的眼神。“好吧,让你弄,但别把那玩意儿滴到我腿上。”
    “你应该友善一点。”护士急匆匆走出去后大卫说。
    “狗屎!”莎兰吼道,又是一阵痛楚。她汗如雨下,大卫擦拭她的脸。“友善,友善只适合形容你,大卫。”她喘息道。“有礼、友善、乏味,你真像个警察!我恨你,这一切的痛苦应该要发生在你身上,不是我。”
    他咬着牙。“你这只是使你自己更痛苦而已。”
    她无助地呻吟,用身体的一切力量诅咒他。“还要多久?”
    “快了。”他说,看看监视器上面的图形,步出房间,很快地和护士交谈。几分种后,莎兰的妇产科医师——葛大夫进来,检视机器出来的图形,和大卫交换忧心的眼神。
    “莎兰,这只要几秒种就好。”他拿出一双手套套上,轻轻地做内诊。然后招手叫大卫到外面。
    大卫几分钟后回来。“莎兰,听我说,我知道生产很痛苦,所以我们准备把孩子拿出来。”
    她惊恐地张大双眼——把孩子拿出来。要开刀!“滚开!”她不会允许他们在她珍贵的皮肤上动刀留下疤痕。她会永远不能穿比基尼。会失去昔日健美的肌肉组织。他疯了吗?“不!”
    “我很希望不需要这么做,但你的血压太高,胎儿可能会受到伤害。胎头再不出来,你们两个都会有危险。所以请你了解我们是不得不做剖腹产。”
    她猛烈地摇头。“不!我不要被毁容!”
    这就是她的原因!只因为不要被她的爱人看见疤痕,这样就要扼杀一个生命!母狗。他真是恨死她了。几个月来的悲惨岁月,看她自怜的模样,容忍她无理的要求,他已经把自己的情绪绷到极限。但现在,她无视于婴儿——她自己的婴儿——的生命令他作呕。
    “莎兰,我们必须挽救你的孩子以及你的生命。”
    她的脸扭成一团,另一波痛苦向她袭卷而来,她咬着牙,根本没去听他一连串的话,她不想听,也听不懂那些名词。什么扩张、妊娠毒血、羊水的。
    “莎兰,我不希望你血崩,婴儿有点问题,但你才开了五公分,全开要十公分。婴儿已经疲倦了,我不希望他胎死腹中。”
    “我不在乎。”她呻吟道,接着因为另一阵痛苦而尖叫。“反正你就是要开刀,是不是?”
    大卫点点头。“是的,我们不得不之么做。”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随你便。”他低声咕哝。“我几分钟后再来看你,我得去消毒一下。”
    护士将她推过一道长廊,她遮住眼睛,不想看到天花板的瓷砖。“我讨厌这个地方。”护士安慰她很快就会过去了。
    “还不够快。”
    “我们到了。”护士道。“这里最好的房间,产科套房。”
    莎兰不禁呻吟,套房!这护士一定疯了。套房该是五星级的饭店,而不是这种以她为中心的大灯光.她闭上眼睛避开强光。她不要在这里,她想要控制自己的生命,想要回家,回家和贝塔在一起,回到从前小腹平坦的有趣日子!真想不通,露露怎么会羡慕她的怀孕呢?
    医护人员穿着宽松的绿色制服,看起来比电视上照出来的还要丑,已准备就绪。偶尔其中一个会弯下腰来说些有关生产的事。狗屎!
    她哀嚎道:“把他们全弄出去,大卫!”
    大卫站在覆住她的白色床单上方。“我们会仔细照顾你的,别抗拒。”
    “不会太久的,小妈妈。”妇产科医师和麻醉科医师道。
    “那是什么?”她抓着大卫的手问道。旁边桌上整齐地排着亮晃晃的工具。
    “梅欧台。”
    她脑海里响起警钟。医生将用它们把她开膛剖肚,她试图逃开。
    “我要出去。”
    “我们开始吧。”一张戴着面具的脸说道。有人打开收音机。她真不敢相信,这些屠夫们居然在音乐会的旋律下工作,她居然快死了还要受那鬼定音鼓的折磨!
    大卫走到她身边,他眼里有紧张和哀虑的神情。不!还有恐惧。大卫会害怕?他有可能也会为她害怕吗?她怀的这个孩子真要永远让他们牵绊在一起了。
    婴儿的胎动转移她的注意力。又踢了,但没那么强烈。她觉得他仿佛在哭泣。有可能吗?她怀疑。胎儿在子宫中会哭吗?头一次对没上过课或读有关胎儿的书觉得遗憾。
    麻醉医师施行麻醉,莎兰的灵魂仿佛飘出身体,痛苦被抛到九霄云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人也看不见。
    医生的手小心的捧出重六磅七盎斯的婴儿来到人世。他的父亲站在护士旁边,看她处理他那二十一英寸长、浑身是血的小家伙。当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大卫的脸才总算露出微笑。他热泪盈眶,但很快又转而微笑。大卫向大家宣布婴儿有手有脚,还有一根棒子。
    “自然。”莎兰呢喃道,但没有听见。她的任务完成了,睡着了。
    醒来时,她已经回到私人病房,黄色的墙上漆着小丑和泰迪熊。窗帘敞开,流泻一室阳光。
    床对面有一张有缺口的镜子。前一位病人的卡片还钉在镜框上。她瞧瞧自己,看起来好像历经一场大战似的。除了洗澡之外,她还得洗个头。她躺回枕头上计划着。她得换个新发型,轻盈一点的,才能搭配她的新身分。无忧无虑,那就是她想要的样子。她摸摸自己的脸。嗯,她可以去伊莉莎白雅顿的美容沙容做脸,还要开始严格的运动训练,以帮助自己恢复以前的身材。
    贝塔得开始学做营养餐。老天!家里的厨房全是食谱,她买来主要是为了好看装饰用的。只要她能瘦回去,她要再买一个全新的柜子,然后开始她自己的公司。
    她在床边铁柜的抽屉里找到纸和铅笔,画出蒂芬尼椭圆形豪华商业卡,她真以自己为傲,脑中兴奋地充满各种计划。有人敲门,她有点期待是大卫,结果进来的是一位助手,手捧一大束玫瑰,她有点失望,但随即抢过卡片。
    嗨,妈咪,我们爱你和孩子,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署名是她父亲和祖母。
    她拿起一朵花,慢慢在鼻子下转呀转的,呼吸它的香气。孩子至少已经造成一点转变,卡片便是证明。至少家里人不愿失去这个孙子。孩子居然有这么大的魔力。从现在起。一切都会好转,她将是欧大夫夫人,她自己命运的主宰。
    笑容倏地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秀眉微蹙。是的,她几乎忘了。她计划和莎曼一样成名。都是美琪那只猪猡在电视上访问她,使她一夕成名,不然谁会想到设计睡衣也能成功。等她开业,她帮名绅富豪筹办宴会一定使她成功,而且更加出名。此外,她过的是比莎曼更有趣的日子,丈夫会站在她身边。如果他想看她儿子,最好听她的话。她已经厌倦了向宴会女主人编造大卫不能出席的理由。她的生活一定会改善的,一切都会在她的控制之下。房里响起她的笑声。她的手拂过手上的名单。出生通告。第一张她就要寄给她亲爱的双胞胎姊姊——署名快乐幸福的爸爸妈妈。
    婴儿室里,大卫惊讶地望着怀里的新生命。他看过很多婴儿,也不是心存偏见,但确实没有一个婴儿能比亚瑟漂亮。他的皮肤不像梅子般皱巴巴的,而是粉里透红——还有头发!浓密的黑头发,像他父亲一样!待会儿他要带相机来帮他照相,寄给他在法国的父母。
    当父亲了,这两个名字的音不错,这就是他。大卫爸爸,老大卫,老爸,爹地。当一个男人抱着儿子时,似乎心里总会有某些感触。他轻柔地摸着儿子的脸颊,好软,比棉花还软,让人爱不释手。他亲吻他的宝贝,看到他满足地扭动身躯回应,不禁莞尔。代表这孩子还满聪明的。他还会抓住父亲的手指,这可不是反射动作,要用脑筋的。
    突然想到儿子可能想听听父亲的声音。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清清喉咙。
    “我爱你,儿子,你赢得了战斗才生下来的。”他把儿子抱到胸前,脸颊亲腻地磨蹭儿子的头。“我们是一国的,你和我。我将设法提供你无忧无虑的生活,绝不让不幸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保证。”他将儿子抱远一点,看看他的反应,接着安详地坐下来,满足地和儿子在一起,小家伙此时也识相地重回梦乡。
    大卫此时才有时间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他的思绪开始纷乱,他要如何做到自己的承诺?婴儿需要母亲,他又希望他吃母奶,上哪儿才找得到愿喂母奶的保母?在这个毒品泛滥的社会,他可不敢冒险。
    摇着怀里的宝贝,他近乎哽咽,眼睛刺痛。他无助的儿子不知道他父亲无法忍受他母亲,是他母亲欺骗了他,所以才会有他。也许大卫该回法国去,莎兰不会在乎的,就算这辈子不再见到孩子,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冷静下来,控制一下,他厉声告诉自己,但太晚了,泪水已滴到亚瑟的脸颊。孩子眨眨眼。由于害怕会把焦虑传到孩子的身上,他赶紧吻去他小脸颊的泪水。亚瑟扭头仿佛在寻找父亲的唇。大卫无法抗拒地再度亲吻小宝贝玫瑰花瓣般的红唇。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比浑身干净、洒上爽身粉的婴儿还好闻。他尽情呼吸孩子身上的香气,一股骄傲之情油然而生。他们得成功,老天,一定要!
    道尔走进婴儿室。“他们告诉我你老婆生了儿子,我立刻赶来,恭喜,当父亲的感觉如何?”
    大卫骄傲地展示自己的儿子。“如果你小心地护着他的头,我就借你抱一下。”
    道尔微笑。“马上就变得令人讨厌了。”
    “我是说真的。他长得像我,你说是不是?”
    道尔两眼一翻。“事实上我还认为他说话和走路都像你呢!”
    大卫咯咯大笑。
    “医生们,”值班护士取笑他们。“这孩子要被宠坏了,我可不准你们内科医生破坏这里的规矩。何况,亚瑟该换尿布了。”
    “我还会再来的。”大卫警告道。“我可不管什么规矩,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护士大笑。
    他和道尔走向自动餐厅。“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帮他取名字?”他们端着咖啡走到桌子旁时道尔问。
    “不是我们,”大卫生气地反驳道。“是我。莎兰一点都不想管这个。我告诉过你她善变的情绪。我本来以为她花大钱装修过房子后,会愿意谈谈名字的事,但当我提起时,她却说她不想管。我把他命名为亚瑟,西伯来文代表幸福的意思,有我们当他的父母亲,我想这孩子未来需要很多帮忙。”
    “你要怎么办?”道尔问,用手撑着下巴。
    医生和护士们纷纷前来道贺,他们的交谈只好停止,大家开玩笑他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因为他的眼中充满血丝。
    “莎兰需要恢复元气,”当他们离开时他说。“我想她会想尽快摆脱我和孩子。我们结婚前她就同意要离婚。”
    多么悲惨啊,道尔想。应该是这孩子的父母的,现在却互不往来。
    他知道大卫想知道莎曼的消息。“莎曼到菲律宾去了。美琪说她的订单多得超乎想象,尤其是在欧洲市场。莎曼还雇了个助理设计师和其他职员。”
    大卫尽量掩饰自己的心碎。在一刹那间,他美好的未来全离他而去,现在他心里只有愧疚和他对莎曼的爱。“我想联络咪咪。”
    “那就去啊!”道尔建议。
    大卫揉揉眼睛。“我也不确定。我猜我什么也不能做,我试过,但失败了。”
    “离婚后你打算怎么办?”道尔问。
    “祈祷这场梦能有个快乐的结束。我还要考虑亚瑟的幸福,他需要我,不论如何,我都要在他身边,毕竟不是他自己愿意生下来的。”
    道尔真想为好友痛哭一场。大卫大大地改变,他的生命中不再有喜悦。上帝保佑。这个儿子能带给他一些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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