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川跟着大胜妈,垂着头走在田埂上。
    冬天的农村不仅寂静,而且显得荒芜。寒冷如同一条锁链,把整个张家村死死地绑住。
    正值傍晚,祁景川放眼望去,见不到一个人影。
    开裂的黄土地在脚下铺开,蔓延向地平线那头,每一道裂缝都像是土地的伤痕。
    一阵风吹来,祁景川簌簌发抖,身上破破烂烂的棉衣根本无法御寒,他紧了紧衣服,脚趾都不自觉在棉鞋里蜷缩。
    ·
    大胜妈走在他前头,一张嘴仿佛安了永动机似的,一直在絮絮叨叨。
    “大胜,妈只有你了,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让妈操心了......你别看这大冬天的好像地里没啥可忙活的,实际上忙得很,镰刀得磨吧?锄头得修吧?麦子地得浇越冬水吧?要干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这些活儿祁景川一个都没干过,有的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这个梦境是农村背景,祁景川没在农村生活过,不知道农村老百姓是怎么过冬的,说多错多,于是他干脆保持沉默。
    大胜妈接着唠叨:“咱家没大棚,没果树,本来就矮人家一头,加上你爹去得早,家里就你一个男人,你要是出了事,你说妈该怎么活啊!等开春了,妈把家里那两头牛卖了,找媒人给你说个媳妇。你年纪也不小了,十九了,该成家了,你爹十九岁的时候,你都断奶了......”
    祁景川嘴上没搭话,心里默默整合着关于这个梦境的背景信息。
    他在这个梦境里叫张大胜,十九岁,未婚,丧父。
    这个梦境里的村民似乎结婚都比较早,他十九岁了还没结婚,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
    祁景川边思索着,边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头。
    小石头骨碌碌往前滚,砸到了大胜妈的鞋后跟。
    大胜妈忽然来了气,转身在祁景川脸上“啪”地拍了一巴掌。
    祁景川脸上火辣辣的疼:“......”
    在上个梦境里被老婆打,在这个梦境里被妈打,这梦境系统还有没有王法了!真的不是针对他吗!
    大胜妈劈头盖脸地骂道:“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你这鳖样儿,你怎么成家!你看看人家宫乾宫大夫,没比你大几岁,都是个研究生了!长得好看又会说话,都是市医院的大医生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你!”
    祁景川抬起头:“宫大夫?”
    看来宫乾在这个梦境里是人生赢家啊,学历又高又有事业,这戏精别的不说,运气是真好。
    大胜妈说:“咋了?夸宫大夫两句你还不乐意上了?你撒泡尿瞅瞅你自己,你有哪点儿比得上宫大夫,还成天给人家找茬,妈都替你丢人!”
    祁景川:“啊?”
    张大胜和宫乾之间还有故事?
    “啊什么啊?”大胜妈瞪他,“你说我年轻时也是一交际花,怎么生出你这么根闷棍!”
    反正也是个闷葫芦,祁景川干脆闭嘴不说话。
    大胜妈气不过,转身接着走。
    ·
    下了田埂,祁景川才见着几个人影。
    几个村民在一棵大榕树底下生了个火堆,嚓嚓嚓地在修理农具,有磨铁锹的,也有刮镰刀的。
    大胜妈和他们热络地打招呼,祁景川看着她笑容满面的模样,相信了她年轻时候确实是朵交际花。
    一个穿着军绿色棉大衣的男人拉了一板车的油菜往这儿过来,大胜妈挥手喊道:“金贵哥,从棚里收菜回来了啊!”
    张金贵说:“可不嘛,这一棚油菜再不割就蔫儿棚里了。”
    大胜妈笑道:“金贵哥,要不咱村里就数你家第一个盖上小洋房呢,要是我家大胜有你一半勤快,我做梦都要笑醒!”
    她这一番话说得漂漂亮亮,张金贵乐开了花:“我就瞅你家大胜这孩子好,你别看他平日里话不多,这样的孩子才叫实诚!”
    大胜妈摆摆手:“哪儿能和你家大根比啊,我瞅着大根才是有出息呢,脑子多活泛,机灵!”
    张金贵哈哈大笑:“大根可不行,这孩子最近嚷嚷着要捣鼓药材,谁知道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想一出是一出!和你家大胜比差远了,大胜多踏实啊!”
    大胜妈抿着嘴笑:“踏实有什么用,还得是大根好,脑子转得快,能干出大事来!”
    祁景川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对方的儿子,对这种沟通方式还挺新奇。
    ·
    互相恭维的环节结束,张金贵问:“饭店都到了,你们娘儿俩从哪儿回来啊?”
    大胜妈说:“哦,大胜这孩子孝顺,下午非说带我去镇上买条布做新褂子,这不刚从镇上回来吗?”
    祁景川眉梢不易觉察地挑了挑,大胜妈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张金贵拍拍张大胜的肩膀:“大胜真是个好孩子,有孝心,是这个!”
    他又竖起个大拇指。
    还没等祁景川反应,大胜妈在祁景川后背捶了一下:“傻愣着干什么,你金贵叔夸你呢!”
    祁景川木讷地说:“谢谢金贵叔。”
    大胜妈嗔道:“和没长嘴似的,真不会讲话。”
    张金贵笑得很爽朗:“你别成孩子,我就怎么瞅大胜怎么喜欢,稳重!对了,这油菜你们拿点儿回去吃,都是刚从棚里割出来的,鲜得很!”
    大胜妈推拒:“那怎么好意思。”
    张金贵从板车里抱起一捧子新鲜油菜,二话不说塞到了祁景川怀里:“别和你金贵叔客气,也不是啥好东西,拿着拿着!”
    大胜妈瞥了祁景川一眼,这回祁景川明白她的意思了,接过油菜抱着,说道:“谢谢叔。”
    大胜妈皱眉,责怪道:“你这孩子!赶紧把菜还给你金贵叔!”
    张金贵说:“哎呀别别别,让你拿着就拿着,不拿就是不给我面子!”
    大胜妈装模做样地说:“那行吧,那多谢金贵哥了。”
    张金贵拉着板车走了,大胜妈笑眯眯地盯着他的背影:“金贵哥,你慢走啊!”
    祁景川心想,大胜妈和张金贵关系似乎很不错。
    然而下一秒,大胜妈往地上啐了一口:“要不是看中他车上那点菜,我和他说句话都嫌多余!”
    祁景川:“......”
    难道他们关系不好?
    大胜妈领着祁景川接着往家走,小声碎碎骂道:“仗着有几个臭钱,名儿叫张金贵,还真以为自个儿多金贵呢!大胜,妈可告诉你啊,你可得离张金贵家那儿子远点儿,他那儿子也不是好人!”
    祁景川说:“妈,你刚刚不是夸金贵叔儿子脑子好使吗?”
    “妈要是不把张金贵哄开心了,他能给咱这些菜?”大胜妈边走边教育祁景川,“你这脑袋瓜子就是转不过弯,两根脑筋笔直笔直的,比进村的马路还直!”
    祁景川:“......”
    好新颖的骂人方式,记着下回拿去骂宫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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