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日。
    母亲尸骨未寒,他带着弟弟在母亲坟前哭了一夜。父亲,甚至都不曾发现两人不曾回家。
    再后来,继母怀孕,渐渐容不下两人。
    他从不敢将弟弟留在家中,就连上山都背着弟弟出门。深怕碍着继母的眼……
    可随着继母怀孕生子,生下弟弟,家中日子越发艰难。
    继母甚至为此闹过几回。
    父亲低声下气的哄着,最终却无可奈何。他有了新妻子,新儿子,重新组成一个家。
    亲爹,变成了后爹。
    后来,父亲寻来人牙子。
    他带着弟弟深夜逃离。
    他带着弟弟住过桥洞。
    住过坟头,住过破庙,一路讨饭为生。
    他一直将弟弟护的极好。
    可最后,依旧没逃出被拐的命运。
    他因反抗,被两人毒打,弟弟哭闹,被狠狠踹了一脚。最后途中病逝……
    他唯一的弟弟也没了。
    答应母亲要护好弟子,他也没做到。
    此刻抱着善善,他坐在墙脚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浑身滚烫的善善,就像当初他的弟弟一般,虚弱的躺在他怀中。
    麦丰颤抖的轻拍善善小脸,他已经有过照顾弟弟的经验,慌忙将水盆抱过来。
    小心的打湿衣角,认真给善善浑身擦拭退热。
    只是,小手抖的厉害。
    “别怕,弟弟别怕……哥哥给你降温,我知道你很难受……”他轻声安慰着善善,仔细给善善全身擦拭一遍。
    可善善浑身体温依旧滚烫。
    “怎么办?他还这么小,高热会死的。”说到死,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趴到门边,大声的砸着门:“快开门,快开门啊……小葫芦高热,快开门……”
    “你们行行好,小葫芦病了,求你们给点药吧。”
    “他还小,身子熬不住,会吃不消的。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命啊……来人啊……”麦丰将门砸的咚咚作响,喉咙喊的嘶声力竭。
    屋内几个孩子听见声音就惊惧万分。
    “麦丰,你别惊动他们。他们定会揍你的……小葫芦与你没关系,各有各的命。”
    “你就是个憨子!他不是你弟弟,果果已经死了!你清醒一点!”谁都明白,自从麦丰弟弟死后,他脑子就不大清醒了。
    他总是自责自己没照顾好弟弟,导致弟弟病死,如今乍然看到小葫芦,就像当初的果果。
    他们怜悯的看着小葫芦,并不是心狠,他们只是怕。
    他们已经被打怕了。
    善善烧的昏昏沉沉,他真是出师不利啊。
    他浑身湿乎乎的,很不舒服。但他笃定,自己不会死。
    自己,和凡人是不一样的。
    他蜷缩在角落,身上忽冷忽热,肚子又饿的厉害,耳边只隐约听得一道道用拳头砸门的声音,以及嘶声力竭的哭声。
    是谁在哭啊?
    是在为他哭吗?
    善善脑子烧的迷迷糊糊,便见麦丰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他在碰自己的额头。
    有什么东西滴在他脸上。
    滴在他唇角。
    善善抿了抿唇,有点血腥气。
    不,对他来说,是甜腻腻的味道。
    从小,他对血腥气就很着迷,有种诱惑的甜腻。不过,后来被姐姐扼杀在摇篮。
    是血吗?
    他的手砸门受伤了吗?
    “小葫芦你饿不饿?我还藏了个窝头,给你吃。哥哥不饿……”他沙哑着嗓音将窝头掰碎。
    善善,其实已经听到他肚子叫了一夜。
    他将窝头掰的粉碎,一点点塞到善善嘴里。
    “这水不干净,你喝不得。会腹泻而死的……弟弟,你不要离开我。我会保护好你,我一定保护好你。果果,小葫芦……”他紧紧抱着善善,又爬到门边求救。
    地窖内没有光线,分不清白天黑衣。
    他喉咙已经出现血丝,突的,门外传来一声咔擦。
    他双眸微亮,有人打开地窖大门。
    但脚步沉重,听着就让人心头发紧。
    麦丰抬起头求救:“小葫芦高热,求求你们给点药吧。没有药他会死的,求求你们救命……小葫芦还小,救救他。”
    话音刚落,一棍子狠狠的朝他脊背打过来。
    麦丰慌忙将善善藏在瘦弱的身体下。
    “小畜生,你差点害死老子!”
    “啐!去你吗的!”
    “外边突然严查,你个狗崽子又吼又叫,要不是老子机警,今儿怕是逃不过这一劫!”方才官差听得屋内声响,地窖差点被发现。
    “小畜生,死了就死了!还想等老子买药不成?老子看你是想死!”
    “自从那小杂碎死了,你就疯疯癫癫!”男人一棍又一棍砸在麦丰身上,砸的麦丰浑身肌肉绷紧,却腾出一只手死死的将善善捂在底下。
    善善早已烧的糊涂,此刻,他艰难的睁开眼,就着光,隐约瞧见麦丰痛苦狰狞的脸。
    一滴滴血落在他脸上。
    男人昨夜喝的烂醉如泥,打了几棍便将棍子扔出去。
    瞧见女人进来,又狠狠踹女人一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娘们,这小子年纪小,老子让你扔屋里,你非要扔地窖!”
    “现在这病秧子谁敢要?!”
    “若耽误老子卖钱,要你好看!”
    “还不快去驼背村医那里捡几副药来,熬出来灌两碗,能活活,不能活就拖山上去!”男人骂骂咧咧的走出门,妇人狠狠瞪麦丰一眼,只得将地窖大门重新锁上。
    村医并不是大夫,只在县城当过一段时间学徒,后来回乡时常挖点草药。
    久而久之,也能治治病。能不能好,全靠运气。
    黑暗中,麦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浑身痛到痉挛,一身都在颤抖。
    善善心尖尖一抽,突然觉得心头闷闷的难受。
    “泥,泥还好吗?”黑暗中,他平静的双眼少见的慌乱。
    他清晰的看到麦丰嘴角在滴血,脸白如纸,浑身没有一丝血色。
    他很弱,弱如蝼蚁。
    是个弱小又平庸的凡人。
    但他又好像很强大,面对一棍棍重击,他却死死将自己护住,不曾受一点伤。
    善善生来就是高傲的,刻进骨子里的傲。
    他对凡人,乃至于爹娘都带着淡淡的漠然。
    但此刻。
    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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