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真正爱上雪浓的。我陪她走进墓园的时候是怜悯,踏上海岛的时候是疼惜,在我们完全相溶的夜里,甚至还有性欲的成分。那么,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才真正地想跟雪浓共度一生、生死与共、永不分开?难道是在雪浓满身是血地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才有的这种情感?难道雪浓在生前从来也不曾得到我的爱情?
    这种想法让我无比痛恨我自己。
    雪浓死后,我曾经故意去想她的缺点,我以为这样会减轻思念的痛苦。我想到雪浓不会做饭,把米饭煮得焦糊;想到她不会洗衣服,把我的衬衫弄得斑斑点点;想到她夜里怕黑,上厕所都要把我从睡梦中叫醒但我无法让我自己停止思念雪浓,我的良心告诉我,我正在思念她煮的焦饭,思念她总也洗不干净的衬衫,思念她在黑夜里拍打我的手,告诉我:"雪村,雪村,外面好黑噢,你陪我去"
    雪浓非常喜欢这个海岛。
    我们经常在凌晨登上山巅,看太阳一点点从海面上升起,竹林间每一处殿阁飞檐都闪闪发光;我们经常赤脚走在细软的沙滩,看大海怎样层层涌到我们身边,听海鸥在头上盘旋,发出清亮的鸣声;也会在雨后的竹林里,满身是泥地看春笋怎样一点点拔节长高
    雪浓说要去算命。
    我们在阿难菩萨的慈悲的眼神中双膝跪倒,虔诚地摇动签筒。雪浓嘴里念念有词,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雪浓抽了个下下签,在一根泛黄的竹签上刻着一句诗:我生适犯天煞星,一世孤独向寒风。
    我的是个中平签,上面也是两句诗:人海无非过客,花前总是春风。
    一位长须的僧人给我们解释签文的意思。在声声苍远的钟声里,在袅袅浮动的香烟中,他用一种很难听懂的方言,说雪浓注定命苦,一生多劫多难,多病多灾,只有多修福缘,才可以脱离苦海;说我生有慧根,在人世常聚常散,但终于还是无可寄托。
    从那以后我开始相信缘法,开始相信有前尘后世。老和尚说雪浓前生是天上的星辰,在以后的夜里,我经常会抬头仰望,想雪浓回升之后,会在哪里,以什么样的形式向我表达她的深情。
    雪浓从家里出走时没有带钱,在豪华酒店住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告诉她,我们剩下的钱仅够回去的机票了。雪浓倚偎在我怀里,低低地说她不想走,她要继续跟我在一起。
    "再不走我们就只好流落街头了。"我故意吓她。
    "你有办法的,是吗?"雪浓问我。
    "那也不能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岛上啊。"
    "为什么不能?他们不也是一辈子在岛上快快乐乐的吗?"雪浓指向窗外远远可见的寺庙。红墙下僧人们盘腿静坐,神情淡然,梵唱如花香浮动。
    我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俗缘未了,恐难成正果。"
    雪浓不笑,"在这里我很开心,雪村,你答应我,让我多开心一些日子吧。"
    她的话让我感到心酸。
    我在小街深处租了一间民房,很简陋,墙上贴着积年的旧报纸。雪浓把窗子推开,一股微腥的海风吹了进来,满室凉意。
    雪浓在山上采了几束野花,插在啤酒瓶里,灯光下她的脸色酡红,"这是我的新房,永远的新房。"她说,我看见她眼睛里有晶莹的泪滴。
    黑暗里雪浓紧紧抱住我。
    "你爱我吗?"
    我点点头。"我要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
    "我要你一直说你爱我。"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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