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社会再生产出的工业人口,和农业人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君不见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要人按时上班都费劲呢。凤姐儿手底下尚且是贾家的家生子,她是正儿八经的管事奶奶。凌霄手底下呢?是四九城里的八旗子弟。
    这就是阶级不纯的后果啊。凌霄满心悲哀,让八旗子弟当工人,能干出什么好活儿。
    说好的先进生产力呢。凌霄看着机器拉胯,人工糊弄的生产现场,顿悟了,草台班子随缘吧。
    我一个沙雕穿越还真想提高大清钢铁产量?
    凌霄格格用她冰冷的手给四大爷写信,对不起爷,我吹牛吹大了,愧对列祖列宗。是我没有提前研究旗情,把一切想的理所当然,迫在眉睫的差事让我办砸了,您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收到信时正紧锣密鼓完善销售系统的四爷:????
    四爷顿时坐不住了,蜂窝煤在四九城里卖得如火如荼,这时候凌霄的上游生产可不能出问题。他叫上一众幕僚,大冬天的,打马就往圆明园奔。
    凌厂长见到投资方更羞愧了,低着头检讨了一回自己,你说我一个研究国际政治的办什么厂子呢。副厂长孙季才和资方代表苏培盛悄默声地跟在凌霄身后,连背锅的资格都没有。
    四爷还是了解大孙女的,一见她这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心里一边咯噔咯噔的,一边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他镇定地安慰了凌霄两句,要她带路自己要亲自去看看。
    凌霄便垂头丧气地领他去乱七八糟的生产现场,提起精神反思复盘,给投资方和下游厂商做介绍:现在五条生产线已经莫名其妙并成三点五条了,一个机器搅出来的原料供应两条线,效率提高了吗?并没有,只是多提供了一些就业岗位,在短时间内比“反怠工运动”有效一些……
    听着格格的羞愧解说,看着热气腾腾的生产场地,提心吊胆了一路的雍王爷和雍王幕僚们都沉默了。
    邬思道简直匪夷所思,他忍了又忍没忍住,颤抖的手指指向蜂窝煤堆砌成的工整煤山,“那这是什么?!”
    你厂生产出的蜂窝煤都垒成一座山了啊!
    凌霄更惭愧了:“提前没有做好仓储和物流工作,备料也不足……”她说着说着觉得大家看她的目光都不太对,一道灵光闪过,凌霄格格犹豫着问:“啊,这些很多吗?”
    四爷深深凝视着他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孙女,无语凝噎:“你管这叫少啊!!!!”
    凌霄:……我知道你们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你们这么没见过世面。
    众幕僚:什么反向的何不食肉糜啊!!
    无人在乎的角落,这些天被凌霄格格洗脑的孙季才和苏培盛热泪盈眶:果然是格格脑袋有问题,明明是很多!!
    要说这么多人里最能理解凌霄的还得是四爷,他知道凌霄是真见过更大的世面,才看不上这样的“区区小场面”——四爷看得上,四爷非常看得上!
    四爷欣慰拍大孙女的肩膀,由衷道:“果然是工业化生产,就是先进啊!”
    凌霄:……你管这叫工业化?
    明白了,这波是我朝一百分努力,实际只做了二十分,结果日常见惯五分答卷的家伙,对二十分惊为天人……
    岂止是四爷惊为天人,是整个四九城煤炭市场惊为天人。
    煤球也是有质量差别的,煤粉比例高的,质轻,能烧一个时辰,遇上黑心的商人往煤球里抟石渣那就没个数了。
    雍王煤上市第一天,斤斤计较的主顾们掂掂分量,再一问价格,捡便宜一样喜滋滋买回家了。
    回家点火一烧,妈耶,捡了个大便宜!剩下的冷天儿好过了!
    人们走亲访友、疏通关络时也带上几块雍王煤做礼物,家人们烧过这个煤吗?现在可难买了,惦记你特意多买的!雍王煤以实打实的产品质量迅速从日常消耗品变成京城硬通货。
    在冬天的尾巴上,堆积如山的雍王煤如流水一般分流到胡同的炉灶里,一文一文的铜钱汇集奔腾砸穿了雍王府。
    “钱已经数不过来了。”总揽销售的十三爷没有挣钱的喜悦,只有数钱的疲惫,“现在预估的数是拿麻袋装了称出来的。”
    四爷翻着账本,反复摩挲着最后的数字,人也赢麻了,问话中甚至带点小心:“……咱们没提价吧?”
    说好的不挣钱呢,四爷虽然生长在金玉堆里,面对这么一大笔触手可及的财富也是犹豫许久才下了和煤球平价的极大狠心。
    现在数钱都数不过来,你逗我玩儿呢。
    “是跟市面上的价钱一样,但本来就是有赚头的。”略通经济的十三爷解释,“雍王煤卖得便宜,愿意买、买得起的老百姓就更多了。据掌柜们说,现在老百姓们只认雍王煤,煤球卖不动。”
    十三爷说完自己这一摊,邬思道在一旁补充,他昨天去茶馆里坐坐,老百姓们嘴里的“雍王”已经从“雍王爷是皇上四儿子,前头皇后娘娘养大的”这种还算属实的美化消息,逐渐离谱,非常离谱,离了大谱。
    四爷自己听完都要问一句“这是谁”的程度。
    比如说,如今坊间流传,雍王相貌好,像个佛爷,信佛,心地慈悲待人和善有求必应……
    待人和善?待人当然和善啦!不是善心佛爷能这么卖煤吗?
    只差没有编出点双耳垂肩两手过膝的传说。
    “咳。”四爷多少还要点脸,听完邬思道的转述没有点头赞同,只是矜持地转移话题,“咱们卖了多少雍王煤?”
    十三爷指点着舆图上的销售网络,象征性翻着根本来不及总结的各个铺面上交的原始数目,自己总结起来都觉得奇幻,“供应了大半个四九城吧。”
    “……这就是格格说的产量低吗?”一位幕僚幽幽出声。
    整个书房都沉默了。
    虽然整个四爷夺嫡团队有慨然改革大清之志,但这部分目前还只在纸上谈兵阶段,大家真正干的活儿其实就是一个实权王爷的日常公务和交际往来。
    谁都没想过一块蜂窝煤能在四九城拉出这么大的摊子,掀起这么大的波涛,效果太好了!
    邬思道左右看看主公和同僚都不说话,知道他们也是有点被吓住了。西林觉罗格格轻飘飘扔出来一块煤,还嫌产量低,他们这些办事的却已经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了,如对浙江潮。
    他暗自苦笑,还想探探人家西林觉罗格格的本事,自己也配?
    八爷党更不敢置信。
    “老四哪儿来这么多煤?!”十四爷在小聚会上低声嚷嚷,“这得囤几年吧,我就看他图谋不轨,现在太子废了,果然他先跳出来了!”
    “都是从圆明园运出来的。”九爷赞同十四爷的观点,大大咧咧骂人:“他老四是个属耗子的吧!”
    十爷看他九哥一眼,想了想说,“这么真金实银买名声,也算他舍得。”
    “嘿,坑的还不都是煤商的钱。我可知道,那些煤商把砸手里的煤球折价卖给十三,一个个血本无归。这不得参他一个巧取豪夺!”九爷大声嚷嚷。至于煤商进价多少他是不提的,有多少煤商趁机靠上雍王府的大树他更是想都不愿意想。
    “也算他劫富济贫了。”八爷缓缓说了个冷笑话,然后才道:“自然有人参他与民争利,不过咱们汗阿玛忌惮的可不是这个。”
    康熙爷忌惮什么呢?因为朝臣拥戴他做太子而被指着鼻子骂辛者库贱妇之子的胤禩可太有发言权了。
    你说这个老四,真金白银买民间和穷酸小官们的名声,图什么?他暗地里囤了这么些年的煤,为什么?既然能囤煤,会不会还囤点别的东西?
    八爷冷着一颗心,想,老爷子会把这些问题都琢磨清楚的。
    我只是在朝臣里有名声就被撸了贝勒爵位,如今坊间快把雍王爷吹成了菩萨佛爷,我等工部改你和硕亲王的大门!
    京里煤炭产品迭代、雍王府吃到全部红利的时候,康熙爷正在外巡视河工。
    这不耽误皇帝消息灵通。折子每日快马递送到移动的政治中心,康熙爷把雍王煤的折子留中不发,收到已阅但不回复。
    弹劾雍王府与民争利乃至收买民心的折子康熙翻看一眼就撂下,他上心看过三遍的是内务府替雍王仔仔细细算账的折子。
    他家老四在雍王煤的生意里赚了多少钱呢?也没多少,不过就是区区七天赚了一年的亲王俸禄而已。
    康熙一想起来这个数就气得慌,这份算账折子被他留在手边,一气得慌就再拿出来看一眼。
    就在年前,开府的阿哥们还跟老父亲集体哭过一回穷。一个个成亲多年开枝散叶,出宫时分到的安家银子早花没了,养家负担重,人情开销又大,懂得经营的还好,不懂经营的有入不敷出要跟户部借银子为生的。
    康熙素来是心疼孩子的,准备过了年就给儿子们赐银,或四千或五千,也是他这个汗阿玛贴补的意思。
    需知道,他儿子说多那是真不少,四五千银子对皇帝是不多,一家家加起来的总数也为难人,内务府没少跟他讨价还价。
    结果!你个浓眉大眼的老四,张手就搂这么多钱!
    内务府碍于亲王门楣还只是激情澎湃地申请要求也干干这桩生意,这可不是一波的快钱,冬日要烧煤取暖,夏日也得烧水煮饭!为了展示万岁爷恩泽天下,我内务府立志要全大清从南到北都能烧上蜂窝煤!
    真是说到了万岁爷的心坎儿上,康熙爷在回京的銮驾上拿着内务府请命的折子爱不释手。
    ——崽啊,挣了这么多钱,分阿爸点?
    第18章 快去圆明园请格格
    从煤球到蜂窝煤,是一次产品迭代。除却煤炭作为能源的日常消耗品特殊性,雍王府能吃个盆满钵满是因为技术加权力。
    做惯煤炭生意的不敢公开仿制这么个真一眼看透的蜂窝煤,一是产量拼不过,二是的确怕死。
    当然,雍亲王是不会这么想的,雍亲王自认是吃到了“工业化”的红利。
    八、九会收揽人心,老三有清流声望,十四在骑射上出彩,这些能拦住百姓们买煤吗?
    百姓最会算账,市场有无形的手。
    四爷在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盛景下,反复想起凌霄的话,土布怎么能打过机制布呢?同样的价格,百姓们怎么可能不买雍王煤去买死煤球呢?
    这才是真正的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它不是玄而又玄的天命,它就是圆明园拉出的一车车煤!
    沉甸甸的,一筐一筐,一车一车,能把人砸死。金钱利禄能买通下属旗民,能求取皇父欢心,如何对抗这一车车从圆明园拉出的雍王煤呢?
    产量是最重的筹码,何况还是煤炭产量。
    胤禛有了这样的感悟,百忙之中重新琢磨给康熙的折子。
    雍王府在试生产的时候就给御前孝敬了十车蜂窝煤,上折子给康熙报备过自己这个“小发明”。如今真的把项目执行下去,影响这么大,原定计划全部推翻,雍王府熬夜点灯琢磨材料。
    我是上交呢?还是上交呢?上交给皇父,他老人家有脸收吗?
    会不会引起皇父忌惮?御前问答应该怎么应对?
    这里正忙着为几日后雍王迎驾面圣定调子,京中又出了一桩雍王煤的公案。
    卖雍王煤的铺子外头排着队,就有闲人磕着瓜子在旁边说闲话。
    排队买煤的人说雍王是好人,闲人就说雍王是花钱买名声。买煤的人说雍王是大好人,闲人就说雍王是装好人。
    闲人振振有词,这么多煤早拿出来都能过个暖冬!就是想买名声还赔不起钱!
    大家火儿挑起来,买煤的汉子一脚踹在闲人身上。
    十数人斗殴,不算什么稀罕事,为了雍亲王打架,就立刻惊动了京兆尹。
    “王爷!查清楚了!”松岳匆匆跑进前院和四爷回禀原委。
    那波闲人是旗人,京城出了名的帮闲,这回是拿钱办事,要将好上天的雍王名声往下压。
    “和另一帮人是一伙儿的吗?”四爷问。
    四爷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坏人故意找两拨人演戏闹事来害本王!
    “为您出头那波……”松岳吞吞吐吐,他领命调查之前就知道四爷的猜测,因此也尽力往这个方向去查了,但是查来查去……
    松岳一咬牙,回报说:“他们都是穷苦百姓,一个个有名有姓有家有室,应当背后没有什么人指使。”
    四爷半响没说话。
    还是十三爷沉吟着追问,要他详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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