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很高很高的山上,有棵很大很大的树。很大很大的树上,长着很多很多心形的叶子。风吹来的时候,叶子们你碰我,我撞你,劈哩啪啦,挨挨挤挤,像一群跳舞的孩子。人们只知道这棵树很老很老,但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年纪。似乎天和地分开的时候,它就站在那儿,就是那么大,就是那么多的叶子。
    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说,这棵树名字叫作快乐。无论是谁,无论多么不快乐,只要摸着它的树身,围着它转三圈,笑声就会像山间的泉水,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流成一条欢乐的小河。
    很多很多的人们,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来,络绎不绝,组成一支朝圣的队伍。他们绕着大树,轻轻抚摸,像抚摸刚出生的孩子柔嫩的肌肤。然后,他们踏上回家的路,一路蹦着,跳着,欢快的歌声真的好像山间的泉水,自己就从喉咙里跳出来,如一条五彩的小河,沿着身后的小路摇曵着延续。再没有人像来时的路上那样,抱怨家乡的遥远,畏惧路途的艰险,甚至连脚底的血泡和难挨的饥渴,也变成了一朵云,淡淡地飘向天边。天地间只能看见星星的眼睛的时候,他们靠在路边的小树上睡着了,脸上的笑容比那满天的星光还要灿烂。他们梦里的笑声,把树上的小鸟从梦里惊醒,小鸟们畅开嗓子,用歌声叫醒黎明。人们都起来,在坎坷不平的路上唱啊,跳啊,笑啊。脚下的大地随着他们的舞步震动,遥远的山谷也送来共鸣的回声。
    后来有一天,一个人说,快乐的感觉多好啊!可谁能保证,这快乐树的效力会是一生?明天我要是又不快乐了呢?难道还要再一次长途跋涉,再一次来朝圣?
    又有人说,快乐可不是很容易传染的流行性感冒。我们的父母老了,无法忍受长途跋涉的辛劳;我们的孩子还小,路上的岩石会割破他们娇嫩的双脚;我们的爱人倒是年轻、健康,可是,老人和孩子都离不开她的照料。面对他们忧愁的面容,听着他们沉重的叹息,我们又怎么能独自快乐地歌唱、放声地大笑?
    我们摘一片叶子带回去吧!虽然不能让他们的歌声流成欢乐的小河,至少会忘掉些许的烦恼。
    大家同意了这个建议。于是,每个人走的时候,都为自己,父母,爱人,孩子,摘一片快乐树的叶子。怀里揣着快乐树的叶子,他们觉得自己充满了爱心,只为家人折了一片叶子,一点也不贪心,是世上最好的人。这个想法让他们感动不已。
    当满山的枫叶红得像燃烧在炉膛里的火焰的时候,当路上的树叶在秋风中踉踉跄跄,如学习飞行的小鸟的时候,人们发现快乐树已经全身赤裸了。它的枝枝桠桠僵硬地伸向天空,让人想起乞讨的老妇人那干枯的身体。连风吹来的时候,它也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它死了。它的脚下,一无所有,除了坚硬的土地。
    快乐树死了!快乐树死了!人们急切地传递着这个消息。没有人去想到底是谁,为什么造成了这样的悲剧。每个人都觉得应该负责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摸过快乐树的人开始庆幸,炫燿,没有摸过的开始抱怨,后悔,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有了某种无法弥补的缺失。他们诅咒前人的贪婪自私,更抱怨自己的生不逢时。
    为了弥补这个缺失,更多的人来找快乐树。没有人知道,已经枯死的快乐树是否还有让人快乐的效力,人们只是尽自己所能,去攀折那枯死的树枝。他们明白,这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后的快乐树;不管什么时候,有都要好过没有——有了没用可以抛弃,没有了不会有人施舍给你。
    再后来,有人拿来了锯子,整个树干被锯倒,人们以为这是要用作盖房子的木料。过了几天,路边出现了一个小摊,大大小小的木块摞成一座小山。外包装上写着:“最后的快乐树,带给你一生的幸福”人们扑上去购买,像饥饿的人去赴宴席。多少年过去了,小摊已经数易其主,可是生意还是没有丝毫衰败的痕迹。有人出于无聊,有人出于妒忌,有人出于怀疑,说快乐木是假的。老板说,那么,告诉我,你们谁见过真的?人们面面相觑。现在的世界已经无所谓真假,只要人们需要就好。再说,没有真的,有假的是不是比什么都没有要好?老板说。人们都去思考研究这个问题,老板仍旧做他日益兴隆的快乐木生意。
    最后,又来了一群人,带着各式各样的工具。他们费了很大的劲,挖出了快乐树的巨根,用一辆大车不知拉去了什么地方。地面上留下一个大坑,像仓促间挖就的坟墓。
    大坑被风搬运来的沙土湮平了,像逐渐癒合的伤口,一点痕迹也没留。让人吃惊的是那座山。如女性胴体一般柔和的曲线,一点点地扭曲,断裂,僵直,凝固,终于在天地间耸立成一把利剑。远远地一瞅,就会有一股寒气刺得人睁不开眼。
    再后来呢?很多人问。
    白胡子老爷爷说,世上没有了快乐树,不快乐的人,不快乐的时候越来越多。这不是我们要的生活。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到处寻找,也许有一天,人们会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找到。
    快乐树应该留下种子。让我们祈祷,越早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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