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临近岁末,朝堂中一年一度的花式彩虹屁大赛再度拉开帷幕。
    宁腾献上了一枝双穗麦,赞曰:麦生双穗,桑无附枝。煌煌盛世,千古未有。
    始皇帝大喜,赐了他一套御窑烧制的瓷器。
    随后,文武百官以及各地郡守纷纷奉上辛苦搜集来的祥瑞和歌功颂德的奏章。
    君臣俱欢,满堂欣悦。
    陈庆被扶苏拉了壮丁,没时间也没兴致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
    丰收有什么好奇怪的?
    内务府无偿提供了那么多精铁农具,单人耕作面积大幅增加。
    再加上水车逐渐普及,脱粒、碾磨更加迅速便捷。
    粮食不增产才是怪事,否则内务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白忙活了?
    皇家正在筹备盛大的国祭时,迟迟未见踪影的远洋船队终于有了音讯。
    “嫂嫂,别哭了。”
    “信儿是担心疫病未消,荼毒亲人,才迟迟未给您写信。”
    “这张信纸还是特意用石灰水浸过的,可见其谨慎小心。”
    韩蓁怀中紧紧抱着一张单薄的书信放声大哭,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陈庆心情复杂。
    他再三叮嘱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英布的手下是一群打家劫舍的水匪,每逢劫掠得手就要登岸大吃大喝,花天酒地。
    在巨舟上苦熬了那么久,一旦登岸立刻变成了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幸亏停驻朝鲜休整时,韩信及时配置出了青霉素。
    虽然治死了一半,但好歹没落个无人生还的下场。
    “疫病?”
    “信儿是我从小养大的,别人怕染上疫病,我还会怕吗?”
    “上回朝鲜遣使来大秦的时候,他就该捎一封家书回来。”
    “害我又提心吊胆那么久……这个不孝逆子!”
    韩蓁哭完了又骂,骂完了又哭。
    陈庆无奈地解释:“数千人出海,归来者不过寥寥数百。”
    “信儿每天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浑身腐烂发臭而后哀嚎而死。”
    “他哪敢让如此厉害的疫病传回大秦?”
    “否则不光是不孝,更是国族罪人。”
    韩信在信里没说,陈庆也不好解释给韩蓁听。
    巨舟上人员密集,缺乏良好的卫生和隔离条件。
    而日常暴晒或者劳作时又非常容易落下皮外伤。
    再加上船员缺少绿色果蔬、精神压力又大,普遍患有口腔溃疡。
    种种原因叠加起来,几乎给梅毒创造了最好的传播条件。
    换成陆地上就安全得多。
    只要管住小头,尽量不在有伤口的情况下和病患接触,通常不会感染。
    “叔叔,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出海这般危险?”
    “信儿差点回不来了!”
    韩蓁哭哭啼啼地埋怨道。
    “是我的错。”
    “下回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去了。”
    陈庆坦然地承认了错误。
    扶苏己经决定要根据归来船员的反馈,打造更大、更强、更坚固的巨舟。
    航海事业是不会停止的,韩信估摸着也不会听母亲的话。
    “那信儿何时能返回咸阳?”
    韩蓁泪眼模糊地问。
    “快了。”
    “约莫半月左右,相差最多三两天。”
    “嫂嫂尽管安心,我保证信儿一定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陈庆迟疑了下,关切地提醒:“嫂嫂莫哭坏了身子。”
    “还有……因为船队迟迟未归,拖延了不少时日。”
    “你尽早准备好回淮阴,否则……”
    韩蓁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处,幽怨地说:“你就顾着你自己的孩子,信儿就没人疼没人管了吗?”
    陈庆连忙摆手:“嫂嫂,我待信儿与亲子无异,岂会厚此薄彼?”
    费了不少口舌安抚好韩蓁,他才舒了口气告辞离去。
    接下来……
    该去看看英布命中的结发妻子了。
    这次出海,他手下的一帮过命兄弟死伤惨重,有不少还惨遭去势之祸。
    拿不出足够的封赏来,恐怕英布心生怨怼。
    “夫人把吴芮的妻女安置在哪里来着?”
    陈庆仔细回忆了下,嬴诗曼好像没跟他说过。
    “呵,整天防贼一样防着我。”
    “你以为能瞒得住?”
    他骑上高头大马,朝黑冰台疾驰而去。
    ——
    日落西山,黑暗即将笼罩大地。
    窗棂后传来一声长长地叹息,似是不忍心见到天边的余晖落幕,轻轻把窗户掩上。
    “娘,你就别叹气了。”
    “过来吃点东西吧。”
    吴敏守着火炉,情不自禁地咽下口水。
    陶锅里汤水翻腾,洁白的米粒和青翠的菜叶混合在一起,格外能勾起人的食欲。
    “娘哪里吃的下饭。”
    “如今家不成家,命在旦夕……”
    “你爹和臣儿……”
    毛萍想起伤心事,忍不住潸然泪下。
    “娘,咱们两个也活不了多少时日啦。”
    “索性放宽心些,多吃点朝廷的粮,就当给父亲和兄长报仇了。”
    吴敏不像普通的柔弱女子,显得格外刚强大气。
    她把锅里煮好的米汤盛出两碗,端起其中一碗稠的吹着气给母亲送去。
    “来,趁热吃。”
    毛萍摇了摇头:“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吴敏劝解道:“娘,咱们家犯夷三族的大罪,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忧愁的?”
    毛萍顿时变了脸色:“莫乱说!”
    吴敏不以为意,把饭碗放下:“黑冰台的人抵达番县之前,先收了梅世伯的兵权。”
    “可见朝廷早就获悉了吴家的动向,说不定兄长也遭遇不测。”
    “父亲召集家丁与衙役抵抗,己经坐实了吴家谋反的罪名。”
    “娘,你我绝无幸免之理。”
    “吃过饭……”
    她把玩着腰间的束带,垂着头默不作声。
    “你要……”
    毛萍一下子明白了女儿的意图:“不可!”
    “你父亲沉冤未雪,臣儿生死不知。”
    “我等怎能……”
    吴敏提高了音量:“娘,别再自己骗自己了。”
    “吴家己至穷途末路,你我除了一死保全清白之身,免遭折辱,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我只恨苍天无眼,世道不公!”
    “竟使清正廉明之人不得善终,奸佞狡诈之辈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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