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慧明经常给妹妹写信,希望妹妹到城里去帮他。他开导妹妹说,“想上城市,并非只有上大学一条路。即便上了大学,谁敢保证就一定能进得了城,就一定能在城市工作。现在南方大城市的许多工厂,已经有下岗关门的了。城里不管是工人还是干部,甚至还有许多当大官的,都辞职下海经商了,咱直接在城里经商多好。”
    任慧芝回信说:“我觉着上大学和进城是两回事,谁都可以进城打工,但不是谁都可以上大学读书。上大学是我的人生理想和追求,这也是哥哥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可是现在怎么就变了卦呢?”她对直接帮着哥哥做生意,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在信里却没有直接明说,她担心惹得哥哥不高兴。兄妹俩各持己见,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休互不相让。
    任慧芝挎着篮子到集上卖鸡蛋,崔桂花嘱咐她,先问问别人卖什么价,让她也卖什么价。她找了个空闲的地儿蹲下来,低着头瞅着篮子里的鸡蛋。
    “哟,大学生,怎么卖起鸡蛋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阴阳怪气地传进任慧芝的耳朵。她抬起头,横芳芳正鄙视地瞥着她,只听横芳芳接着说:“这可是村姑老娘们干的营生,你不是考上大学了吗?哪有大学生卖鸡蛋的?”
    横芳芳一身妖艳的衣服,让任慧芝感觉恶心。她低下头依旧看着篮子里的鸡蛋,心里一阵阵委屈。
    “哟,大学生,高材生,任书记,你哑巴了?怎么不言声了?闹了半天,你也没考上大学。你看你那个烂样儿吧,那你整天价的吹什么牛呢?你也就是个卖鸡蛋的料,当你一辈子村姑吧!呸!没出息的东西!抢男人倒有一手呢。你抢到手了吗?上床了吗?是不是人家玩够了你,不要你了?你这个破货!贱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们看见横芳芳的穿戴和泼妇样儿,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都在猜想这个卖鸡蛋的小姑娘怎么会惹上这种人?肯定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过节。时下的人们不再爱管闲事了,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只是看着听着,没有人愿意上前劝阻。
    任慧芝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她不想在横芳芳面前丢人。横芳芳越说越难听,干脆破口大骂起来。任慧芝听不下去了,心想好鞋不插臭屎。她拎起篮子低着头就走,她越走越快恨不得马上到家。后面传来横芳芳更加难听的咒骂,望着任慧芝远去的背影,横芳芳好不得意,她解恨地吹着响亮的口哨。
    离开了集市,来到大路上,任慧芝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路走,一路哭,到了家,她扑到床上哭得更加厉害。横芳芳地嘲笑谩骂,一直充斥在她耳边,她捂着耳朵也不管用。她哭累了,索性拖过被子蒙住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崔桂花把她喊起来做晚饭。她头昏脑胀,梦游似的到了灶房,开始生火做饭。她做着饭,不由得回想起,白天在集市上的那一幕。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非考上大学进城不可,不能让人家看她的笑话,尤其是那个横芳芳,小人得势落井下石。她越想越生气,干脆扔下手里的活儿跑进屋里来到桌前,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道“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吃完饭,她觉着还不解恨,又给哥哥写了一封信。说她要复习功课,明年非考大学不可,希望哥哥能帮她圆了爹的梦。
    任慧芝的学习劲头更足了,即便是干着家务活,脑子里也在回想着课本知识,她发奋地读书学习,往往是学习到半夜,在疲劳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转眼间到了秋收,地里的一些重活,任慧芝一个人干不了。她就去请张顺帮忙,张顺牵着他家的那头老牛义无返顾地帮着忙活。收割是件很辛苦的事,没白没黑的忙活。收割完了还要翻地,还要种上来年的麦子啥的,农活一样接一样,都是重体力活,往年地里的活儿都是任春生忙活,任春生没了,所有的一切都由任慧芝承担起来。
    任慧芝累得腰酸腿痛浑身难受,一个小女孩儿家,哪里吃过这个苦呀。读书学习的时间没有了,就连睡觉也得瞅着空稍微迷糊一会儿。农活的艰辛,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涌到她身上。她咬着牙硬挺着,痛得实在受不了就哭,边哭边想起她爹来,要是爹活着该有多好啊,她怎么会受这份罪?生活让她知道了爹说的什么是不易的话。她没有被这一切吓到,更没有退缩,她咬住牙,心里发着狠。她相信这一切总会过去的,眼下的困难算不上什么,她有能力更有信心战胜它们。未来肯定是美好的,生活肯定是甜蜜的,无论如何也要上大学,走出农村进城市,就是到城里打工,也不呆在这儿活受罪。想着想着,她就唱起歌来。
    时间过得真快,进了腊月门转眼间就到除夕夜。此起彼伏的土制爆竹响彻云霄,浓浓的火药味儿弥漫着整个村庄,伴随着春节的喜庆笼罩在村庄田野山岗之上。欢快地笑声,酒杯地碰撞声夹杂着酒香菜香,随着徐徐的夜风飘荡在村庄的上空,家家户户都在喜气洋洋的欢度春节。
    每年这个时候,也是任慧芝最盼望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然而此时此刻,家里冷冷清清悄无声息。任慧芝准备了四个菜和她娘崔桂花简简单单地吃着,面对着空空荡荡的桌子,娘俩心里都不好受,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又都忍着不说。看着往日任春生坐得位置,想着满桌子的菜还有一壶烫热得小酒盅,娘俩强忍着想哭的愿望,把眼泪藏在胸口不让它表露出来,娘俩都想给对方一个微笑,可是相互看了一眼却都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除夕的年夜饭像往常一样草草地吃完了收拾下去,娘俩各自回到炕上躺下,静静地听着窗外鞭炮地响声,浓烈的火药味儿越过院墙飘进屋里,月光的余晖无奈地洒落在院子里,那可是往年最热闹的地方啊。
    眼泪在静静的黑夜,在孤独思念中,从娘俩的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地流出来,没有哭声,没有安慰,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们流着泪水。娘俩谁也没有去擦拭它,任凭它流着,任凭它滴落在脸颊衣服炕上。
    任慧芝直勾勾地望着静静的院子,那曾是她和爹和哥哥放鞭炮的地方,那曾是她欢快跳跃眉开眼笑的地方,那曾是一家人进进出出最忙碌的地方。
    往年的一幕幕重现在她眼前: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她手里拿着她爹给她点上的烟花,正在兴奋地看着它孜孜燃烧的火花。哥哥忙不迭地放着爆竹,他一会儿跑过去点上,一会儿又叫又喊得迅速地跑开。
    “哥,你离我远点。哥,你放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好捂着耳朵。哥,和你说让你离我远点嘛,哥。”
    “知道了,知道了。”任慧明忙着放爆竹,他顾不上妹妹在哪儿,也忘了告诉妹妹他已经点上爆竹了。
    “明明,你小心点,别吓着妹妹。”她娘崔桂花正把炒好的菜从灶房端进屋里,经过院子时嘱咐道。
    “知道了,娘。”
    “娘,哥哥又吓着我了。”
    她爹任春生正忙着供养列祖列宗,供桌上摆放着香炉,香炉里燃烧着三炷香。小蝶里放着好吃的饭菜,水果还有香烟。任春生接过崔桂花煮好的饺子,郑重其事地放在灵牌前磕了三个头,又把任慧明叫过去磕了三个头。
    她娘到灶房下饺子去了,任慧明磕完头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接着放爆竹,她爹借着油灯的光亮在竹竿上绑着一长串爆竹。
    “来了来了,你俩往后,竹竿太长了,明明你拿着这一头。你往后,你害怕嘛还愿意往前凑合。好了啊,我开始点了,明明往上擎住竹竿,再往上一些,好了好了。”
    任慧芝使劲地捂住耳朵,爆竹地巨响依然震得她耳朵疼。“吃饺子啰,吃饺子啰。”她爹端着饺子招呼着他们。
    她娘包得白菜肉馅饺子真好吃,她爹喝着酒,兄妹俩抢着吃自己喜欢吃的菜,一家人说说笑笑真热闹啊。
    “今年的爆竹比往年都响,看来二黑子家做的比…”任春生刚开口说话就被两个孩子打断了。
    “娘,我的新衣服呢?”
    “娘,我的新鞋呢?”
    “哥哥,我还没说完呢,娘,还有我的红头绳,围巾,我的新鞋呢?”
    “好了好了,我一会儿给你们,啊。下饺子的时候,我听见响还吓了我一跳呢。好了,你这孩子,等会儿吃完饭。不过今天晚上不能穿,只能看看。明天给人家拜年的时候才能穿,知道了吗?”崔桂花忙不迭地应对着他们的问话,脸上洋溢着除夕的喜庆,她比任何时候都开心都觉着幸福。
    “知道了,娘。”
    “娘,我知道了,我去放爆竹去。”兄妹俩互相看着对方出着喜气洋洋的怪样儿。任慧芝看着哥哥跑出屋去,她也紧跟在后头。
    任春生和崔桂花幸福地望着一对儿女,幸福地相视而笑。兄妹俩在屋外院子里放着鞭炮,夫妻俩恩恩爱爱地聊着家常和来年的打算。
    任慧芝紧了紧鼻子,她仿佛闻到了酒的香气,她爹喝的酒是他自己酿的纯粮食酒,在小酒盅里用热水一烫,扑鼻的香味儿火辣辣地直往鼻孔里钻。爹慈祥的面孔在冲她笑着,她也笑了,笑得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明亮的月光,无力地散落在园子里。任慧芝勉强坐起来,轻轻叹着气。眼前的景象已经物是人非,那个甜蜜温馨的情景再也不会有了,它成了美好的回忆,已经一去不复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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