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远哭着,刘氏心思却是急转不停,如果真能出去,家里现在都被搜刮的一干二净了,只有四丫头还认识些有钱的朋友,到时候周转一二过后,要立女户也好,起码债不用自己家还了。
    自从郑辛远回家之后,她过得十分不如意,特别是郑老四明显的疏远,这点让她尤为不忿,反正郑辛远做凉皮的技术她早就学会了,分出去少张嘴多好!
    只是可惜了,不得不说,这个丫头的主意很多,是个不愁钱的,小远还这么小,要是她分出去自己赚了大钱,自己生养她一长··明明还没有的事,刘氏这么一想却觉得生生的心疼不止,不是心疼郑辛远,是心疼郑辛远会赚到的钱!
    “不行!”刘氏急痛之下脱口而出。
    郑辛远诧异的望着刘氏,难道刘氏对自己有感情?
    郑老四微微松了口气,劝道:“你娘打你是你娘做错了,但母女俩哪来的隔夜仇,你娘生你也吃了不少苦,她脾气是急躁一点,以后爹肯定管着她,她不会再打你了。”
    哈,郑辛远差点笑出声来,隔夜仇???哪里来的隔夜仇!你女儿早已经死了,被她脾气急躁一点的娘打死了!!生恩已还,和刘氏,郑辛远现在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她还没说话,刘氏却听着郑老四的话像是找到了底气,“就是,我生你养你一场,你说要立女户出去就立女户出去?真是想得美!”立了女户,她再想管郑辛远可就没有依仗了。
    不过是要钱罢了,郑辛远冷笑一声,“娘的意思我是听懂了,就不知道爹听懂没听懂?”她鄙夷的望着郑老四,“爹也是这样想的?”
    这话却不等郑老四回答,她掀开衣摆,露出里面旧的微微发黄的单衣,咬咬牙,撕了一块下来,道:“不立女户也可以,反正就算能从这里出去,我也已经不是自由身,跟着孔家少爷做四年奴婢,出来也差不多是要嫁人了,但,今天得立一份字据,目前咱家欠的帐大都是来自孟杨那里,加上这段时间吃吃喝喝,百八十两还算少的,别以为人家该给的就不用还,人家不欠咱的!”
    她冷冷扫了一眼张嘴想要说话的刘氏,道:“这些钱都我还,以后爹和娘只管顾着弟弟就可以了,我嫁人嫁妆啥的都不用你们担心,能不能嫁得出去也不用你们操心,小五也可以跟着我,但是,要说在前头的是,我婚嫁自由,你们不得插手!”
    看着众人都惊讶的合不拢嘴,她心下很清楚,这样离经叛道的话冲击不小,但为了以后省掉这些麻烦,她不得不说:“我能不能就嫁出去,嫁给什么样的人等等,你们都不准插手,还有小五的婚事也一样。”
    刘氏只觉得头皮发麻,自己这个女儿让她倍感陌生,只看到她嘴一张一合说的飞快,但字字清晰,她来不及做深刻的思考,只好抓住最后一句话反驳,“小五凭啥归你,我生的闺女你能做什么主?”
    郑辛远轻轻一笑,看的郑老四不由自主低了头垂泪,“我自然是做不了主的,日后我和小五嫁人还是得从老郑家出去,但是,小五嫁给谁我住不了主,你们也做不了主。”
    这么些兄弟妯娌就看着,刘氏深觉得抬不起头,但依旧仰着脖子,气道:“我生的我怎么就做不了主了,就算告了官去,也没这个道理!”
    郑辛远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冷的瞥着郑老四,他不是一个糊涂的人,虽然平常明面上是刘氏咋咋呼呼,但郑老四可不是稀里糊涂那种耳根子软的人,有时候挨打,不过也正是应着他心里的偏颇罢了。
    郑老四深深呼了几口气,才抬起头来,先是看了一眼刘氏,待刘氏怯了三分,才道:“好吧,也就婚嫁这一条,爹相信你有这个分寸,就依你,决不让你娘插手。”
    京城的天空并不因为郑家生死关头的窘迫而显得压抑,现在天气渐渐变冷,农忙过去,就剩下过多的茶余饭后闲谈的时间了。
    “善,大善,此乃绝妙佳句,不知是哪位才子文采决绝,这样的好句子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个身穿灰色直缀书生捧着一张白色的宣纸,双目濡湿,隐隐颤抖着。
    这处是文华楼,是京城最大的书斋,这处不显眼的角落里,一个很不起眼的人只试了一支狼毫笔就扬长而去,不到一两银子的普通狼毫,却留下五两银子,店里的小厮也是读书人,看着他留下来的书稿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里人来人往的都是读书人,不乏权贵家弟子,一位穿着石青色窄袖长儒,外套蓝色半臂对襟的少年接过宣纸,不以为意的神色大变,目露经验,惊叹,“乃是神作。”
    外面有人起哄,“薛少,什么是神作,能入你眼的到底是佳作还是糟粕?”
    被称为薛少的少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不生气,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齿,道:“我最烦一些读书人伤春悲秋写些看不懂的玩意儿,还自以为好。”他举起右手的宣纸,左右指着,说:“这的确是好,我一读就看懂了。”
    底下哄堂大笑,书斋店主忙上前去,小心的将薛少手中的宣纸拿下来,道:“薛少爷,这人的字也很不错,千万小心,小店还准备收藏起来呢。”
    薛少复又不以为意起来,“再找徐大少爷写一遍不比这个好?”他口中的徐大少爷乃是当朝礼部尚书之子,复有才名,一手行书得过姜太师好评,声名大盛。
    书斋店主心想和这个呆子说这个真没有什么意思,但面上显出苦笑,“也就是你薛少爷才有这个面子,小人哪有这个荣幸?”
    围着的不少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一个文华楼能开这么大,当谁都不知道你身后是谁似的,也不耐烦看着这店主扮戏,大叫道:“薛少,辛彩娘说你徒歌余音绕梁,如空谷传音之妙,今机会难得,不如让我等一饱耳福。”
    大家哈哈大笑,薛少耐不住便也欣然应允,不曾注意到,角落里站了两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其中一个小声道:“他好歹是荘延伯家的少爷,人荘延伯都是在战场上走出来铁骨铮铮的将军,怎地看他就像一个草包似的。”
    另一个打了个哆嗦,“我的好小姐,可别这么说,我看这薛公子仪表堂堂,挺和气的。”
    “和气?的确是和气,都和气到烟翠楼去了!”辛彩娘可是京城第一名妓!
    “好小姐,别气了,那天咱二少爷也在场,人薛公子就念了几句诗,啥都没干,你别抓着这个不放了。”以后还是一家人呢,这可怎么过哦。
    一双美目在被人群环绕的薛少身上转了又转,似是要给他烧出来一个洞似的,“这个傻蛋,屁都不懂,这个东西传扬出来,还得烧他的身,不理这个傻子了,绿桃,我们走!”
    继日,这首《放言五首》就广泛传播开来,同时散播开来的,还有从市井中的一首新唱词:
    唏嘘似扬花似雪漫目纷飞飘散落一片发间流离不见飞舞人前迷乱
    三人成虎五人作怪冤怨寒窗十载不乃银钱三两无奈父母泪成珠亲人血成河若等六月飞雪孟姜魂消散
    别是新颖的唱词,昏暗的房间,靠着窗台的大案上,墨迹早已干透,夜幕降临,没有主人的吩咐,只听得见一声比一声更加幽深的手指叩击梨花木案的声音。
    好一个一任闲言碎语多,唇枪舍刃又如何?若无愧事凭人问,终有清明供揣摩。
    “弓满,去查一下这次江南文墨案。”
    “是。”
    有些时候,明明知道了真相,也必须大张旗鼓走一场。熟稔的婢女走进来,点上灯,跳动的烛光之下,谪仙一般的容颜上几道浅壑见证了岁月沧桑下的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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