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闲号刚刚靠上萍乡县的码头,水柔清便惊喜地叫了二声,抢先跳到岸上,扑人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怀里:“景大叔你莫非未卜先知么?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来?”
    那中年人浓眉凤目,宽额隆鼻,五缕长髯衬得一张国字脸不怒而威。他相貌极有气度,却偏偏被一个少女于大庭广众下扑人怀里,揪着衣衫不放,按理说应是有些尴尬,但他面上却未见一丝不悦之色,浑若平常般先对花想容和段成笑笑,目光最后落在小弦身上,口中犹 对水柔清笑道:“我哪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只不过你容姐姐早早令你段大哥给我飞鸽传书,要我前来迎接。她花家大小姐何等面子,我若是不乖乖走这一趟,只怕她爹爹的折花手非拆了我这把老骨头不可。”
    小弦这才知道这个中年人竟然就是四大家族中排名第一的点睛阁主景成像。原想他定是一副威武至极的样子,却不料这般平易近人,心中先就喜欢上七分。
    花想容含笑道个万福:“景大叔给足我面子,若是下次爹爹再酿出什么好酒,我拼着受罚也要给你偷来。”众人料不到一向稳重的花想容竟也会去偷父亲的好酒,皆是大笑。原来花想容深恐有负林青所托,怕小弦路上伤势发作,在万县便让段家老大段秦放出飞鸽,略略 说明了小弦的情况,非要景成像从鸣佩峰赶到萍乡县来接船。
    小弦觉得景成像双目看来,就若有质之物般触体生感,体内蓦然腾起股暖意,心下更是佩服,急忙有模有样地深施一礼:“误中奸人毒手,愧不能复,还要麻烦景大叔出手相助,真叫小子过意不去。”也不知是从哪出戏文里摘的台词。景成像一呆,料不到这个小孩子说 话如此有趣,哈哈大笑起来。水
    柔清白了小弦一眼,对景成像道:“你别看他样子老实,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滑头。”景成像大笑:“好小子,若不是有些真才实学,岂能让我们水姑娘评为小滑头?”水柔清嘻嘻一笑:“我若是评天下的老滑头,定也有景大叔一份。”景成像做洋洋自得状,捻须而笑 :“那当然,你景大叔自然是最有真才实学的。”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小弦自从与水柔清下过那局棋后便再没和她说过话。双方都对那日彼此留情之举心知肚明,相处时反较以往多了一种异样的气氛,偶一顾盼,均是匆匆避开目光,谁也不肯先示弱开口。此时小弦听水柔清说起“小滑头” , 自然便想到了她给宁徊风起的“宁滑风”那个外号,不知怎地心中便是一荡,抬眼望见她对自己甜甜一笑,种种恩怨顿时都随风而去。
    段成未得师门允许不敢多做停留,随即又乘着须闲号返回万县。景成像则带着花想容、水柔清和小弦往鸣佩峰行去。
    路上景成像寻个空隙细把小弦脉象,脸上现过一丝诧色:“奇怪!灭绝神术吸食元气,中者如沉病久缠,可你体内却是生机盎然,却是何故?”小弦便将自己如何用嫁衣神功破除宁徊风禁锢之事细细说来,饶是以景成像一代宗师,却也万万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自残身体 、反增潜力的功夫,连连发问。小弦见景成像如此感兴趣,花水二女脸有诧色,心中大是得意,忙将所学尽皆和盘托出,不过他自己对嫁衣神功亦是一知半解,只恨以前不肯勤下苦功,少了一个在水柔清面前炫耀的机会 … …
    景成像听得不断点头,大有所悟:“兵甲派铸造之学四海皆闻,其武功却一向不为江湖上看重。但观此嫁衣神功,虽与传统武学宗旨全然不合,却是别出蹊径。若能好好发挥其长处,亦足可开宗立派,以振中原武林。”看小弦脸有得色,又赞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 竟是身负如此奇功异术。”
    水柔清与小弦作对惯了,一向不怎么看得起小弦的武功,如今见四大家族中武功最高的点睛阁主亦如此看重嫁衣神功,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替他高兴,竟觉得自己脸上也似颇有光彩,忍不住道:“景大叔可别小看这个小鬼头。我听虫大叔说,他还身兼昊空门巧拙大师的天命宝典呢 … … ”
    “哦?”景成像脸色大变“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下小弦便将父亲许漠洋与巧拙大师的关系一一道出。其实许漠洋虽经巧拙大师灌注明慧,亦不过只得了天命宝典五六成精髓,小弦所知自是更少,尚不及一二。但天命宝典主旨本就是以洞悉世情、通透命运为主,而小孩子懵懂人世,原本对俗欲尘情一窍不通,以耳闻目观印证所学,反是事半功倍;就若以璞玉新铜为镜,不蒙凡尘,所映即为所见。是以若论对天命宝典的领悟,便是巧拙大师重生恐亦不及小弦,只是小弦自己尚不得知罢了。景成像静静听着,不置可否,面上却是时阴时晴,一派凝重。
    花想容见景成像脸色不善,不知小弦说错了什么,有意转过话题:“景大叔既然说小弦体内生机盎然,莫非在嫁衣神功的催逼下,灭绝神术已经不治而愈了? " “不然。”景成像沉思道“灭绝神术最厉害之处便在于其如附骨之蛆般难以化解,更有一股庚气伏于心窍内,滞血阻气,药石难至。此戾气有个名目唤做‘六月蛹’”
    “六月蛹!”水柔清接口道“这名字好古怪。”“六月乃蚕蛹脱茧之时。这便是形容中术者体内如埋伏了一只茧蛹,平日全无异状,外界稍有惊动即刻破茧而出,欲破此术亦需有剥茧抽丝的耐心。”景成像一叹“救治者若是不得其法,一旦引发庚气,全身气血无可 宣泄便由七窍喷涌而出,受术者尝尽精血翻腾之苦后五日方毙,死状极惨,是以才会以灭绝为名。”
    花想容见小弦听到景成像的形容如坐针毡,怕他发急,连忙安慰道:“景大叔医术冠绝天下,必是有办法治好你。”景成像傲然道:“我点睛门中的‘浩然正气’由心脉通盈渊,讲究持盈之道,博天地明睿、渡万物元神,专化煞气,正是此术天生的克星。”“那就好了。” 水柔清拍手道“我就说这等魔道邪术如何能难得住景大叔的神功。”“小丫头不要乱拍马屁。”景成像面上阴郁之色一掠而过“嫁衣神功虽是大伤元气,却也激发出人体内无尽的潜力,十分霸道,已将灭绝神术强行压制住。但那名为‘六月蛹’的房气却极为顽固,虽遁 离心脉,却是散人奇经八脉中,与体内真元纠缠不休,若不能及时根除,只怕悬疵附赘、后患无穷。如今虽可用浩然正气渡人体内护住心脉,但要想彻底痊愈却要大费一番周折了。”
    小弦听得目瞪口呆,料不到自己擅自使用嫁衣神功竟然会引出这么大的后患,怪不得连林青和虫大师都大感头痛,不由暗骂宁徊风。不过听景成像的语气倒是仍有把握治好,这才稍稍放心。
    花想容面色微变,猜不透景成像话中的“大费周折”有何玄虚,她深怕有负林青所托,忙道:“这个孩子由虫大师亲自托付给四大家族,景大叔定要将他治好 … … ”
    水柔清奇道:“容姐姐为何不说林大哥?”花想容脸生红霞:“当着景大叔的面你也好意思叫‘林大哥’ ? ”水柔清嘻嘻一笑:“你叫得为何我就不能叫?莫非我还要叫你一声容阿姨么?”
    景成像那仿若洞悉天机的眼光在花想容嫣红的面上一扫而过,放声大笑起来:“你放心,若不能还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小滑头’,我岂不是让你们大叔前大叔后地白叫了?”水柔清望着小弦:“嘻嘻,景大叔不用急,慢慢治好了。反正林叔叔一时也不会赶来接这小鬼 ,正好也可让他见识一下我四大家族的行道大会。”听她兴高采烈的语气,倒似巴不得小弦的伤越重越好,直听得小弦哭笑不得。
    景成像却似是不想说行道大会之事,转脸向小弦问道:“你可识字?”小弦骄傲地一点头。景成像又问:“可懂穴道么?”
    许漠洋虽教过小弦一些武功,但以小弦顽皮好动的性格如何肯下苦功,尚远不如向段成学棋那么专心,他只知道与嫁衣神功有关的几处穴位。听景成像煞有介事地如此发问,小弦脸上微微一红,只得颇不情愿地摇摇头。
    “六月蛹气随时辰不同浑身游移不定,须得被救者自己感应,测准方位头?”景骤,有暗敢再说。手医治。”景成像见小弦面有难色,呵呵一笑“这也无妨,我那有不少医书,你可先修习一下各经脉穴道的位置。”又加重语气“这可是你性大事,须得好好学习。” 小弦一意想日后随林青闯荡江湖,本就有心学武,闻言正中下怀,连连点头。
    水柔清本有心,趁机一拍小弦肩膀:“景大叔答应收你为徒,还不快快磕头?”景成像连忙摇头,肃容道:“清儿别胡说。这不过是替他治伤必要的步骤,有暗器王与虫大师那样的明师,我何敢大言收徒。水柔清吐吐舌头,不敢再说。小弦却知林青绝无闲暇教自己武功,只 得黯然不语。
    花想容急忙转移话题:“听小弦说宁徊风施术时又是扎针又是闭穴,看来这灭绝神术虽然厉害却是无用,试想把人都抓住了何必再施展这类邪术,岂不是多此一举?”景成像叹道:“你可莫小看这灭绝神术,此乃御泠堂不传之秘,手法轻重有异效果亦大不相同,且可在体内 潜伏良久方始发作,正是用于控制堂中教徒的最佳法门 … … ”花水二女和小弦又听到“御泠堂”三字,皆是惊呼一声。连暗器王那种人物都对御泠堂一无所知,万料不到点睛阁主不出江湖,竟也知道这神秘至极的帮派。
    花想容见景成像脸色不善,不知小弦说错了什么,有意转过话题:“景大叔既然说小弦体内生机盎然,莫非在嫁衣神功的催逼下,灭绝神术已经不治而愈了? " “不然。”景成像沉思道“灭绝神术最厉害之处便在于其如附骨之蛆般难以化解,更有一股庚气伏于心窍内,滞血阻气,药石难至。此戾气有个名目唤做‘六月蛹’”
    “六月蛹!”水柔清接口道“这名字好古怪。”“六月乃蚕蛹脱茧之时。这便是形容中术者体内如埋伏了一只茧蛹,平日全无异状,外界稍有惊动即刻破茧而出,欲破此术亦需有剥茧抽丝的耐心。”景成像一叹“救治者若是不得其法,一旦引发庚气,全身气血无可 宣泄便由七窍喷涌而出,受术者尝尽精血翻腾之苦后五日方毙,死状极惨,是以才会以灭绝为名。”
    花想容见小弦听到景成像的形容如坐针毡,怕他发急,连忙安慰道:“景大叔医术冠绝天下,必是有办法治好你。”景成像傲然道:“我点睛门中的‘浩然正气’由心脉通盈渊,讲究持盈之道,博天地明睿、渡万物元神,专化煞气,正是此术天生的克星。”“那就好了。” 水柔清拍手道“我就说这等魔道邪术如何能难得住景大叔的神功。”“小丫头不要乱拍马屁。”景成像面上阴郁之色一掠而过“嫁衣神功虽是大伤元气,却也激发出人体内无尽的潜力,十分霸道,已将灭绝神术强行压制住。但那名为‘六月蛹’的房气却极为顽固,虽遁 离心脉,却是散人奇经八脉中,与体内真元纠缠不休,若不能及时根除,只怕悬疵附赘、后患无穷。如今虽可用浩然正气渡人体内护住心脉,但要想彻底痊愈却要大费一番周折了。”
    小弦听得目瞪口呆,料不到自己擅自使用嫁衣神功竟然会引出这么大的后患,怪不得连林青和虫大师都大感头痛,不由暗骂宁徊风。不过听景成像的语气倒是仍有把握治好,这才稍稍放心。
    花想容面色微变,猜不透景成像话中的“大费周折”有何玄虚,她深怕有负林青所托,忙道:“这个孩子由虫大师亲自托付给四大家族,景大叔定要将他治好 … … ”
    水柔清奇道:“容姐姐为何不说林大哥?”花想容脸生红霞:“当着景大叔的面你也好意思叫‘林大哥’ ? ”水柔清嘻嘻一笑:“你叫得为何我就不能叫?莫非我还要叫你一声容阿姨么?”
    景成像那仿若洞悉天机的眼光在花想容嫣红的面上一扫而过,放声大笑起来:“你放心,若不能还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小滑头’,我岂不是让你们大叔前大叔后地白叫了?”水柔清望着小弦:“嘻嘻,景大叔不用急,慢慢治好了。反正林叔叔一时也不会赶来接这小鬼 ,正好也可让他见识一下我四大家族的行道大会。”听她兴高采烈的语气,倒似巴不得小弦的伤越重越好,直听得小弦哭笑不得。
    景成像却似是不想说行道大会之事,转脸向小弦问道:“你可识字?”小弦骄傲地一点头。景成像又问:“可懂穴道么?”
    许漠洋虽教过小弦一些武功,但以小弦顽皮好动的性格如何肯下苦功,尚远不如向段成学棋那么专心,他只知道与嫁衣神功有关的几处穴位。听景成像煞有介事地如此发问,小弦脸上微微一红,只得颇不情愿地摇摇头。
    “六月蛹气随时辰不同浑身游移不定,须得被救者自己感应,测准方位头?”景骤,有暗敢再说。手医治。”景成像见小弦面有难色,呵呵一笑“这也无妨,我那有不少医书,你可先修习一下各经脉穴道的位置。”又加重语气“这可是你性大事,须得好好学习。” 小弦一意想日后随林青闯荡江湖,本就有心学武,闻言正中下怀,连连点头。
    水柔清本有心,趁机一拍小弦肩膀:“景大叔答应收你为徒,还不快快磕头?”景成像连忙摇头,肃容道:“清儿别胡说。这不过是替他治伤必要的步骤,有暗器王与虫大师那样的明师,我何敢大言收徒。水柔清吐吐舌头,不敢再说。小弦却知林青绝无闲暇教自己武功,只 得黯然不语。
    花想容急忙转移话题:“听小弦说宁徊风施术时又是扎针又是闭穴,看来这灭绝神术虽然厉害却是无用,试想把人都抓住了何必再施展这类邪术,岂不是多此一举?”景成像叹道:“你可莫小看这灭绝神术,此乃御泠堂不传之秘,手法轻重有异效果亦大不相同,且可在体内 潜伏良久方始发作,正是用于控制堂中教徒的最佳法门 … … ”花水二女和小弦又听到“御泠堂”三字,皆是惊呼一声。连暗器王那种人物都对御泠堂一无所知,万料不到点睛阁主不出江湖,竟也知道这神秘至极的帮派。
    水柔清疑惑问道:“这灭绝神术既然是御泠堂不传之秘,景大叔却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景成像傲然扬首,眉间掠过一丝杀气,缓缓道:“御泠堂乃是我四大家族数百年的宿仇,我若不知,更有谁知?”花水二女齐齐一震,对望一眼,面上俱是惊疑不定。二人均可算四大 家族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自诩深悉家族秘密,却直至此刻才知道那御泠堂竟是四大家族的世仇。
    水柔清待要再问,景成像却已当先朝前大步行去,口中淡然道:“容儿清儿不必多疑,行道大会已近,你们迟早会知道这个秘密 … … ”
    小弦先是一惊,旋即想到这一个月都会与这稳坐四大家族第一把交椅的点睛阁主在一起,自可慢慢打听这个秘密。再望一眼面露惊容的花想容与水柔清,对二女得意地挤挤眼睛,蹦蹦跳跳随着景成像往前行去。
    罗霄山地势绵延数百里,山峰耸峙,嶙石激瀑,更有茂密翠荫,幽奇烟雨,常见虎豹狼熊出没,少现人迹。就若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充满了不为人知的神秘。
    四人在山间走了两日,已进入罗霄山脉的深处。遮天丛林中隐现崎岖山路,水柔清用手一指:“看,那就是鸣佩峰。”
    小弦抬头望去,透过叠嶂密叶,依稀可见前面一座巍峨雄峰,映在层绕白云间,浑如雪白宣纸中一点淡墨,于素默中勾勒出一份雄壮来,气韵非凡。再加上细碎的阳光耀眼,飒飒清风拂面,令人直欲纵声长呼,以舒胸臆。
    景成像似知小弦心中所想,揽须长啸。其音纯厚,宛如横箫在唇,声震数里,林鸟惊飞,千叶动颤,风滞泉凝,空谷回响。啸音袅袅未绝,又有一声长啸应和而起,这啸声却是激越铿锵,犹若巨臂击鼓,铁指敲钟,与景成像的啸音相应,各擅胜场,小弦听闻,恨不能击节咏 歌,以壮襟怀。
    那激昂啸音越来越近,却戛然而止。一人忽现道中,大步行来:“景兄啸惊鸣佩峰,真是好兴致啊!”景成像敦厚一笑:“若非如此,怎请得动你老兄的大驾?”花想容与水柔清上前二步:“见过物二叔。”
    小弦见来人高达八尺,虬髯满面,身材雄阔,浑如半截铁塔,每一步踏下地面皆现出一个小坑,却不惊起一丝尘土,气度慑人。再听了花想容与水柔清的招呼,方知来人正是段氏三兄弟的师父英雄冢主物天成,慌忙上前行礼。饶是他一向口若悬河,见了这英雄冢主的气势, 竟半句话也说不出。
    “二位侄女免礼。不知景兄叫我来有何要事?”物天成口中答道,却听得景成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目光落转在小弦身上,蓦然一震,似是见到什么极惊奇之事。
    景成像见物天成的诧异模样,脸色更是凝重:“物兄请借一步说话。”二人转人一旁林中,只留下花想容、水柔清与小弦面面相觑。
    花想容对小弦道:“这鸣佩峰占地三百余亩,此处人山口便是英雄冢,鸣佩峰左是温柔乡四营,中间是通天殿,殿后是点睛阁,右边便是我蹁跹楼了。”小弦直到此刻方知道四大家族居然平日都驻在这鸣佩峰上,左顾右盼一番,方道:“我听爹爹说过英雄冢上刻遍天下英雄 的名字,为何却看不见?”水柔清笑道:“若是放个大墓碑在人山要道处,岂不要吓死了人?”
    小弦一想也有道理,口中却不客气:“你自己胆小如鼠,我可不怕,有空定要找来看看。”“谁胆小如鼠了?”水柔清双手插腰,气鼓鼓地道“别说我没警告你,英雄冢内到处都是奇门机关,你若是乱跑乱蹿,一旦迷了路可没人能救得了你。”小弦亦叉起腰,与水柔 清相对:“怎么一到家你就神气了?”
    花想容怕他二人争执,忙对小弦道:“一块墓碑有什么好看,不如姐姐带你到蹁跹楼里玩。”小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听说明将军排在英雄家的第一位,我可心中不服。依我看再过几年就应该是林叔叔排在第一才对。”水柔清这次总算不与小弦作对,拍手称是。
    花想容一听说起林青,又盼小弦多说几句,又怕让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小弦也还罢了,若让水柔清看出自己的心事那还了得,非弄得鸣佩峰人人皆知不可,想到这里自己先红了脸,忙不迭地掩饰:“先去蹁跹楼,再去英雄家吧。呵呵,我父亲定会喜欢你。”
    小弦听林青与虫大师说起过这位号称“非醇酒不饮,非妙韵不听,非佳词不吟,非美人不看”的四非公子花嗅香,心中早是大起好奇,相比景成像的敦儒宽厚,物天成的豪气冲天,倒是这蹁跹楼主更合他的脾气,连忙答应:“好呀好呀,我最想见的就是花叔叔了,只要容姐 姐不赶我,我就呆在蹁跹楼里不走了 … … ”
    水柔清却不乐意了:“哼,有本事你就别来温柔乡。”小弦想到温柔乡的索峰、气墙、剑关、刀垒,心里又痒了起来。再想到花水二女都如此看重自己,一心邀他做客,更是心头大乐,也忘了与水柔清斗气:“好好好,我先去温柔乡、再去蹁跹楼,然后我们一起去看英雄冢 ,反正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把鸣佩峰玩个遍 … … ”花想容连忙道:“你莫要瞎闯,后山可是门中禁地 … … ”水柔清笑道:“有我和容姐姐管着,保证你不敢乱跑 … … ”
    景成像的声音蓦然传来:“这一个月你哪儿也不能去,好好呆在点睛阁中给我修习经脉穴道图。”小弦一怔,也不知自己是否太过敏感,景成像的声音中竟有颇为异样的严厉。抬头一看,景成像与物天成并肩从林中走出,面上俱是一派肃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老 老实实垂手答应。
    物天成望定小弦,良久不语。小弦给他看得心中发毛,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时手足无措,站立不安,想躲在花想容身后又怕被水柔清看不起,壮着胆子喃喃道:“我听爹爹说起过物二叔的识英辨雄术,物二叔现在可是在给我看相么?”物天成语气凝重,似是自言自语般 缓缓道:“应该是没错!”突然惊醒般哈哈大笑,跺足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边走边道“识英辨雄又如何?人算天算又如何?这道难题便留给景兄了 … … ”声音渐渐远去,终不可闻。景成像沉默良久方长叹一声,往前行去。
    三人不敢多说,匆匆跟上,心头充满了百般疑问。
    上得鸣佩峰顶,当先映人眼帘的竟是一排二丈余高的参天巨树,将前路遮得密不透光。小弦睁大双眼看去,那些巨树足有千棵之多,枝干挺拔,笔直苍劲,不见旁枝,且排列得极为紧密,俱被剥去树皮,只余光秃秃的青白树干,其上鳞斑点点,纵横成行,极具古意。整个树 阵就若连成了一道林墙,最宽处亦不过只有二三寸阔,人畜难越。而丈高处的树顶上却是枝叶繁盛,相互虫 l 结,更有许多不知名的林鸟盘旋起落不休,高鸣清越,低唱婉转,缠首交颈,扑翅拍翼,与虫纳不生的刚劲树干形成情趣大异的对比。令人不由生起出尘之感 … … 小弦一路上虽是对峰顶有无数个设想,却也万万没有料到竟会见到如此奇景,一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花想容对小弦解释道:“此树乃是长于北地的白杨,我们的祖先来此时携种栽植,将整个峰顶围起,如今已长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更是引来这许多鸟儿在树上筑巢砌窝,长年不散。因这里鸟音若环佩相击,故才有了鸣佩峰这个名字”“小鬼头看傻了吧?”水柔清看小 弦呆头呆脑的样子“扑哧”一笑“我最喜欢这些鸟儿了,没事的时候就来听它们唱歌。”
    小弦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原来你们的祖先也都是北方人,我听爹爹说起过塞外的草原沙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去见识一下。”景成像淡淡道:“数百年前,景、花、水、物四家都是长安望族,因避祸方才举族南迁,来到此地。”
    小弦本想问问四大家族还能有何仇人,竟会被迫得举家南迁。看景成像不苟言笑的样子,终不敢开口。相比初见时的宽厚儒雅,现在的点睛阁主活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水柔清走前几步,来到一棵老树边,手放于树干上,目视小弦:“猜猜里面会是什么样?”小弦定睛看去,那老树足有丈二宽阔,被摩掌得十分光滑,其上有缝,其边隐见滑轴的痕迹,才知道原来竟是一道门。如此神秘莫测正是投他所好,却实是猜不出门一开会有什么惊人 的景象,只得缓缓摇头。心想此树长得如此粗大,只怕已有近千年之龄,如此算来,四大家族来到此地也不知有了多少时候。水柔清手上用劲,门应势而开。门轴上想必常涂油脂润滑,或是有什么机关控制,不闻一声。
    和风徐徐,云烟缭绕,一道阳光破雾而来,在空中折射出七彩光华,令人目眩神迷。门内是一片阔达数百步的平地,晓风山雾中,更显得空旷悠远,乍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踏人门内,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纵横其间,两边缀以苍松绿草,鸟鸣声不绝于耳,几疑来到梦中仙 境。
    小弦但觉眼前豁然一亮,惊得咋舌不已,谁能料到那片林墙后竟还会别有洞天,围着这么大一片地方。他自问也算见了不少世面,但相比在这鸣佩峰中一日所见,却均是小巫见大巫了。
    路上可见各色人等,均不带兵器,打扮各异。女子大多秀齿纤腰,聘婷轻盈,或淡妆素面、妙韵天成,或高髻木屐,婀娜碎步;男子则多是丰神如玉,气宇轩昂,或疾服劲装、虎行阔步,或长衫高冠、颇具古意。见了景成像俱是停步施礼,显见景成像在四大家族中极有威望 ,亦有人与花想容、水柔清寒暄几句,最后都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小弦。
    小弦见这四大家族中的人大多容颜俊美异常,意态潇洒从容,心中暗暗称奇。他平日倒从不觉得自己长得丑,此刻却不由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来。心中略感自卑,表面上却是高高挺起小胸膛,目不斜视,安然面对周围数十道猜测的目光。
    四人走出近千步,穿过空地,面前又是一道小山峰。白杨林墙及峰而止,峰脚下却现出三条岔路,左右两边仍是青石路,中间一道石阶沿峰壁扶摇而上,依稀可见巍巍顶巅上一间大殿,于氤氲雾中若隐若现。
    小弦记得花想容说起左方是温柔乡四营,右边便是蹁跹楼,张目望去,雾霭重重中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景成像长吸一口气,一指峰顶处隐约可见的大殿,语气中充满着据傲与自豪:“那就是通天殿!”缓了缓,又命令道“容儿与清儿先回家去,小弦随我去拜见天后。”
    小弦心头疑惑,不知这天后所指为何?抬头看去,几百级石阶密密排列着,一直延伸到山顶云深处。石阶上斑驳残缺,新苔漫染,全然不同脚下光滑的青石,有一份扑卷而来的古朴。那时隐时现的大殿虽谈不上宏伟壮丽,但在云雾弥漫中更掺揉出高古悠远的境界,显得幽邃 庄严,纵然不闻晨钟暮鼓之声,亦给人一种淡雅拙朴的肃重韵味,果是不愧这通天之名。
    花想容与水柔清不敢违逆景成像,虽百般不愿亦只好离去。水柔清觑个空低声对小弦道:“好好养伤,过几天我就来找你玩。”小弦心里一热,相识这么久,倒是第一次感觉到水柔清对自己的一份关切,轻轻点点头。看着景成像与初识迥异严肃的样子,浑不知他会如何对待 自己。忽就觉得自己在这鸣佩峰上说到底也只算是个“外人”而水柔清这“对头”平日虽与自己针尖对麦芒般不依不让,却也是个难得说得上话的朋友,这一分开,也不知自己要孤单多少时候一念至此,鼻端蓦然一酸,生出几分不舍来。
    景成像却不停留,沿着石阶往上行去,边走边道:“通天殿后便是点睛阁。这里是鸣佩峰的最高处,后山已封,其间有许多狼虫虎豹出没,禁止出入,你可要记住了。”若以小弦平日的性子,听景成像如此说,必会对后山更是好奇,不过眼见花想容与水柔清分头离去, 心中正充满着一种说不明白的离愁别绪,随口应了一声,随着景成像踏阶行去。
    走得近了,已可见那殿角飞檐、金瓦红墙,悬铃在轻风中叮叮轻响,琉璃在午日下熠熠生光,犹若给整个殿顶都敷上了一层金箔。小弦心中更是吃惊:这等规模的建筑决非朝夕可成,更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可四大家族在江湖中却是如此神秘、少为人知,真不知他们是 如何做到的。
    穿过一个宽大的拱廊踏人殿内,已有阵阵檀香传人鼻端。整座殿宇皆配以明暗相间的层层密檐,几盏铁制莲灯藏于柱梁间,更增古拙。一位宫装女子的塑像立于殿中。她肩披斗篷,头戴凤冠,右手握着一方大印,左手轻提斗篷的下摆,右腿微抬,仿似正要走下殿中。
    那雕像前有数个蒲团,景成像曲膝跪下,口中喃喃道:“景氏二十一代弟子景成像参拜天后,愿天后佑我景、花、水、物四家永世昌明。”
    小弦定睛看去,只见那天后雕像面目栩栩如生,柳眉杏目,阔额高颧,圆脸尖颊,直鼻小口,美则美矣,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仪,令人在心头萌出一份敬畏之意。小弦膝下一软,不由自主亦是跪在雕像前,合十闭目。
    小弦尚是第一次进得这类殿宇庙堂,他修习天命宝典本就极具慧根。这一刻更被这大殿与雕像的肃穆庄重所感,一时心底涌上万分虔诚,大感俗世苦难实多,盼能将心头烦郁尽托诉于冥冥上苍、幽幽神明。他不知应该如何说话,便只在心中暗暗祝祷着。
    过了良久,小弦方从恍然中醒来,一抬头却见到景成像一双锐目如闪电般正端端射在自己脸上,心口猛然一跳,浑身血液似在这一刹那窒住,又俱冲涌而上 … … 他一惊之下张口欲呼,却突觉胁下某处似被开了个口子般一紧一缩,一束异气蓦然由此处炸入胸腹间,将一股潮潮的腥味强行挤人喉间,一大口血已喷将出来。
    景成像 上前一步,右手食指疾点在小弦胸前擅中大穴上:“你莫要怕,全身放松。我先以‘浩然正气’封住你心脉,只要找准‘六月蛹’的位置,必可一举除之。”小弦依言放松身体,果觉得一股暖暖的气流裹住胸腹,全身其余地方却是一片寒凉。
    景成像将小弦打横抱在怀里,大步走出通天殿,往殿后行去,口中犹漫若平常地问道:“你刚才在天后面前许的是什么愿?”小弦神智尚是清醒,回想刚才跪于那女子雕像前的情景:或许是这些日子都在想着日后如何能与林青同行江湖,当时涌上心间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祈求 父亲的平安,而竟是希冀暗器王能早日击败明将军 … …
    小弦疲倦地笑笑,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全身乏力,只感觉到两旁景物快速后退,心头一阵恍惚。似又回到日哭鬼抱着自己在荒山野岭中飞走不停的时候,思想起伏中忆起林青只手托船的英姿、虫大师的音容笑貌、宁徊风如何给自己布针施术、鬼失惊阴毒的目光、困龙厅内的一 片黑暗、动不动就容易脸红的花想容、与段成在须闲号上抨中苦修、水柔清的清澈眼光与那一滴飞溅到自己手背上的泪珠 … … 诸般事情纷纷涌上脑海,最后耳中仿佛又听到在三香阁中初见林青时偷天弓发出的龙吟之声,在耳中嗡嗡作响,眼中似见到一间阁楼,楼上匾牌书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点睛阁。然后便是一阵晕眩,什么也不知道了 … …
    小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躺在一张洁自的床上。
    这是一个窄小的房间,屋内设置简单,可见一榻木床,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对面还有一个大书柜,里面放有不少书籍。桌上便只有一壶清茶,一缕炉香,一盏油灯,除此更无它物。房间虽是简陋,却打扫得十分素净,窗几明亮,纤尘不染。小弦的意识渐渐恢复,看来此屋 定是景成像的卧室,想不到他尊为四大家族之首,所住之处竟是如此简单。
    房门一开,景成像托着一碗粥走了进来,一面低头用小勺轻轻搅拌碗中,一面说道:“你昏睡了三天,终于醒了。必是饿了吧,趁热喝点粥。”小弦料不到景成像会亲自服侍自己,心中大觉不安,挣扎几下,却觉全身乏力,想支起身来却力有未逮,只得任景成像一勺勺将粥 送人嘴中。
    景成像缓缓道:“在你伤势未好之前便留在此处,书柜中有些医书,你好生研习一下经脉穴道之术。六月蛹气时隐时现,且稍遇外力便游移不定,你若发现体内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异气切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运气。你将准确位置告诉我后,我便会帮你彻底除去 … … ”
    小弦回想自己昏迷之前确感到胁下有股异气,如今细察休内却是全无异状,喃喃半晌:“若是那个什么六月蛹一直不出现呢?”“那你就只好一直躺在这里了。”景成像漠然道“容儿与清儿来过一次,我命她们在你伤好之前不许打扰。”小弦一呆,央求道:“景大叔,我 若是只能一直躺在这里,只怕非被逼疯了不可,要不你找清儿来与我下下棋吧。”
    “你也会下棋?”景成像奇道“清儿的棋力可是不俗,在四大家族女弟子中算是最强的。”小弦心中大是得意,便将自己如何向段成学棋,如何在十日后与水柔清舟中赌棋的事绘声绘色地说出来。不知为何,似是出于想与水柔清共同保留一些秘密的念头,小弦倒不说起最 后如何相让于她,便只说逼得一局和棋。
    小弦说罢,还只道景成像定会夸奖自己几句,却不料只听景成像淡淡道:“你身挟天命宝典,对世间诸般技业均是上手极快,原也不足为奇。”又加重语气道“你现在的状态绝不能妄动心力,乖乖看书吧。”
    小弦顿觉无趣,偷眼看景成像,却见他双目倦意隐现,红丝横布。他知道像景成像这等高手纵是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也断然不会如此,只怕是为了自己的伤势大伤脑筋,熬夜苦思破法,一时心中颇感内疚,说不出话来。
    景成像也不多言,眼看一碗粥喂完了,便道:“你若是不饱,我再添些给你。”小弦低声道:“给我拿本书来看吧。”景成像从书柜中取出一本绢册递给小弦:“这本是黄帝内经,你亦无须硬行钻研,只将经脉穴道的位置记清就好,若有不懂尽可问我。”说完竟无多余言语,转身欲走。
    小弦心中尚有许多谜团未解,一心想与景成像多说些话。只是看他面上一副漠然的神情,不知从何说起。他刚刚喝了一碗粥,自觉体力已经稍稍恢复,想坐起身来,不料手一撑床,仍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景成像听到响动,转过头来轻声道:“你不要乱动,至少十余天内你都只能躺着。”小弦不解:“为什么?”景成像眼望床沿:“我怕你妄动内气,在你昏迷的时候喂你吃了一副‘软筋散’ … … ”
    小弦大惊,勉强笑道:“我又不会内功,如何能妄动内气?景大叔 … … ”景成像打断小弦的话:“你若不会内功如何又能使出嫁衣神功?”小弦语塞。犹记得当时心中一想到运用嫁衣神功的各处穴道时,便不自觉地有丝丝内气游身而走,可自己确实从未跟父亲学过什么内功,这倒真是奇了。
    原来那天命宝典虽非武学典籍,但却是通今博古,集老、庄、易经等道学典藏为一体,汇阴阳于无极,化繁复为简单,可于不知不觉中引发人体对尘世万物的一丝灵感,借以汲取天地之精华。只不过这种发于本体的灵感却须得从小修习,若待年岁大了,耳闻目睹红尘浊世,灵感为凡嚣所蔽 ,便再不能于至静至寂中与自然沟通。此等道理别说巧拙大师与许漠洋并不知晓,只怕当初撰下天命宝典的昊空门祖师昊空真人亦不自知。大凡这种理念玄妙高深的典籍都需饱学博识之士先熟读万卷书再来细细研习,不然一个识字的黄毛小儿如何能解开那意念繁复的道家学术?
    也是天命使然。许漠洋的天命宝典本就是巧拙有意无意间口述身教与强行传功入体,既是难窥全豹,又无书典指导。许漠洋只恐时日久了心中遗忘,有负巧拙传功,便时时默诵于口,更是因为身处荒山野岭无人交流,便只当对牛弹琴般说与小弦听,聊以解闷。却不料小孩子的识见大都是得于父母后天的言传 身教,小弦在许漠洋的潜移默化下竟也初通天命宝典的皮毛,待他略微大一些许漠洋再有意相授,如此一来反造就了小弦以初蒙世事的垂髻之龄便打下道学根基这等千古未有之奇事,其中精微玄奥处连几个当局者亦是不详。
    小弦见景成像欲要离去,实是怕了一人独对这空寂的房屋,一急之下脱口道:“景大叔莫走,我,我想多说会儿话。”景成像淡然道:“你现在就只须好好看书,说什么话?”小弦勉强笑道:“从前我生病的时候爹爹都陪着我 … … 我,我有点怕。”景成像看了小弦半天,沉声道:“我又不是你爹爹!”
    小弦话方出口立觉不妥。他对景成像的第一印象极好,在这人生地疏的地方不知不觉便当他是亲人一般。但转念一想,说到底景成像与自己素不相识,只不过应林青与虫大师之请给自己治伤,何况他身为一阁之主,自是有许多事情要做,自己这样要求确是显得冒失。
    于是小弦解嘲般喃喃自语道:“你若是怕我动内气,便点我几处穴道好了,用药物岂不是显得太没有高手风度了。”景成像厉声道:“你要与我讲条件么?”稍稍一怔,似是觉出自己语气太重,目光与小弦略略一触立刻移开。
    小弦万万也未料到原本安详慈和的景成像会突然变得如此严厉,语音震得耳中嗡嗡作响,千万种委屈一齐袭上心头 … … 他本就极是敏感,一时觉得景成像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心道点睛阁主与暗器王林青也没有什么交情,给自己治伤费神费力,怕是未必心甘情愿。一念至此,顿时激起一股傲气,咬住嘴唇不再言语。
    景成像长叹一声,轻抚小弦的头,放缓语气解释道:“你不清楚其中的凶险处,若是妄加外力只会提前引发你的伤势 … … ”小弦甩甩脑袋,却晃不开他的手。景成像也不多说,再叹一声,朝门口走去。
    小弦撅着嘴,赌气般恨恨道:“我若是尿急撒在床上,你可别怨我 … … ”景成像骤然转头,瞪了小弦半晌,也觉好笑,却仍是板住脸:“我给你做个牵着绳子的铃挡,若要叫我只须拉铃便是。”
    一连几日,小弦都在专心看黄帝内经、子午经注、千金方、扁鹊神术等各类医书。可那些书上多是以古篆所书,小弦只认得几个,大多却是不识。他只道景成像有些嫌恶自己,也不去找他释疑。索性不按那些经脉的走向,先去认穴道上标注的简单文字,记住一个穴道的方位便在身上比划几下,然后再去认下一个穴道
    比如刚刚记下手肺经的“中府”穴,又立刻跳转到任脉的“天突”穴,再转至足肾经的“少泉”穴 … … 说来也怪,随着他从一个穴道跳至另一个穴道,体内便有股气流隐隐而动,宛若活物一般。
    原来小弦虽因天命宝典有些内功根底,却从未正式修习过内功,根本不懂收放之法。而他一心要记下经脉图上的各处穴道,随着意念所想,内息便不自觉地循势而行。
    小弦记性本强,不几日能认下字的穴道俱已记住,左右无事便去认那些不识之字,按偏旁认取或是胡记一气,一时似是而非的穴道记了一脑子,却全然串连不起。只觉得一股内息亦在体内各处经脉间跳荡不休,时而阻滞,时而畅通。他还以为是那“六月蛹”游走全身, 起初尚有些害怕,惯了也便不当回事,反觉得十分好玩。他性子倔强,有时两处穴道间的内息无法畅通,反而强行鼓动内息,力竭方止。他却不知如此行功大是凶险,除非失心疯,否则谁敢似他这般不依经脉运气乱冲乱撞,有时甚至尝试以内气打通任督二脉。这般行事就连 内家高手亦要修习几十年后方敢如此,何况他一个初窥门径的小孩子。
    幸好一来小弦功力尚浅;二来他全心全意只为记下穴道方位,反对体内运转的内息不以为意,恰恰合了道家“无为”的路子;三来他只怕这“六月蛹”气收拾不住、引发伤势,稍觉不对立时换个穴道;四来天命宝典虽非武学典籍,却是最讲究顺天行事,每当小弦睡觉休息时便不知不觉将体内紊乱的内息带上正轨 … … 如此种种原因加起来,方不至于令他走火人魔,导致大祸,不然似他这般胡练一气,只怕早是呕血而亡了。
    景成像每天都要来看他数次,却只是送来食物清水,连目光亦不与他相对。小弦心中赌气,也不去向他请教体内的种种异状,只是觉得体内气息越来越强,有时几乎收束不住。他非但不怕,反倒是心头得意,试想若是能自己将这“六月蛹”气迫出来更好,再不用看这原 本宽厚、突又变得有些不可理喻的点睛阁主脸色。
    如此过了十余天。这日一早醒来,小弦忽觉头晕目眩,体内异气喷薄欲出,他试着如前几日般将内息引导于各处穴道,却再也不见灵光。浑身精血似要沸腾般挤迫着每处毛发血管,更有一股如实质般的气流全身游移不定,每过一处便蠕蠕而动,将身体涨得酸麻难忍,体 内就似伏着一只择路而出的怪物。小弦心头大骇,连忙拉铃叫来景成像。
    景成像一见小弦红光满面,心火上涌,目赤肤干,竟像是要走火入魔的样子,暗吃了一惊。他初见小弦时查过其脉象,知他内力几近于无,还只道是灭绝神术被压制近月后终反噬其主, · 却是无论如何想不到小弦在这十余天胡打胡撞的练功下确已踏人走火的边缘,而那“六月蛹”气亦被他体内心魔引发 … …
    景成像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你可感觉到一股戾气正在全身游走,现在在什么穴位?”小弦神智倒是无比清醒,体内感觉分外清晰,顺着那股异气移动的方向叫出穴道的名字:“天池、大包、梁门、中完 … … ”景成像的手指随着小弦言语而动,打断他道:“是中脘吧。”
    小弦脸上一红,知道自己定是认错了字,口中仍是大呼小叫不停:“不对,又移到了神、神什么穴 … … ”原来那股异气正在内息集中处,越行越慢,又缓缓移到了神阙穴。小弦不认识那个“阙”字,虽是性命关头,也不愿意再念错字了。景成像一听立知其意:“六月蛹”气先走手厥阴心包经的天池穴,转足太阴脾经的大包穴,再行足阳明胃经的梁门穴,最后从任脉中脘、神 阙而下,必是直通丹田气海
    一般情形下“六月蛹”气寻隙破体而出,断不会来到气海这等人体内息勃发之处,景成像实不知是何缘故,但情势紧急也不及多想,拇指按在小弦气海大穴上:“到得此处,我便出手助你 … … ”
    原来小弦这几日胡乱练功,虽进展不大,却是将体内各机能尽数打乱,散乱浑身各处的内息急欲归于丹田汇聚,亦将“六月蛹”一并带来 … …
    小弦对景成像极具信心,倒也不怕,口中尚笑道:“景大叔尽管下手好了,待我伤好了可要好好出去玩几天 … … ”想到来鸣佩峰十余天,别说去温柔乡、蹁跹楼看水柔清和花想容,便连这点睛阁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巴不得早日伤愈后好去舒活一下筋骨。
    小弦正在胡思乱想巾。景成像以指按于他小腹不动,忽抬眼望来,神情极为内疚,涩声道:“小弦,景大叔医术浅薄,对不住你,这一指下去,只怕你终身亦不能动武了!”“啊!”小弦大吃一惊,脑子一时尚未转过弯来。
    “你全身经脉俱损,这一生再无可能修习上乘内功 … … ”景成像目中满是一种复杂的痛楚之色“莫怪叔叔,就算没有武功,好歹也是捡回这条性命。”
    小弦脑中“嗡”地一响,少年的雄心壮志尽皆被这一句话击得粉碎。曾几何时,他还幻想着能随暗器王一并闯荡江湖、快意恩仇,而一切就在这刹那间俱成空言!一时张大了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骤觉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恍惚中,小弦但觉景成像轻飘飘地一指按下,似有什么东西蓦然跳出了体外,然后又有一股劲力直透自己全身各处经脉间,体内一炸,浑身欲裂,大叫一声,昏晕过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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