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坡镇也属于半丘陵地貌,没有大的山脉,却是纵横都是起伏的山头和川道,镇子不大,也就近万人,东西走向,就像一根绳子上串着一个两头比较尖的橄榄。
    镇子东的道路随着山的走势,绕了一个c型的大湾。苏阳他们刚进入弯道,住镇子的联络员就来了,正在这里等着他们。他也是七星台村的人,运输队战士都认识,可联络员没有打招呼,焦急的走近苏阳,说:“首长,我是住齐家坡镇的联络员郭传刚。”不及苏阳问他,他又说:“齐家坡镇不能过了。”
    苏阳不解的问:“怎么了?”
    郭传刚说:“王叔交代,你们要是在五堆集落脚,就是明天一早过齐家坡,要是不在五堆集落脚,就是今天晚上过齐家坡。要求我今儿天黑前和明早天亮前到镇子外提供情报。本来好好的,齐家坡镇没有大的部队,有几家地主武装,都是看家护院的,临崖的特务队半月二十的来一趟,也不紧张。今儿快天黑的时候,我正打算出镇子,忽然镇上来了五卡车鬼子和二鬼子,我数了个大概,鬼子有十几个人,二鬼子有一百二十多人。他们一来,就在镇子口设了检查哨卡,听有人问哨卡的二鬼子,二鬼子说有个马队要经过,他们是专门调过来拦截的。看来你们马队从这里路过已经暴露了,走不成了。”
    苏阳一听头大了,他预估敌人明天早上才会有反应,不成想今天晚上鬼子就有反应了。
    其实松本俊派出两辆三轮摩托车追击马队,根据路程和时间计算,下午五点前,摩托车就应该返回。既是发现问题不能返回,也应该打回电话或者派人回来报告,可是两辆摩托车既没返回也没电话更没有回来报告,他就觉得意外,猜疑马队可能真有问题,或者追马队的六名士兵出事了。他立刻打电话给都坡特务队,要求沿途追查。都坡特务队回他说已经派人去了碾子镇,等回来就知道了。因为钱友昌他们隐瞒了药品的事,松本俊也就当一般盗窃案对待,派三轮摩托车去追马队,只是要验证马队有没有问题,所以,还是松懈了,如有知道有药品,那动静就大了。
    六点多了,松本俊又打电话问都坡特务队,特务队回说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按说应该回来了。松本俊判断中间一定出事了,立刻命令都坡特务队派出一个中队,到碾子镇了解情况,必要时沿途追击到临崖的齐家坡镇。同时命令临崖驻军派出部队在齐家坡堵截马队。临崖驻军问马队有多少人,松本俊说有五匹马,临崖驻军随即派出一个分队鬼子,一个连伪军。松本俊计算马队晚上七点到不了齐家坡,临崖派出部队堵截,都坡再派出一个中队的特务沿途追查,到齐家坡就真相大白了。
    苏阳不知道松本俊行动的内情,但根据发生的情况,他们半路杀了两伙特务,鬼子不可能无动于衷,肯定要追查的。只是他判断敌人最少等到晚上,见特务回不去,明天早晨开始行动,没想到鬼子今天晚上就有行动了。临崖的鬼子到了齐家坡镇堵截,可想到都坡的追兵也快到了,就算都坡的远一些,可他们有汽车和摩托车,最不济也有自行车,晚到两个小时了不得了。他们必须在一个小时内要么过镇子,要么另走他乡。过镇子是早已规划好了的,心里还有点谱,另走他乡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除非万不得己,不会走的。
    苏阳和郭传刚艰难地爬上弯道的山顶,整个镇子的情形立刻尽收眼底。周围黑黢黢的山峁,重重叠叠地围着镇子,宛如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正是家家户户生火做饭吃饭的时间,亮着的微弱灯光,像萤火虫一样爬满了镇子,给这片黑暗带来一丝生存的温暖和希望。
    镇子口检查点的六个伪军因挂着汽灯,在黑暗中格外醒目。他们在鹿寨前来回溜达着,不时地向四周张望。
    根据郭传刚的指点,苏阳仔细地观察着镇子的情况。鬼子和伪军都在镇公所,镇公所在镇子的南侧,处于镇子中部。正面有六间瓦房,西侧还有两间耳房,院里升腾着烟雾,好像正在做饭,院里人头攒动,人影来回穿梭。院子有一个很气派的大门楼,几辆卡车就停在院子里大门楼的一侧。
    镇公所大门正对着街道北侧的一条胡同,胡同看上去并不宽,顶多有两米,而且并不顺直,弯弯扭扭的,直到北边的山根,有小路曲曲折折的上山去了。
    检查点距离镇公所大约有二百来米距离,白天看着很近,晚上黑影幢幢,视线不好,就看不真切了。敌人就在这里摆了一道岗哨,再就是镇公所大门口站着双岗。说实在的,他们得到的信息是五匹马,以为也就五个人,根本没当回事。
    苏阳盯着镇公所、胡同、山坡的小路出神,片刻,作战计划已在他的脑子里成形,他又把向东和张延方叫上来,布置说:“向东,你带尖兵和郭传刚去引开敌人大部队。郭传刚熟悉地形。具体行动是先三个人,装作回镇子的样子,靠近检查点,杀掉检查点的六个敌人。杀检查点的敌人要暗杀,动静不能太大。然后到镇公所,直接开枪打死哨兵,再给院子投手榴弹。投完手榴弹撤向北边的那条胡同,在胡同口隐蔽,等敌人追出来,用冲锋枪扫射敌人后,再往胡同里跑,引诱敌人追击,然后 直接上山,翻过山,绕道到西营镇与我们会合。记住,不要恋战,你们的任务是引开敌人。带着两支冲锋枪和所有手榴弹。听明白了吗?”
    向东说:“明白了!”
    苏阳挥了挥手,向东转身下山去了。苏阳又对张延方说:“你带后卫组,等向东他们杀掉检查点的敌人,你们就去顶上去,装作检查点的伪军迷惑敌人,反正天黑,他们也看不清楚,只要有人就行。等向东他们撤入胡同,敌人也追进去,你们就立刻占领胡同口,四个人封堵住胡同口,找好掩体,阻击可能返回的敌人,其他两个人警戒镇公所。敌人不可能都追出去,镇公所里肯定会留人的。明白吗?”
    张延方说:“明白!”接着也下山行动去了。
    向东带着尖兵和郭传刚,猫着腰在黑影里跑着,迅速接近哨卡,在离哨卡还有两百多米时,向东带了两个战士,大摇大摆的向检查点走去。显然检查点的伪军也判断他们是镇子的人,要回家,到二十来米时,一个伪军才问:“干什么的?”
    向东回答:“我们就是镇上的,外出回家。”
    伪军说:“过来,接受检查。”
    向东他们听话的走近伪军,而且走的有点太近,伪军还没注意到,向东低声喊道:“动手!”
    三个人同时亮出短刀,扑上去,不及伪军反击或喊叫,六个伪军就都倒在血泊中了。他们又带走了六个伪军的手榴弹。
    苏阳也来到山下。韦海卫带着那个女子也已经返回来了。尖兵和后卫的战士已经离开行动了,马队也开始前进。当他们露头,看到镇子时,向东他们已经杀掉检查点的敌人,后卫已经顶上去了。苏阳又指着镇公所对韦海卫说:“你带五个人,等敌人追向东他们去后,你们从后墙潜入镇公所,很有可能鬼子不去追,总共有十一个鬼子,你们去把鬼子杀掉。”
    “是!”韦海卫立刻叫了五个马队的战士,跑出去了。
    接着镇公所传来“咣!咣!”“哒哒哒!”的枪声,紧接着便是“轰!轰!”手榴弹的爆炸声,镇公所院里一片鬼哭狼嚎声,中间夹杂着喊叫和命令声。苏阳不让恋战,可向东他们扔手榴弹扔上隐了,片刻,几十枚手榴弹全部扔完了,才撤向胡同。
    苏阳他们看的真切,向东他们已经跑向胡同口了。过了有两分钟,镇公所才跑出一大帮伪军,“咣!咣!”的放着枪,追到街上来了,眼看要追过街道时,突然“哒哒哒!哒哒哒!”一阵冲锋枪的扫射,也说不清是扫倒了,还是故意卧倒了,伪军一时间全伏倒在地,接着就地朝胡同放枪。胡同里的枪声却又停了。伪军喊叫着又爬起来追进胡同去了。
    过了有两分钟,张延方他们冲了过去,占领了胡同口。果然,镇公所的鬼子没有追出去,张延方他们和镇公所的鬼子接上火了,双方就隔着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对射着。
    向东他们利用胡同的弯度不停的阻击敌人,引诱敌人,一直到山根下。他们迅速爬上山坡,在一个缓坡处,各自利用土坎树木做掩体,准备阻击敌人。不料敌人追到山根,看到他们没有马匹,觉得上当了,不追了,又要返回去,向东他们也没再上山,也跑下山去,又追着敌人屁股打。他们的任务就是引诱敌人到山上追击他们,结果敌人不追了,向东他们有点着急,在敌人屁股后面越追越近,越打越急。可敌人就是不回头追他们了。
    这时张延方他们压力最大,占着胡同口,但主要是和镇公所的鬼子对射,因为鬼子有两挺机枪,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几个人都挂了彩。眼看这种状况,马队也不能通过,形势非常危险。如果没有后手,等一会胡同里的伪军再返回来,向胡同口冲击,张延方他们肯定顶不住,这次战斗必将失利。
    幸好,韦海卫他们也已潜入镇公所,院子里有许多伤兵,黑咕隆咚的,伤兵分不清他们是谁,他们也没理伤兵,直接到前院大门口。
    大门口有九个鬼子,五个鬼子借助门口两侧边及门槛,向街上射击,三个鬼子爬着,借助门槛射击,机枪就架在厚厚的木门槛上,门口两侧各站一个。还有四个鬼子在停在东侧的一辆卡车车厢里,站在车厢上射击,借助车头的栏杆,架着一挺机枪,疯狂的扫射着。
    鬼子们只专注于外面,并没注意到韦海卫他们。韦海卫他们猫着身子,迅速接近,直到近前,三个人到大门口,两个人到汽车边,都是不到十米的距离,五支驳壳枪几乎同时开火,鬼子的枪声瞬间哑了。
    院里的伤兵也发现他们不对,朝他们开枪,可天黑,他们又有伤,打枪不稳,没有对韦海卫他们造成威胁。他们也迅速转身隐蔽,朝鬼子伪军伤兵开火,两个战士借机都抱起鬼子的机枪,“哒哒哒!”的扫射。片刻院子里安静了。他们又检查了六间正房和四间耳房,最后抱了两挺轻机枪,一箱子子弹,四箱子手榴弹,来到街上。
    镇公所的枪声一停,苏阳带着马队跑步快速通过,向镇子西跑去。齐家坡镇没有形成像碾子镇晋文雄那样的大地主,和五堆集镇一样,地主武装都是看家护院的,并不能也不敢控制镇子,今天又知道鬼子和伪军来了,枪声一响,都关门闭户,街上不见人影。苏阳他们出了镇子,又跑出去十里地,才停了下来。
    胡同里的伪军知道上当了,企图返回去,到胡同口时,又受到猛烈攻击,出不去,一时挤在一节胡同里,被前后夹击,伪军头目大喊着:“上房子!进院子!快!”不一会,胡同里的伪军消失了。
    后卫的六人组都受伤了,两人伤势严重,韦海卫他们也有两人受伤,但都是轻伤,韦海卫对张延方说:“我们阻击,你们快带伤员撤!”
    张延方不愿意,说:“给我们留一挺机枪,一箱手榴弹,我们四个阻击,你们带两个重伤员走,你们要保护马队,马队重要,快走!”
    韦海卫也没再犟,把机枪和手榴弹留下,两个战士背起重伤员就往西跑,他们几个带着武器也往西跑去,马队跟前连苏阳和那个女子就有七个人了,大家心里自然很着急。
    韦海卫他们走后,张延方他们也宽心了,见伪军都钻进老乡的院子了,他们也立刻往西撤了五十多米,在掩体后,看到敌人就射击。伪军也不敢到街上来。
    向东他们在胡同里伪军的后面射击,极力想拖住伪军,忽然伪军往两侧的院子撤去,他们也不能在胡同了,于是在郭传刚的带领下,也向西翻过三户院子,从另一条胡同来到街上。一出街口就遇到张延方他们,还是向东喊得及时,还差点误会。得知马队已经过去有半个多小时了,向东便命令交替掩护,撤离。
    钻进老乡院子的伪军立刻猫了起来,有在房顶上的看到向东他们往西去了,才喊着:“马队跑了!马队跑了!”
    伪军们才纷纷跑出胡同,救治伤员,到对面一看,皇军死了五个,重伤六个,带队的曹长也死了,没人提追击的事。因镇上和县城不通电话,伪军连长只好把伤员装车,运回县城报告去了,他们在镇上等着,已经领教了这伙马队的厉害,就他们打死也不敢去追。
    苏阳他们在一个山坳里停着,两个重伤员到这里时,一个伤员被子弹擦破颈动脉了,浑身都被血浸透了,女子上前查看了伤情,试了试鼻息,又摸了摸脉搏,说:“他应该已经死了,救不活来了。”
    苏阳遇到的多了,好多同志就这样在身边倒下了,他默默的没言语。其他战士却难以接受,有的默默流泪,有的茵茵的哭了起来。他们是一个村的,平时在村里不觉得,出来后才觉的都比亲兄弟还要亲,突然失去一个,心里自然都十分难受。
    女子又检查另一个战士,战士身中三枪,就是失血多,但生命体征还平稳,女子问:“天太黑,看不清楚,怕动了血管和神经,再说要做手术,看不清楚,清创不干净,缝合不好,又没麻药怎么办?”
    苏阳这几年懂了些急救知识,可这种专业的手术他又不懂,说:“当紧救命,你说咋办?!”
    女子一想,是啊,这些当兵的大老粗,能知道什么,就这个条件,要救命,只能这样了,凭她的本事救人就是,她也没再问。她在学校曾到医院实习,参与大手术七例,合作操刀手术三例,小手术经常做,眼前的手术她一点都不惧,只是条件太差。她麻利的打开药箱,用他带的一点酒精棉,给战士清创,然后小心翼翼的扩大创口,取出子弹,又缝合着,说:“拿出一盒盘尼西林来,我给他打一针,不然这种情况,他很难活。”
    受伤的战士还清醒着,痛的浑身是汗,身子不停的颤抖,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苏阳立刻拿出一盒盘尼西林来。女子给受伤的战士打了一针,又打破一针针剂,涂了伤口,说:“他要用担架抬着走,不能再背着走了。”
    苏阳思索再三,前面还有几个镇子要穿过,具体情况不明,不能带伤员走,连累部队不说,也难于保证伤员的生命,所以他决定留下伤员,说:“郭传刚,他就交给你了,现在天气也不冷了,我们留下干粮和水囊,你就在这山里看护他,过两天王有富会来镇子,你找王有富安排伤员养伤,处理牺牲同志的后事。这盒打开的药留下,伤员出现发烧症状,让王有富想办法再给打一针。切记保密!”
    “好!”郭传刚接住药答应着。
    马队没有再犹豫,接着又出发了。战士们依然踏着坚定的步伐,背负着悲哀和伤痛,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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