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黎城朝觞阁。
    “哟,蓝田公子今儿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只是不巧,‘绕梁’还有客呢。”迎客的小厮打着笑脸,语气似陈述,实则带着询问。
    蓝田是黎城玉器名店蓝家的独子,每日正午必来朝觞阁,来朝觞阁必点二楼雅间“绕梁”一来二去,小厮自然看得明白,将近正午之时,必留了“绕梁”以待公子。
    只是,今天蓝田一反常态,早到了一个时辰,小厮还未及“清场。”
    “罢了,罢了,改‘绿绮’吧。”蓝田似乎心情极好,挥挥手示意小厮,丝毫没为自己平时喜好的雅间被人占了而不快“锦姑娘今儿可是在阁中?”
    闭上二楼,小厮推开“绿绮”厅门,却看蓝田在门口一顿,笑吟吟地转过脸来问他。
    小厮心里了然,这蓝田公子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早早地来朝觞阁,守着见二当家锦瑟。
    “二当家的此前并未知会底下,您也知道,咱们当家的匆匆来去,做小的一向不敢过问。”蓝田见消息未得到朝觞阁小厮的确认,心里不免失落,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慢悠悠踏进“绿绮。”
    谁知这时,小厮话锋一转“不过,大当家的今天要回阁,‘闻琴’昨儿个就备下了。”听及此,蓝田眼里流露出期待,脚步轻快了起来。
    “蓝大公子还真是日日前来这朝觞阁报到,着实勤快啊!”声音从“绿绮”对面的“号钟”传来,说话之人一手支着身前雕花栏杆,一手轻摇玳瑁烫金撒扇,穿金着银,全身上下金光熠熠,不是金富侯会是谁?
    “哼,金兄也到的早啊!”蓝田并不想纠缠。
    “谁说不是呢,七年前锦姑娘一曲潇湘水云,技惊四座,蓝大公子你日日来朝觞,不就是为此吗?”金富侯“唰”地收起撒扇,眼眉挑起,目光看向三楼“琼响”的厅门,继续说道“啧啧,可惜了,无论是七年前还是十七年前,蓝大公子你都只有看的份没有吃的份,整个黎城都知道,锦姑娘是温祁的人。哈哈哈”说毕,金富侯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蓝田并不答话,抬眸向“琼响”看去,思绪也跟着走回七年前。
    朝觞阁七年前落户黎城,一月之内崛起,朝觞阁似酒楼,却实非酒楼这般简单,让人称奇。当家的名叫萧逸,自朝觞阁开张,就甚少在阁里主事,更奇的是,萧逸将朝觞阁大小事务一概给了一名女子打理,女子名唤锦瑟,年方二八,身形纤瘦,容貌清丽,打理阁中事务却井井有条,行事作风有时竟更胜精干男子。阁中上下,都称她一声二当家。
    锦瑟琴艺更是朝觞阁一绝,七年前的五月十三,锦瑟于朝觞阁三楼正厅,以名琴琼响抚了一曲潇湘水云。名琴琼响,乃唐代宗大历五年,道士卫中正奉圣旨斫。之后,几经辗转,落入桐城首富温家,锦瑟乃温家养女,与温家长子温祁青梅竹马,少时便由温家族长订下婚盟。琼响作为婚盟信物之一给了锦瑟。而正厅自此也以此琴命名。
    蓝田当日在场,有幸闻得整曲潇湘水云:只见锦瑟抱琴于三楼正厅前站立,素面朝天,挽随云髻,侧髻上缀碧色华胜,一袭淡绿曳地罗裙,腰间垂下长短不一三根玉带,带端饰白菊琉璃珠球,移步则珠球相撞,发出轻微的“叮叮”之声。
    她盘腿就地而坐,搁琴于上,扬起右手食指轻捻琴弦,拨出一个飘逸灵动的泛音,朝觞阁人声顿止,抬头来看。
    锦瑟微微颔首,指尖落到琴弦上,撩拨开一道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不久,传来层层递升的浑厚旋律,有如云水相搏,惊涛拍岸,铺陈出天光云影、气象万千,直至雷声一动惊天地,一气顿悟,水云声再现,余波荡漾,回归本原。全曲大气磅礴,精妙的“吟、猱、绰、注”技法,被锦瑟信手拈来,奔放激烈中不失平正淡远,颇具王者风范。一曲终了,阁中之客,还如同置身水墨长卷,沉醉其中。
    清亮的击掌声从锦瑟对面的雅间传来,众人收敛心神,见萧逸走出,俊容含笑,一脸激赏。自此这个雅间便命名为“闻琴。”平日“闻琴”都会封厅,只有萧逸回阁的时候才开启。潇湘水云之后,朝觞阁更是盛极一时,不说当日听到此曲的人日日来等候,更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只为再闻此天籁。但此后,锦瑟却再不曾弹奏潇湘水云,只是偶尔兴之所至,抚上几声,虽不是潇湘水云,但每每都令阁中客回味再三,意犹未尽。虽说一年也不过数次尔尔,但只要萧逸回阁,锦瑟必抚琴。
    今日萧逸要回阁,那是否锦瑟
    蓝田心里思量着。七年了,日日来,可不就为了那一时片刻。想我蓝田怎会痴到这步田地,是为了琴,还是为了人?
    思及此,蓝田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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