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震,影无尘更是惊错转眸。
    所有人都看向声音的方向。
    只见一身黑色寿衣的男人缓缓自棺木中站起,目光一扫全场,掠过妇人、凌澜和蔚景,最后扬落在影无尘的身上。
    满目伤恸。
    啊!
    庄主!
    全场震惊。
    真的没死,真的复活了!
    众人又是惊又是喜,纷纷屈膝,行跪拜之礼。
    顷刻时间,场下跪倒一片,无一人站着。
    而山巅之上,也只有六人站立。
    除了被狂喜震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的晴雨,还有妇人,凌澜,蔚景,影无尘,以及影君傲自己。
    只手一撑棺木的棺沿,影君傲从棺木中轻盈跃出,举步,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影无尘。
    不知是心虚胆怯,还是被凌澜那一掌所伤,影无尘有些站立不住的模样,身子一晃,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同样回望着影君傲。
    影君傲就顿住了脚步。
    略略垂下眼,影君傲静默了片刻,才再度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跟他称兄道弟了十年的男人。
    十年?
    人生有几个十年?
    一个人怎么能戴着虚伪的面具生活十年?
    “无尘,还记得当初爹给你取这个名字时说的话吗?”影君傲微微眯了眸子,思绪似是回到了久远的从前。
    影无尘没有吭声,胸口微微起伏。
    影君傲又自顾自开了口,其声恍惚:“心无尘埃,豁达于世。可是”
    敛了眸光、收了思绪,他定定望进影无尘的眼底,一字一顿:“可是,你心里的灰尘太重了。”
    影无尘脸色一白。
    全场雅雀无声。
    “知道吗?当年大哥大嫂被杀,有人怀疑过你,可是爹说,绝对不可能,我也完全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才会一直查一直查不到真相,因为我们已经都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想知道,这些年,你面对嫣儿,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所有人都看着影无尘,影无尘早已面如死灰。
    “不是这样的君傲,你相信我,他们一家人合伙来挑拨我们啸影山庄你的假死药也是被他们所下,不是吗?他们已经亲口承认君傲他们居心叵测,你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啊”
    影无尘语无伦次地辩驳着。
    影君傲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沉痛失望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一直到影无尘停下不说了,影君傲才沙哑着声音开了口:“无尘,你在啸影山庄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假死药,是肉身先死,意识后死吗?”
    影无尘一震,影君傲自嘲地弯了弯唇:“你能体会,我当时不能睁眼,不能说话,不能动,却脑中知道竟然是你时的那种心情吗?”
    “当然,你不能体会!”
    影君傲轻轻摇头,苍凉的声音喃喃,像是跟影无尘说,又像是对自己讲。
    全场静谧,空气中只有风吹白色布幡的声音和众人衣袂被吹起的簌簌之响。
    蔚景静静看着影君傲。
    此刻,他的心里有多痛,她不敢想。
    就像曾经知道锦弦跟蔚卿背叛自己,害死她的亲人时一样,那种对全世间的绝望,也只有她自己能明白。
    他对影无尘的宠溺,对影无尘的信任,对影无尘的爱护,她都看在眼里。
    那夜破庙的撩袍一跪,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
    他如何能接受他拼尽全力保全的弟弟却是杀死自己哥哥的凶手?
    换谁都接受不了。
    “无尘,且不说十年为兄为弟,或许你从未将我当过兄弟,就说,你能看在自己至少姓‘影’姓了十年的份上,跟我说一句实话吗?”
    影君傲忽然再度出了声。
    影无尘看着他,眸子里各种凌乱的情绪已是他人无法明白。
    “你到底什么身份?”影君傲灼灼望进他的眼。
    影无尘眼帘一颤,没有吭声。
    所有人都看着影无尘。
    见他半天没有声响,场下的众人早已失了耐心,有人带了个头,大家就纷纷开始躁动起来。
    “快说!”
    “是啊,是个男人就说出来!”
    “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我们啸影山庄怎么会出你这个败类?”
    “是啊,我们都差点被他蒙骗了。”
    “这种畜生都不如的人就应该千刀万剐。”
    “对,杀了他,替大少爷报仇!”
    “杀了他!”
    “杀了他”
    一呼百应,众人声势震天,讨伐之声较刚才对凌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有人义愤填膺。
    “差点就上了这个小人的当了。”
    “是啊。”
    “杀了他!”
    “必须杀了他!”
    众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影君傲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影无尘,似乎还在等他的答案,关于他身份的答案。
    影无尘忽然转眸看向蔚景,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脚尖一点,蓦地朝蔚景飞过来。
    众人一惊,影君傲瞳孔一敛,凌澜脸色一变。
    见影无尘在空中忽然伸手抓向蔚景,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同时一动,快如闪电。
    而如今的蔚景早已不是曾经的她,在两个男人还未到达之前,早已身姿轻盈一闪,就避过了影无尘的魔爪。
    影无尘见自己扑了一个空,面露愠色,却也不敢再做一丝停留,甩手掷出一枚什么东西,“嘭”的一声巨响,顿时,白烟滚滚,浓浓的烟雾迅速弥漫,瞬间,众人的视线只能看到方寸之间。
    烟雾袅绕中,影君傲和凌澜一左一右抓住了蔚景的手腕。
    “你没事吧?”
    异口同声,也带着相同的担心。
    蔚景摇摇头,“我没事。”
    白烟的尽头忽然飘来影无尘的声音。
    “蔚景,你会后悔的!”
    蔚景一震,两个男人又同时松了她的手循声上前,此时,白雾也渐渐变淡,视线慢慢清明。
    可,哪有还有影无尘的影子?
    逃了?
    场下众人意识过来这个问题的时候,更加激动了。
    “追,不能让他跑了!”
    “必须杀了他!”
    甚至还未等得及影君傲下令,众人已经手持兵器纷纷追了过去。
    影君傲站在烟雾的尽头,没有动,墨发黑袍在风中涤荡。
    蔚景还在那句“你会后悔的”的话中没有回过神。
    忽然,一声沉沉的闷响,有什么重物委顿在地的声音。
    几人一惊,循声望去,就只见一个身影倒在地上。
    “娘——”
    “婆婆——”
    凌澜和蔚景脸色一变,同时飞奔上前。
    “娘,你怎样?”将妇人的身子扶坐起来,凌澜急急问道。
    也就是到这时,他才发现她轻掩在脸上的面纱早已被殷红的鲜血染透,哪里还看得出一丝一毫原本的颜色,妍艳得就像是原本拢着的,就是一面红纱。
    可见在方才,她又吐过多次鲜血,只是没有让他们发现。
    凌澜眸色一痛,怕她呼吸困难,伸手,想要将那抹面纱揭下来,腕,却是蓦地被她抓住。
    “别”
    沙哑的一字逸出,凌澜就立即停了下来。
    在他幼小的记忆里,她就戴着面纱。
    那么多年,还是没变。
    他又怎能强求?
    顺势反握了她的手,他探向她腕上的脉搏。
    而这时蔚景忽然想起什么:“凌澜,快!快抱婆婆回岛!”
    她记得她跟她说过,她是不能离开那座岛的。
    而且,今日她也提到过两次。
    凌澜闻言,弯腰将妇人打横抱起,疾步往山下的方向走。
    蔚景跟在后面,经过影君傲的身边时,她停了下来。
    “影君傲”她想安慰他几句,却不想自己还没找到语言,对方已经出了声。
    “救姑姑要紧,去吧,我没事。”
    蔚景走了很远,回过头,还看到山巅之上,那两抹迎风而立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一抹黑袍如墨,是影君傲,一抹白衣似雪,是晴雨。
    小木屋,妇人半倚在床头上,情况已经明显稳定了下来。
    “娘,这些年你都住在这里吗?”凌澜环顾了一下四周,影君傲出事那夜虽然来过一次,可当时心系其他,也没细看,“娘既然还活着,为何也不让人给孩儿送个消息?这么多年,孩儿还以为娘已经不在了。”
    妇人笑笑,抬眸看了一眼蔚景。
    蔚景何其敏感的一人,连忙道:“我去烧点热水。”
    转身便走出屋子,并帮母子二人带上房门。
    外面阳光有些刺眼,蔚景抬手遮了遮,便缓步走到桃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颗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一阵微风吹过,桃枝轻摇,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蔚景伸手,一枚花瓣轻轻落于掌心。
    她垂眸看着那枚花瓣,不知不觉就失了神。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一件让她措手不及。
    先是影君傲出事,婆婆失踪,接着是影无尘,然后婆婆竟然还是凌澜的母亲。
    此时她的心里,早已滋味不明。
    为影君傲难过,为影无尘惋惜,也为凌澜高兴。
    还为自己迷茫。
    旧景仍在,桃花依旧,不知为何,她竟是莫名生出一丝物是人非的错觉来。
    低低一叹,她将手送到唇边,轻轻吹掉掌心的花瓣,回头,就看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那抹身影。
    蔚景微微一怔。
    影君傲。
    也不知几时来的,似是站了有一会儿。
    微微一笑,蔚景朝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
    影君傲举步走来,一撩袍角坐下。
    “在想什么?”他问。
    蔚景依旧是弯了弯唇,伸手再次捻起面前石桌上的一枚花瓣把玩,“在想,人为什么那么复杂?”
    影君傲笑笑,没有吭声。
    “影君傲,你怪婆婆吗?”蔚景忽然抬眸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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