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泽稍稍侧脸,嘴角微弯。
    陆赢锐利的视线从几百人面上扫过,心头一阵冷笑,“好,很好,看样子,你们都觉得朕做错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朕老糊涂了?啊?”
    他这一问哪儿有人敢答,陆观棋也不敢。
    “此事朕心意已决,骞州的运河是非凿不可!你们谁要再提起此事,便革了官职去骞州开凿运河,否则可对不起你们嘴上说的百姓。”说罢,陆赢站起身,冲着众人喊道:“下朝!”
    *
    回到御书房后,陆赢怎么想怎么气,气血上涌,挥手便将龙案上头的东西甩了出去,“噼里啪啦”奏章书册撒了一地。
    “皇上!”蔡允听得声响急忙推开房门进入御书房,看到一地的东西时,他怔了怔,随后便明白过来了。他蹲下身,将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捡起。
    陆赢敛去面上的情绪,等蔡允将东西放好才开口,“你去将六皇子喊来。”
    “是。”蔡允应声出门。
    陆赢抬手按上胀痛的额头,难受地敲了两下。前些日子宝房完工,他觉得近来自己太累便去玩了两日,谁料玩了两日后身子却愈发疲惫了。
    而今,他是真怕自己老了,不行了。
    于是喊了皇宫里的所有御医过来,然而御医们并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只让他少劳心,多休息,将事情交给陆观棋处理,他一听这话,即刻下令将说话之人杀了。
    “嘭!”
    陆赢捏紧拳头,重重捶了一下龙案。他想,自己是真龙天子,天子不说万岁,定会长命百岁,那些说他身子差的都是庸医,再者,皇宫里什么药材没有,他的身子如何会越调理越差。
    “咚咚咚”,突然,房门被人扣响。
    “皇上,六皇子来了。”蔡允扬声道。
    “让他进来。”说话间,陆赢直起了身。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惊泽进门,心头不住感叹,当真是年少,想当年,他也曾这么年轻过,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
    陆惊泽穿着一身巡逻服,英气勃勃,上前躬身道:“儿臣见过父皇。”
    “嗯。”陆赢低低应了一声,问道:“今日早朝你为何不站出来,难道你觉得朕做对了?”不管怎么说,陆惊泽没站队,他多少还是欣慰的。
    陆惊泽迟疑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陆赢的脸登时黑了,不快道:“你摇头是何意?觉得朕做错了?方才在朝堂上没站队是怕朕降罪于你,是不是!”
    陆惊泽正色道:“父皇误会了,儿臣并未觉得父皇做错了,只是觉得当地官员不该强制让每家每户出两个男丁,毕竟有些家门根本出不了两个男丁,自然,这是当地官员的错,与父皇的决定无关。”
    “嗯,你这话说得倒还有几分理。”陆赢认同地点点头,面上神情逐渐缓和,念起骞州当地的官员,他面上又起了怒气,恼火道:“朕根本没让他们如此,只让他们尽快完工,这些个昏官,办事根本不动脑子,朝廷养他们就是浪费银子。”
    “父皇说的是。”陆惊泽抬眸瞥了眼陆赢,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明明是他们贪功冒进害苦了百姓,却叫父皇被人误解了,他们有罪。”
    “哼。这群废物,朕迟早跟他们算账。”陆赢厉声骂道,随后再次看向陆惊泽,“你当真觉得朕这个决定做得没错么?”
    陆惊泽坚定地点了点头,认真道:“儿臣从不觉得父皇的决定错了,开凿运河是好事,一来可以治水,二来,可以打通各地的水道,三来,方便货船往来,这决定如何会错,只会造福百姓。只不过,骞州刚遭水灾,还未修整回原样,当地百姓确实出不了男丁去开凿运河。”
    陆赢慢慢捋着下巴的胡须,一句话都没说,眼中却隐隐透着些许赞赏之意。“你对今日太子当众劝朕一事怎么看。”
    “这……”陆惊泽跪下身,将脑袋垂了下去,慌张道:“儿臣身份低微,为官也不久,不敢妄加评断。”
    陆赢看得皱眉,他就是不喜陆惊泽这副卑微的模样,跟个小太监似的,“跪什么跪,站起来,你是朕的儿子,如今也是禁卫军的副统领,有点男子气概!朕让你说你就说,别支支吾吾的。你想说什么便说,朕都恕你无罪。”
    “谢父皇。”陆惊泽缓缓站起身,他耷拉着眼皮,没敢看陆赢,“儿臣以为,五哥的做法有些不妥,他大可以私下来御书房找父皇,而不是在朝堂上下父皇的面子,如此也就算了,还联合其他大臣一道劝诫父皇,如此,倒更像是在逼迫父皇收回成命。”
    陆赢心里便是这么想的,被陆惊泽一说更这么想了。因着焉谷语的事,他本就看陆观棋不大顺眼,加之陆观棋当众有让他难堪,他愈发不喜陆观棋。
    陆观棋整日将百姓百姓挂在嘴边,满口仁义道德,反而显得他不爱护百姓了。
    他虽在皇宫里,但也听得着外头百姓的言论,如今,帝都城里的百姓私下都说陆观棋比他更适合做皇帝。
    第118章 选一个
    “继续说。”
    陆赢让继续说, 陆惊泽便继续说。
    “父皇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即便决定开凿运河不是为百姓而是为自己那又如何。倘若当皇帝只为百姓着想而不为自己着想, 那当皇帝还有何意思。其次,今世安稳是前人血泪堆出来的, 百年前群雄争霸, 打仗时多的是人牺牲,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运河也是这个道理,苦这一群人便可为后世造福,百年之后, 多的是人会说父皇好。”
    他心里清楚, 陆赢年纪大了,到了固执的阶段, 不大能听进去别人的话, 与他唱反调还不如顺着他往下说。
    “你的文才比之前有长进了,不错。这皇宫里也就你是个实心眼的, 肯说心里话。”陆赢长长叹了口气, 往龙椅上一靠, 鄙夷道:“你的那些哥哥啊, 张口百姓闭口百姓, 说得像是朕多对不住百姓似的。朕若是对不住他们,他们能过得这般安稳?简直不知好歹。”
    “几位哥哥为百姓着想是好事。”陆惊泽眨着眼,回忆道:“以前, 太傅大人上课时总教儿臣一句话, 百姓是国之根本。”
    “呵呵。”陆赢发出一声冷笑, 目光冷锐非常, “你以为他们真将百姓放在心上么?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去年骞州水灾也不见他们亲自去赈灾,一个个都躲在宫里享福,就光嘴上会说,太子倒是亲自去了一趟,他还算言行合一。”
    “五哥确实爱护百姓,帝都城里的百姓念起他来无一不夸的,都说他日后定是个好皇帝。”陆惊泽装作随口一说,话间,他似有似无地看了眼陆赢。
    一听这话,陆赢刚转晴的脸立马又乌云密布了,他最不喜别人在他面前说百姓有多拥戴陆观棋,仿佛他不配当皇帝一般。“惊泽,朕决定了,从今日起,由你做禁卫军的统领,贺良舟做副统领。”
    “……”
    陆惊泽略微诧异。转念一想今日朝堂上的事,他便不觉得意外了。只能说,陆赢的心眼比他想象中的还小几分。
    “怎么,你不高兴?”陆惊泽迟迟不语,陆赢不解了。“难道你还想继续做副统领?”
    陆惊泽摇头,面露为难道:“儿臣与贺将军才上任没几日,也未立过什么功,父皇如此决定,恐怕会引起朝中其他人的不满。”
    如今,陆赢听得其他人的名字便觉厌烦,“无妨,朕是皇帝,朕决定就是了,他们算什么东西。你不用搭理,只管做自己的事,千万别让朕失望。”
    “谢父皇。”陆惊泽跪下身,仰头坚定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
    将军府。
    许尧独自一人在屋内踱步,左右往复,越走步子越快,眉心收得也越紧。
    原本,他每隔十日便会收到一封自家夫人的书信,可今日已是第十三日了,书信却迟迟未来,他不由慌了。
    他着急地思索里头的缘由,难道是妻儿出事了?按理说,陆观棋要用妻儿威胁他,肯定会细心照料他们。
    可他们若是好端端的,秦淮为何还不送信过来?
    怎么想也想不个结果,许尧等不及了,拿了大氅往外走,刚一开门便撞上了前来的秦淮。
    秦淮一来,许尧便跟着见着神佛似的,急急将他往屋内引,好声好气道:“秦公公,外头风大,快进里边儿坐。”
    “算了,咱家不坐了,就在这儿说吧。”秦淮懒散地摆了摆手,兀自站在外头。
    他如此,许尧的心一下子坠到了谷底,出声试探道:“秦公公,怎么了?”
    秦淮轻飘飘地睨了眼许尧,随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看到这匣子,许尧的双肩下意识绷了起来,脑中随即闪过一缕不妙的预感,“秦公公,这是何物?”
    “许将军自己看吧。”说罢,秦淮将手中的小匣子递过去。
    许尧屏着呼吸接过小匣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打颤。
    他按上盖子,缓缓打开,待看到匣子内的东西时,瞳孔猛地缩了起来。
    这匣子里不是别的,而是一只血淋淋的小拇指,且这小拇指他认得,是他大儿子的手,骨节处还带着他以前随手做的草环。
    许尧猛地看向秦淮,双眼猩红,狠狠道:“秦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淮面上镇定自若,并不怕许尧怒急攻心对他下杀手,他淡淡道:“许将军,咱家也不兜圈子了,这匣子是太子殿下给您的惩罚。”
    “惩罚?”许尧死死捏着匣子,额际青筋暴跳,追问道:“本将做错了什么,殿下为何如此狠心对待我儿?”
    秦淮往前一步,直视许尧道:“许将军难道还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好,那便让咱家来提醒提醒许将军。三日前,许将军与谁一道走了,又与谁一道进了望江楼。”
    “本将与六皇子一道走了,也与六皇子一道去了望江楼。这有何错?六皇子是来询问小女的私事,与太子殿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许尧一字字说着,双手早已捏成了拳头。
    “怎么会没关系呢。”秦淮笑了,他抚着手中的拂尘,讥讽道:“许将军不会真以为六皇子是那不懂事的无知小儿吧?人都是有野心的,尤其是皇家的皇子。您该知道,眼下正是非常时期,你可千万不能出了岔子,要知道,太子殿下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
    “你!”许尧气结,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许将军,今日这匣子是太子殿下给您的一个提醒,希望您安分守己,倘若再有下次,殿下送来的,就不只是一个小匣子了。”语毕,秦淮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将军府。
    许尧将小匣子至于心口,眼中酸涩一片。他常年在外,最是看中家人,哪里受得了这番折磨,恨不得立即拿了兵器杀去东宫。
    但他不能,他的妻儿还在陆观棋手上。
    *
    这一晚,谢卓凡从外头归来,回府后率先去了桃花院。
    他一进桃花院便被迎竹拉进了书房,迎竹鬼鬼祟祟的,确认外头没人靠近才关上书房门。
    谢卓凡顿觉莫名其妙,问道:“这是怎么了?”
    迎竹转过身,双眼瞬间红了,哑声道:“少爷,迎松失忆了!”
    “什么,失忆?”谢卓凡不明所以,问道:“他为何会失忆?”
    “是被少夫人的保镖焉一打的。”迎竹鼓着脸,气愤道:“小的以为,这事没那么简单,该是少夫人指示他所为。那晚,小的按时去沐浴,结果一回来,少夫人的保镖来了,迎松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们说,是焉一失手误伤了迎竹,失手,误伤,哪有那么巧的事。”
    闻言,谢卓凡眸光一闪,“那你觉得他们为何要打迎松?”
    迎竹看了看机关的所在地,他虽不会开机关,但位置还是晓得的。他凑近谢卓凡,小声道:“小的猜测,迎松怕是看到少夫人动机关了,而且那机关少夫人确实动过,上头有少夫人身上的香味。少爷,您快去瞧瞧,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若是不在便是少夫人拿的。”
    “好。”谢卓凡应声,挥手道:“你先出去吧。”
    “嗯。”迎竹点头,飞快跑了出去。
    *
    主屋。
    此刻,焉谷语正在沐浴,她掬起水面上的花瓣往身上撒,心里想的却是那晚的事。
    许是老天爷眷顾,焉一下手下得恰到好处,迎松只失了忆,并没变成傻子。
    迎竹没追究,这事便算过去了,可谢卓凡明日会回侯府,所以她得尽早想好说辞。
    “小姐,奴婢听人说,谢公子回府了。”揽月拎着水桶进门,急切道:“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便要来桃花院了。”
    “他回来了?”焉谷语被揽月的声音拉回神,心头霎时一紧。“这么快。”
    “嗯,奴才方才听下人说的。”揽月提起木桶往浴桶里加水,小脸上透着明显的坚定,“这谢公子心眼坏,肯定还会同上次那样欺负小姐。奴婢今晚不走了,免得小姐受欺负。”她自顾自说着,“焉一进来是能阻止谢公子不错,但这毕竟是在侯府,人言可畏。”
    焉谷语好笑地看着揽月,她比她小两岁,以前还咋咋呼呼的,今日倒是想的多了。
    “没事,你站在外头就好,待会儿我有事跟他谈。”说着,焉谷语拿起帕子擦拭脖颈,她如今有筹码了,没上次那般被动。
    “哦。”揽月不情愿地点点头,也没执意待在屋内,“若是那谢公子欲行不轨,小姐一定要喊奴婢,奴婢与焉一大哥会打十万分精神的,只要小姐喊了,我们俩便冲进来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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