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与正使大人挤一挤,你早点儿歇了吧。”
    简直不敢想他们这个历经生死磨难的使团,在百姓嘴里都成什么样儿了。
    常卿想起当初安慰舒朗看开的自个儿,终于又一次明白刀不插在自己身上,没人能做到感同身受的道理,他这会儿就无论如何都看不开。
    舒朗先后经过一系列打击,再出发时颇有些自闭,把自个儿关在马车内开始读书。
    没错,是读书,因为按照日子算,乡试在即。
    在舒朗被皇帝赏赐了正式的秀才功名后,按理说今年的乡试他是有资格参加的。
    虽然没人觉得他能考中,但他本人还是非常自信的在离京前便叮嘱大哥帮他报了名,只待回去就能参考。
    唯一的前提是能赶上。
    舒朗这头为了乡试开始苦读,另一头的京城,荣舒堂与母亲柳氏坐在安乐候府厅堂内也在说此事。
    柳氏婚后身形丰腴了些,瞧着气色较之往常更佳,盯着大儿子喝完一碗补汤,这才道:
    “也不知守光到了何处,前日叫信使送来的信中说他正在埋头苦读,欲要在乡试中一鸣惊人,你说这孩子怎会突然生出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小半年前才进了甲班,勉强有了秀才水平,这就想在乡试中崭露头角,娘都没敢让你外祖父知晓,免得回头被骂的狗血淋头。”
    在柳氏看来,小儿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不好的只能是别人,所以不由开始阴谋论:
    “舒堂你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你弟弟,好叫他丢丑?”
    荣舒堂绷着一张严肃脸坐直了身子没说话,想起探子传回来的那些关于弟弟万人迷的离谱谣言,心想可能不是别人撺掇,而是守光自己被莫名的吹捧搞得内心膨胀了吧?
    再想想那些离谱的谣言可能已经先使团一步,长了翅膀一样传到京中某些人耳里,荣舒堂就脚趾尴尬的能抠破脚上这双陛下赏赐,尙衣局特制鹿皮官靴。
    这种难言的尴尬,这个家里他一人体会就够了,这是他对家人最大的爱,荣舒堂默默下定决心。
    此刻,不止荣舒堂一人在因此事脚趾抠地,国子学里,闻铮砰的一声踹开十三皇子寝舍们,从外头抱了一摞话本子扔桌上,在十三发火前,急道:
    “您快瞧瞧吧!出大事了!荣二才出去多长时间啊,京城就没人记得他犯起混来有多可怕,连他都敢如此编排了,关键还编排的特别离谱!”
    章明孝紧随其后,示意十三先看,自个儿又从怀里抽出两本摆在桌上,语带无奈道:
    “这还真不是京中百姓编排的,我方才找人打听过了,据说这玩意儿是一路从烈火国国都传过来,传到京城时已经从最开始小小一册增加到了如今七八十册。”
    章明孝拍拍闻铮抱进来厚厚一摞话本,心累道:
    “这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我大致翻了一下,真是……”
    十三不知内情,但他大为震撼,随手翻开一段儿,只见上面写荣二爷在国都受欢迎的程度,便是街头流浪小狗,见了他都知道讨好的多叫两声,以求得到荣二公子垂青。但凡荣二公子出街,国都百姓必是夹道欢迎,甚至为了叫荣二公子多看一眼,整条街的老少爷们儿大打出手云云。
    十三猛地合上话本,使劲儿摇摇头,好将方才看到的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
    “写这话本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依荣二的性子,狗朝他摇尾乞怜,肯定是他随手喂对方大棒骨喂顺口了呗。还有百姓夹道欢迎,不就和京城百姓夸他是大好人,想从他手里骗钱一样吗?
    那整条街老少爷们儿为他打架,肯定是店铺老板伙计为了叫他做自家的冤大头才抢破头的呀,怎么照这么一写就哪哪儿都不对劲儿,看的我直起鸡皮疙瘩呢?”
    十三对写话本之人水平极为质疑。
    倒是章明孝一眼看出其中关键:
    “因为写了事实没人爱看,大家伙儿就爱看这些又尴尬又莫名爽快的情节。”
    十三绝望的捂住眼,直挺挺往身后的床上倒,闷闷道:
    “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替荣二尴尬了。”
    想起看过的那些桥段,章明孝强忍尴尬,没什么力度的安慰:
    “没关系,或许荣二回京还能赶上乡试呢,等他没考中的消息传开,这些话本或许已经没这般受欢迎了吧?”
    第81章 参加乡试
    说来也巧, 舒朗他们回京正好赶上城门关闭前一刻。
    当夜,使团其余人或忙着与家人叙思乡之情,或赶着准备第二日被陛下召见时对答策略。
    而舒朗则在家先是被祖母拽着前后左右上下的端详, 最后得到一句“瘦了”的评价,又被闻声赶来的大哥复制一遍如上操作,最后被闻声赶来的柳氏与安乐侯复制一遍如上操作。
    简直是甜蜜的负担。
    随后满满一大桌全是他喜欢的菜依次上桌, 光是闻着味儿就开始流口水。连着赶了近一个月的路,顿顿啃干粮喝白水, 在路上还不觉得如何,眼下美味摆在眼前,再忍就不是男人!
    二话不说提筷就吃, 一口下去熟悉的味道让舒朗心里泪流满面, 顿觉“瘦了”这两字评价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祖母,不愧是您!
    几人瞅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儿, 心里觉得他出去一趟吃了大苦了, 又不好当着他面儿说出来, 只能用实际行动帮他夹菜。
    一时舒朗耳边全是“尝尝这个,老汤熬的”, “吃口这个, 厨子按照你给的方子做的”, “别着急, 慢慢吃,还有很多呢”的声音。
    颇有些众星拱月之感,舒朗忙里偷闲的想,说不定趁着大家正心疼他的功夫提出点儿什么过分要求, 这几人也能眼都不眨的给同意了呢?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舒朗果断否决了, 不想被打断腿, 还是不要主动作死的好。
    等他终于吃饱喝足,想跟一家老小也说说近日见闻,亲近亲近,最主要的是跟安乐侯这个后爹交流交流时,被几人嫌弃的赶回去,老太太道:
    “吃个饭的功夫你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说什么陪我老太太唠嗑儿,快回去歇着吧!”
    母亲柳氏也劝道:“回头说话的机会多的是,守光你别逞强熬坏了身子,娘今儿就住府里不走了,保准赶明儿你一醒来就能瞧见娘。”
    安乐侯成婚短短数日已经有耙耳朵的潜质,媳妇儿说啥就是啥,只会点头说嗯嗯嗯,一点儿战场杀神的影子都瞧不见。
    大哥荣舒堂就更直接了,抬手拎着舒朗后脖颈往外走,直到把舒朗塞进被窝准备离开时,才听刚躺床上眼睛一闪一闪的舒朗不放心叮嘱道:
    “明日乡试需要用的东西大哥你都为我准备好了吧?没准备好现在就去查漏补缺,我先眯一会儿,待时辰到了一定唤我起来,勿要耽搁了进考场的时辰。”
    荣大哥嘴唇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很想问一句“你认真的吗?”
    他们荣家几代从武,也就到了他们兄弟这一代才有安定的环境读书识字。而他们兄弟嫡庶四人,也就身为老大的他幼时在读书上被先生夸赞过几次,其余三人 ?呵。
    虽然如今守光在读书上也很有天分,可举人这玩意儿是只认真读了大半年书就能考中的吗?本朝开国以来就没听过这么玄乎的事儿,除非科举作弊!
    守光眼下这般自信,届时万一考不中,好不容易拾起来的读书念头,岂不是又要被打击的七零八落?
    可转头就瞧见对方睡的四仰八叉,伴随轻微的呼噜声,明显是累极了。想想探子传来的消息,知道弟弟此行有多艰难,荣舒堂这做大哥的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罢了,且由着他吧。
    细心为他掖平被角,放轻脚步出了房门,低声叮嘱守在门外的梨满:
    “叫厨房连夜准备些抗饿的食物,守光要带去考场吃的,我前些日子叫人送来的大氅寻出来备着,保暖的鹿皮靴子也别忘了明早叫他换上,我再去书房检查一遍笔墨纸砚。”
    梨满笑眯眯的听完,刻意放低了声音道:
    “大公子,这些您都提前半个月叫人备好送过来了,您放心,奴婢每日都亲自检查一遍呢,不会有任何遗漏的!”
    她就知道,大公子是对主子最有信心之人了,果然没错!
    荣舒堂不自在的动动脚,一言不发,默默转身往书房去。
    整个荣府都因为舒朗要乡试而忙碌起来,而舒朗的院中只留下几盏灯笼照明,光线朦胧,静谧又温和,所有路过此处的下人都会刻意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舒朗休息。
    椿龄堂中,荣老太太边检查舒朗的考篮边与刘嬷嬷叙话:
    “多少年了,还是头一个呢。”
    上次舒朗得的秀才功名不算,不是正儿八经考来的。这次,是荣家打从荣侯爷的曾祖父那一辈儿起,一百多年来第一个进乡试考场的读书人。
    总归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刘嬷嬷也放下手里打发时间的络子,轻声道:
    “您和老侯爷没偏疼错人,小主子他啊,奴婢瞧着是个心里有成见的,您且安心就是。”
    老太太拾起打到一半儿的络子继续,暗道这心是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来,也就小兔崽子心大,折腾出这么多事儿跟没事人似的,吃饱喝足躺着一沾枕头就睡。
    心太大。
    舒朗可丁点儿没觉得自个儿心大,刚下马车,顶着凌晨的凉风站在众多考生中间,差点被人挤的一个踉跄,幸好被大哥荣舒堂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站稳,环视一周,在夜色掩映下,全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忍不住嘀咕:
    “我说这些人可真够心大的,我以为就我仗着离考场近,多睡了小半个时辰起床,不用排队就能吊车尾进考场呢,眼下瞧着跟我这般想的人可海了去。”
    “你是真来迟了,旁人可不是,你没来那阵儿搜出来十几个意图作弊的,巡检大人叫人拉出去在考场口示众,人群里有些打了同样算盘的慌了,造成了小小的骚乱,巡检大人便格外开恩,给众人时间自去整理干净。”
    舒朗惊喜抬头,便见十三从前方马车上跳下来大步往这头走,身后还跟着闻铮和章明孝二人,方才的话就是十三说的。
    听语气,三人在这儿可等了不少时辰。
    阔别几月,在考场门口见到三人,舒朗兴奋的挨个儿与三人拥抱。
    十三松开人后也来了句“瘦了”,顿时叫舒朗哭笑不得,不过眼下时间紧,只能捡要紧的说了。
    “二郎你可是咱兄弟里最早进这考场之人,不管考成啥样儿都是咱们最好的老大,别多想,干就完了!”闻铮拳头捶在舒朗肩上,虽然对舒朗的成绩不抱希望,还是真心佩服他的勇气。
    不愧是他闻铮给自个儿认回来的老大!
    舒朗被这番安慰无语到,“不许你诅咒小爷,回头考个举人吓死你!”
    “嘻嘻,那我可太期待被你吓死了!”天知道闻铮这话说的多真情实感,偏不敢让舒朗知道,以免对方压力太大,回头考不中在兄弟们跟前觉得没脸。
    两人插科打诨一阵儿,前头队伍逐渐缩短,舒朗彻底清醒了,从大哥手里接过考篮往前走,就听章明孝在两人错开的间隙低声道:
    “闻铮已经让人包了放榜那日的五味楼,钱是挨他爹打换来的。”
    舒朗脚步一顿,哼笑一声,朝身后摆摆手,走进考场,接受检查。
    乡试共三场,每场考三日,考试期间无故不得出考场,每场考完后都会有小半日的功夫供考生们在考场内活动放松,直到九日后考试结束,方能在规定时间走出考场。
    舒朗领了号牌,一路往里,好半晌才寻到自个儿的号舍。
    瞅着眼前号舍,心里长叹口气,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遭过这种罪。
    号舍狭小,布置简陋,高大壮硕的成年人在里头直不起腰。两块儿木板搭起来,一块儿做桌案一块儿做板凳,待夜里休息时并在一起,就是床板。
    当然这床板长度有限,舒朗目测他腿儿是别想伸直了。
    号舍为了采光,三面是土墙,唯独面向行人通道的一面毫无遮掩,这样一来白日采光是没问题了,关键夜里小风一吹,烛火一摇曳,不管烧到啥都是场灾难。更别说突然刮风下雨,反应不及卷子被淋湿,被吹落地上沾了污渍,更加惨不忍睹。
    即便没有以上那般倒霉,夜里腿伸出去衣服下摆鞋袜被淋湿,整整九日功夫,也绝不是什么好体验。
    边为接下来的遭遇同情自个儿,舒朗边从考篮中摸出抹布,仔仔细细将号舍内能够得着的地方全部擦拭一遍。
    梨满这丫头心细,考场里除了考试以外所有会遇到的情况她都找人打听了一遍,因此给舒朗准备的考篮里那叫一个简单却实用,保证做到舒朗需要什么就能翻出什么。
    说真的,这种地方三年才用一次,平日里又没人维修,顶多开考前杂役将里头的荒草土块儿清理一下,细节就不能认真瞧,越瞧越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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