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俊醒来,不想再久立危墙之下,当晚便传召了贵儿,命修整回京,第二日一早便上路。
    他背上伤口面积太大,又尚未完全结痂,不好太颠簸,便将舆辇改作暖轿。
    轿子里面一应物品都很齐全,轿座有半张床那么大,妁慈在上面铺了几层兽皮、绒被和毡子,收拾得暄软又暖和,想让他趴累了时侧身躺躺。
    但上了轿子,见俊便撒娇赖上了她,树袋熊一般挂在了她身上。
    妁慈不敢抱他的背,又怕他滑下去,只能半倚着枕头倒在座上。见俊下巴卡在她肩膀上,两人身体紧密贴合,彼此肌肤的温度都可以感知。
    正是冬日清晨将明未明的时候,光线昏昧、寂静无声。空气里浮动着暖香。
    见俊的心跳清晰,因为失血的缘故比平时略快一些,吐息绵长而平稳。
    妁慈静静的感受着,浮生头一次对神明与上苍怀抱着感激。这片刻的安稳与圆满恍若隔世,她几乎就要永远的失去了。幸而见俊醒了过来。
    见俊失血多,身上虚弱,趴在妁慈身上后,很快便再次沉沉的睡过去。
    而妁慈经过心力交瘁的两日三夜也已到了极限,此刻略一松懈,很快也进入梦乡。
    见俊背上伤口疼的厉害,加上失血,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睡与醒并无太多区别。只是抱着妁慈,他心里安稳,什么都能忍下去,便连呻吟都没有一声。
    妁慈一直睡到入夜才醒过来。
    他们这一日动身早,又一刻不停的加紧赶路,这个时候已经离汴京不远。贵儿来请示,是否要百官出城迎接。
    妁慈听到他的声音方才清醒过来,见见俊仍睡着,便推了推他。
    见俊含糊的道:“朕信皇后。”
    妁慈料想是前日喂他的止疼药药效过去了,听他惜字如金,便知他在强忍。因此代他对贵儿说:“不必惊动,悄悄入城即可。另传召内阁前往坤宁宫速速见驾。”
    而后低声问见俊,“可好?”
    见俊点点头,道:“可,去吧。”
    妁慈见他没有其他的吩咐了,正想让贵儿去办。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元禄与贵儿在做什么?”
    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贵儿道:“皇后娘娘放心,皇帝陛下的宿卫校尉很神武,我与元禄殿下正被宿卫们重重包围着,跟在你们车驾两侧。”
    见俊正昏沉着,闻言也忍不住“呵”的笑了出来,蹭了蹭妁慈的肩膀,道:“他救朕,朕不疑他。”
    妁慈不置可否,只对车外道:“陛下说‘朕不疑他’。”
    贵儿笑道:“皇后娘娘明鉴。”
    贵儿来请示的事倒是提醒了妁慈,她该把这两日发生的事告诉见俊。
    否则等太傅来到汴京,便由不得见俊不胡思乱想了。
    至于她找元禄拿主意一事,最好也是她主动说出来——于情于理,当时站出来主持大局的都必然是元禄。但是让自己的妻子不得不求助于自己的情敌,就算见俊能谅解,心里也必然是不能接受的。与其等他想到后胡思乱想,不如她先示以坦荡,消了他的疑虑。
    她叫了见俊一声,见俊在她耳边迷迷糊糊问:“什么事?”
    妁慈听他声音疲倦,意识已经昏沉,顿了顿,柔声道:“无事,睡吧。”
    见俊“嗯”了一声,沉沉睡过去。
    他们回到宫中已是深夜,阿廉等人已经等在坤宁宫。
    妁慈吩咐着人将坤宁宫暖阁炕上收拾软和了,扶见俊侧身躺好了,正要告退,见俊拉住了她。
    妁慈道:“内阁三相与陛下议事,我不好在一旁听。”
    见俊平日里定然不会让她触这个忌讳,但他目下昏沉脆弱,必得抱着妁慈才能忍住了疼,便不放手。黑盈盈的眸子泫然迷茫望着她,道:“不谈国事,皇后在,不碍。”
    妁慈不忍再拒绝,便命人放下半片纱帐,握着他的手坐下来。见俊把头枕在她腿上,这才命人面见。
    高宦成等人领命进殿,望见纱帐后坐着个女人,同时愣了一下。
    见俊注意到他们的眼神,这才意识到不妙。
    妁慈给见俊用了那些药,他伤势好得很快,不过五六天后背已经结痂。
    这几日妁慈一直留在坤宁宫照顾她,喂他吃御药房送来的汤药,给他换纱布。
    她抽了个空把自己当日给洛阳去信,请太傅回京稳定局势的事与见俊说了。见俊听了果然心里不舒服——妁慈是太傅的孙女儿,太傅又是众望所归的贤相,无论于公于私,请太傅回京都是稳妥的。但他心里梗着的那根刺也不是一时能拔除的。为了妁慈,他必然不能动太傅。太傅能安分的留在洛阳或者回老家,与他君臣相安无疑是最好的。偏偏太傅要回,见俊不由就有些拔剑出鞘的冲动。
    但他不愿让妁慈看出他对太傅的介怀,便半真半假的笑问:“皇后怕朕醒不过来?”
    他原是玩笑话,不想妁慈认真的捧了他的脸,目光水一般幽深溺人的望着他,道:“怕。如果你再晚一刻醒过来……”
    见俊顿了顿,俯身吻住了她。
    这一刻她只愿好好的与见俊相守,什么也不去算计,什么也不去顾虑。
    当然就算她随便见俊做什么,见俊也是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那个时候真的已经箭在弦上,衣衫都已经褪去了……然后妁慈摸到了一手血。
    见俊太激动,一不小心刚结痂的伤口又裂的乱七八糟。他当然觉得疼,疼得都雄风难振——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他丢了半条命才换得妁慈真心,生怕一切只是幻梦一场。只想赶紧煮米为饭凿木成舟把人彻底变成自己的,在阎王神明哪里也立了契,生生世世永无反悔。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妁慈给他重新缠绷带的时候,他周身沮丧的气场让瓷瓶里插的花朵都枯萎了。
    妁慈几乎能看到他头顶上有片小小的乌云,背上生出了三两朵蘑菇。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见俊回头哀怨的望着她,妁慈弹了他一脑崩,笑道:“你可以试着再惨烈点……非把我弄出心理阴影,再不敢见你就好了。”
    见俊低声狡辩道:“其实也有不用朕扯到伤口的方法……”
    妁慈脸上一红,羞恼的把绷带缠了他一脸,“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见俊抿紧了嘴,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隔了绷带缝忽闪忽闪可怜兮兮望着她,妁慈看了不由又笑起来,“这就对了,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模样才讨喜,来让姐姐一口。”
    她与见俊间气氛过于温馨甜蜜了,便总无法拿元禄的事来扫兴,过了几日便不再去想——她估计见俊也能自己想明白,大不了纠结一番,总会过去的。
    见俊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她回宫第二日,林修仪便来找过她,似乎是要交代一些事务。但当时见俊伤势凶险,妁慈日夜陪护,便没来得及细听。
    林修仪似乎也不着急,便又帮着她继续料理后宫事宜。
    当日去中牟,妁慈要带上铃音,正犹豫指派谁来帮着林修仪,见俊却说让太监总管留下。妁慈虽然对太监总管有各种不满与顾虑,但是一来他是宫中旧人,对诸多事务都很清楚,能力也不弱;二来他是见俊身边的人,林修仪不过九嫔的级别,宫中未必能压得住,外面王妃、公主之类自然更不用说,有太监总管为她挡着,她也好做些;三来难得出一次门,还要对着这么个人实在闹心得慌。因此就没反对。
    这几日便由太监总管继续帮林修仪料理着。
    此刻妁慈搬回了寿成殿,太监总管便回去听见俊差遣。而林修仪也不贪权,再次来找了妁慈。
    她这次不是遣人来交代,而是自己亲自来了。
    妁慈有些日子没见她,也很思念,便命上了茶水果品,与她对坐着边闲聊便说正事。林修仪送来的本子她翻看了一下,略有些疑惑道:“怎的放出去这么多人?”而且有四五个都是她宫里颇有些头脸的尚仪与上阶宫女。
    林修仪从容道:“宫里流出东西去了,内府追回来拿给我看,我便稍稍追查了一下。这些人手脚不干净,背景又杂,留在身边也是祸害。只放出宫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妁慈点了点头,笑道:“只是你如此大手笔,只怕已有人背后在嚼舌根。”
    林修仪喝了口茶,不甚在意道:“娘娘会因人言忌讳我?”
    妁慈笑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林修仪垂下眸子,唇边笑容恬淡:“娘娘不疑我,我怕她们说做什么?那四五个空缺,我看娘娘也不必急着挑人补上,指不定又混进些谁来。内府常年有小姑娘进来,多是流民养不起丢掉的女孩儿,娘娘去选几个带在身边养熟了,又麻利、又忠直,比什么都好。”
    妁慈笑了笑,道:“多谢你为我谋划。”
    她又往后翻了几页,不由再次愣住:她怎么了?
    太监总管步下台阶时,萍儿略略伸手遮了遮眼睛,对门阿曾爬过来用力晃着牢门叫骂着林修仪,见太监总管走过去时,忽然泪流满面,伸出手去,道:“阿公,救我……”
    太监总管躲了一下,他十几岁时见多了这种场面,早不当一回事,瞥了她一眼,便对女牢头示意打开萍儿这边的门。
    他进去的时候,萍儿略咳了几声,却没有开口说话。
    太监总管打量了一下房中布置,见虽不舒适,却还算干净整洁,床上被褥都是好的,一旁还燃着炭盆,上面架了壶烧着热水,便点了点头,道:一切可好?
    萍儿淡淡道:“托公公的福,把奴婢弄来这种地方。”
    太监总管蹲下来,道:“皇上走前特地吩咐,不容老奴不从。”
    萍儿怔了怔,泪水流下来:“他可是为了皇后,要除去我?”
    太监总管叹息道:“陛下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但凡是他亲的、信的,他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遭半点罪。何况皇后正是他心尖儿上的人?偏偏你竟让她中了毒……”
    “我没有!”萍儿道,“我再蠢笨,也不会把自己搭进去害她!”
    太监总管啧啧嘴,道:“可惜,可惜。你知道,我知道。但皇上他知道吗?”
    萍儿泪水涟涟,把头埋进罗裙里,不再做声。
    太监总管望了她一会儿,道:“想活下去吗?”
    萍儿略略抬了抬头。
    太监总管凑过去,道:“老奴一直为陛下不值。一个压根不把他放在心上,一个却事事想着他,时时爱着他。换成你,会选哪个?”
    萍儿泪光中有光芒闪烁,她望向太监总管,问道:“我该怎么办?”
    太监总管低声道:“皇后她不是中了毒,而你才是唯一爱陛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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